十有五岁

　　“你要喝茶吗？还是要果汁？”

　　“不要茶。”

　　在充分品味了老百姓无福消受的广场审判的戏剧性结局之后，乐茹终于有机会一探城中豪宅的究竟，当然，她知道，不能拿眼下风头正盛的舒家作准，但她对痴情于自己的崇拜者的品位和格调很有兴趣。

　　而且，信徒还是第一次邀请她所倾慕的女神降临自己的居所呢！

　　杯中的液体就像是葡萄酒，但乐茹确信秋儿不会再在自己面前犯忌，冰块浮在面上，中间悬着一朵发光的小花。

　　“这是菊花吗？”

　　“玉小绿菊，听说要用玉屑做泥土，养在银花盆里，才种得出来。”

　　“太奢侈了。”乐茹喝了一口，冰爽间有种幽幽的香味，该不会是种在地狱的路边吧，哈哈！

　　“新地货，那些精灵真能出产这些奇妙的东西。”

　　“你早说是买来的，我就不矜贵它了。”乐茹笑着，将杯中果汁一饮而尽，那朵玉小绿菊似乎离不开水，竟然化在了果汁之中。

　　“我们可不会经营农地。”秋儿说着，又亲自为乐茹添了一杯。

　　是了，舒家一不事农业，二好新地货，这两样，在贵人中，多少都是笑谈呢！

　　“那么，今天是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地叫我来？”

　　爸爸有话回来，说不回家了，转道去了王宫，除此之外，还有姐姐的一封信。

　　“小茹你有兴趣的东西。”

　　秋儿看起来有些兴奋过头。

　　“再等一等。”

　　“好吧。”乐茹应承下来，取出自己新得的裁纸刀，割开了姐姐的信。

　　我的好妹妹，我们，我是指爸爸和我，还有大伯和他的两个儿子，我完全认不得他们，刚上车没多久——岱格拉齐亚侯爵夫人的私人马车又一次派上用场了，他们就摊在座位上呼呼大睡，骨灰盒就塞在座位下面，和大家的行李胡乱在一起，我们的爸爸坐在我旁边，他对马车很感兴趣，说了不少话。

　　到晚上，马夫换人，长途旅行的坏处，就是给了下等人和我们共处一处的机会，还是为我们服务的那些下等人。趁我们不在的时候，他们就要试着占据我们的座位了。如是近十日啊！

　　我一定要劝爸爸买那一种蒸汽的新车，水陆空都可用，我在旧都看到过，不知道可不可以托人买到，就算他没有兴趣，我也要求茹安君介绍，我们总是从这等小事中丧失我们贵人的权威。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了。

　　到国时，刚过中午，爸爸想直接回去，可大伯一家只想先歇歇，吃过饭之后再走，老实说，我的想法也是一样，爸爸准备不足，我们在车上又饿又累，谁对谁都没有好脸色。爸爸不想争论，我也不出声，大家就随意找了店家，本来还想喝酒，但爸爸坚决制止了。

　　老家有了一些变化，毕竟都有好几年了，但如果你回来——我猜你一定不打算回来了，虽然我也是这样想，但如果没有我在你前面做挡箭牌，现在就该是你在这里长吁短叹了。妈妈生了个弟弟不仅使老人家开心，而且我们也轻松许多，能够名正言顺地摆脱那些本来就不该由我们来承担的责任。当年离开这个家，离开孔弗修斯的时候，我还妄想到这里的土地和房子，如果我们两姊妹也能得到这些，生活就会轻松不少了。

　　让这一切，都见鬼去。

　　房子倒没有怎么破败，反而像是小修小补了一番，我悄悄问过爸爸有没有出过钱，他说大家都出了。我说不信，他也不反驳我。其实我和他一样，不在乎这些，但不能毫无理由地，仅仅因为我们成了贵人就要承担这种过于沉重的责任。

　　爷爷不在家，看见我们回来了，奶奶就去做饭，大家都没有说什么，饭做好了，又过了好一会儿，爷爷才回来，他提了一大袋麻衣。

　　我的好妹妹，你现在可以笑了。

　　吃饭的时候，大家才说起伯娘的事，爷爷说找墓地很不容易，现在人们都不大愿意把土地轻易出让，很麻烦，而且听说买土地做坟墓，就更加不情愿了，找了好几家人，才花了高价买了一小块地，在山阴处，山阳是一片果树林。听了这话，除了奶奶之外，大家都不大满意。我得说，虽然爷爷的思想太守旧了，但把已经远离故土的人的骨灰带回来安葬，这也未免死板。我总觉得是嫌公墓的费用太高，而且又要长期支付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到底是自己的儿媳妇，老人家又看重入土为安，总不会坐视不理。

　　爸爸在这里可没有什么权威，既然我们都成为了瓯海梧王国的臣子。

　　别怪我生分——既然这里没有我的一份。我觉得爷爷有向人要钱的意思，这也很合理，但本应给钱的人却连顾左右而言他的惺惺作态也没有，完全就当做没有听懂爷爷的意思，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把饭吃完了，大家也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我是了解土地的，但我可没有那么笨，在他们相互试探的时候自作聪明。

