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渊源

作者:死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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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谓爱情


      我从来不知道白珍珠上还有一位卓尔不凡的小提琴师,如果不是那天碰巧经过舞厅听见一泉潺潺流淌的天籁的话。
      那天我手中端着一盘糕点,梦境般的乐声吸引我走进舞厅。我看见一束灿烂阳光自小窗泼入,一位身姿挺拔的男士立在光辉中忘情演奏,一袭黑色燕尾服,犹如万里长空下独舞在湛蓝海面上的黑雨燕。肩膀上的小提琴、微微下倾的脸庞、随风轻扬的沉金色碎发,琴弓在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间舞动,诗画般的这一幕,既雅致,又唯美。
      我这人,虽说写作画画舞蹈雕塑都小有涉猎,也算半个艺术圈的人了,但对乐器什么的真算是一窍不通。爱唱的都是流行歌曲,稍微高大上一点的曲子都没怎么听过,也没那耐心。我先天生得一双好手,手指颀长纤细,不少人都说我应该去弹钢琴,而我也确实有兴趣学,只可惜计划没来得及成形就和我的家庭一起宣告破产了。
      那小提琴师,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许是没来得及。
      我立在门口痴痴听了半晌,直到他拉完一曲,睁开眼察觉我。我也不知自己是在听曲还是赏人,也许两者都有,也许只是这幅画面太美太纯粹,伴着清澈的乐声,和谐得让人无法不心动。
      人都是这样的,对美的事物难能不沉迷。
      他看见我,淡粉色的唇嗡动了下,大概不知道说什么,末了礼貌地点点头,冲我笑了一下,略带腼腆,收拾好琴具就离开了。我微笑着目送他离去,突然想起《画中仙》里的几句词和它所描绘的那水墨屋檐下缥缈朦胧的雨境,一次浪漫而昙花一现的邂逅。
      端着点心回到房间,温诺不在,大概又去参加没完没了的应酬了。我坐床上看了会儿书,不知多久他推门进来,微皱着眉,过来吻了下我的额头就坐到桌后翻文件去了。我看了他一会儿,暗想美国总统果然不是好当的,放混吃等死的我辈身上,早烦死了。
      次日,我又去了舞厅,那小提琴师果然还在那里练琴,这次还有他的乐队。主唱的是个黑人帅哥,比他热情多了,看见我直嚷着让我也一起来玩。我就跟他们厮混了一下午,也算是结结实实练了一把英语口语。
      如此两三次,自然而然就说了几句话。
      我知道那位风华正茂的小提琴师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他技艺非凡但血里有风,就喜欢周游各地,把他的音乐带到世上每一个角落。从太平洋的一座岛,到撒哈拉的一抹绿,从热带雨林的参天灌木,到北极尽头的雪白冰原。
      音乐家、画家、作家……玩艺术的人总是很自由的,这总让我感到骄傲。
      我不是什么音乐鉴赏大师,也不像伯牙一样能说出子期琴声中的高山流水,我只是单纯地觉得,他的乐声很美,我喜欢听,所以就常来听。可是你知道,这世间并非什么事都是理所应当的,尤其是当你有了什么身份,如同一个烙印、一道枷锁、一面打不破的墙。
      我的身份就是,安东尼奥·冯·兰古斯公爵大人的未婚妻,那是兰古斯-温德诺斯亲王大人在凡界的名字。
      一次舞会上,交响乐团在演奏,舞女们在跳舞,宾客们来来往往,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我跳了几支舞后就坐在一旁安静地旁观这一切,听着音乐半发着呆,视线停在那位小提琴师身上。我不知道,也没发觉,温诺全程一直在盯着我。
      事后想想,还挺可怕的。
      不过我想,那时环绕在他身周的贵族们应该更害怕吧,留不该留,想走又不敢走,只能干看着公爵大人越来越黑的俊脸傻笑。
      我也不知是该感到喜悦还是悲哀,有个人,如此这般细密地关注着我;有个人,如此这般冷酷地囚禁着我。当我的一举一动牵连着他的心绪、影响着他的喜怒哀乐,我就知道,我们两个人,有着绝对分不开的羁绊。
      舞会后第二天,舞厅里的小提琴乐消失了。
      我回房去找温诺,不在,又跑去暂时充当他书房的船舱。他正跟人谈事,我就站在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
      他知道我不喜欢等,一直都不喜欢。我这人耐性很差,脾气很急,但雷阵雨般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待让我暴躁。而我知道,他在我走到门前时就感应到了我的到来,他是故意给我难堪。
      这种对峙没有任何意义,只会使矛盾加深。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这活了千年的男人偏偏看不透。可是话说回来,我还不是一样?我是很讨厌冷战的,可我这脾气性情,让我总在无意识中选择冷战一途。
      我离开船舱,去找交响乐队,他们没一个人肯见我,主唱隔着门让我回去,别再找麻烦了。我心里憋着一股火气,到船头吹冷风,小丑陪我站了会儿,拍拍我肩膀走了。
      我在船头站到很晚,夜晚海风冰冷,月凉星稀。我抱腿坐在硬邦邦的地上,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
      有时候,我觉得事情很可笑。明明昨天还浓情蜜意卿卿我我的两个人,转眼间就能这样形同陌