　　爷爷问了一句爸爸，为什么妈妈没有回来，爸爸只是推说现在很忙，又问起我的前程，看来实打实的小官小爵对破落世家还是有吸引力，我胡乱敷衍了他几句。我不担心爷爷，却真怕大伯他们会找到我头上，要我像爸爸一样，尽到家族一份子的责任。

　　任我们如何回忆古代史，我也只认为自己是一个新贵。

　　用完饭，我才觉得放松。枯坐到夜深，我说想回房休息了，奶奶带我去房间，她从我们回来的时候到现在，对伯娘的死还没有一句表示。不过，就算她问起来，我们又能说什么呢？

　　我来到房间，热气还没有完全消退下去，我打开窗子。奶奶对我说，“把窗子关上吧，有蚊子。”

　　奶奶坐下来，先问我弟弟的事。我又能够知道多少呢，她应该问爸爸才对，不过这个时候说起弟弟，实在是不太合适。我跟她实话实说，弟弟已经送走了，是住宿的学校。她又问我在朝廷上的职责，我实在是答不出来，只是说很轻松。又问我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我说这几年都没有这个打算。她说要是有合适的人一定要跟她说。

　　我应下来，哈哈。

　　她还问起你，问你是几年级了，我说三年级了。

　　问了这么多，她给了我一小块金子，我不好意思要，她硬是要我收下，这大概是回来之后，最温馨的事了。她小声说，“不要让你爸爸知道。”我想起爸爸每年都给爷爷奶奶送钱，这说不定就是她拿到钱舍不得用，省下来，准备在我们回老家时给我们当零花钱呢，就收下来了。

　　其实，我兴许也就是这么一次了。我本来还准备给爷爷奶奶些钱，于是，我又改变主意了，不管怎么说，起码，不应该僭越爸爸的义务。这么说来，我还真是孝道有亏，你也是一样，我们以后恐怕是不需要履行这个义务的，我们只要自己养护自己，不谈弟弟。

　　她还小声地跟我说起伯娘的事，没有多少悲伤，情绪的起伏也不过是在于叹气和担心后人而已。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伯娘不但是对我们，就是对奶奶也是差不多的挑剔，你未必想得到到了这个时候，我居然还会说起她的不是，但唠叨她的不是别的人，乃是我们爸爸的妈妈。

　　我还以为，毕竟是多年来一起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的人，不过，一想到他们分家的事，我又静静地开始听奶奶重重复复自己儿媳妇的不是，偶尔也附和一两句。我想，在她心里，说不定妈妈更让她满意，好歹没有吵架。

　　而且你不会想到她们吵架的理由。当然，奶奶不说那是两个人的争吵，她说那就是伯娘没事找事。

　　不过，你也不是不知道伯娘的性格，她是不会轻易收住嘴的，据奶奶说，那些事爸爸也知道，大家都为她抱不平。

　　我才懒得深究呢，茹安君的新领地已经够忙碌的了，那些久远的家事，随它去吧！

　　按理说，既然是分家，一开始就应该一五一十把财产分清楚，该是你的就归你，不该是你的就不要碰，让人家拿走，不管她是拿来自己用，还是拿来送人还是就地打碎。你也是料不到的，伯娘居然就在外面——她倒是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大家的脸色都难看，大吵大闹起来，骂得难听，说奶奶偷拿了她的几个锅。

　　我听到这桩秘闻，差点当着奶奶的面笑出声。不要说这就是几个锅的事，我绝不相信我们爸爸的父母，会有这种贪心，更何况，你也知道，分家前后几年，他们从奶奶哪里拿了多少钱了，而且呀，我的妹妹，你得称赞他们聪明，要起钱来一点也不害羞，在奶奶面前哭一遍，再跑到爷爷面前哭一次。要是真借，那就打欠条，白纸黑字，如果是那样，我还会相信。爷爷奶奶他们也是心软的，当真是说一次，给一次。妈妈说得对，爸爸不应该把义务全部揽上身，只尽了自己的责任就好，不然两个儿子，就只有一个尽责，给父母养老的钱转手又到了兄弟的手上，而且也不能说什么，不然一句兄弟之间下来，是真的无话可说。

　　我的妹妹，你就笑吧！我现在是没有了贵人的宁静了。真没想到我回来一次还要听这么一番迟到的抱怨。你看了肯定会冷笑，你就笑吧！

　　乐茹一边感受着颈上的刺激，一边看信，刚开始她还想着怎么支使开她，看了几行，也就随意了。

　　她对秋儿带来的自己“有兴趣”的东西是越来越有兴趣了。

　　“唉，没有什么好说话。”

　　“这不出奇。”秋儿松开口，“谁家没有几个纠缠不休的无赖亲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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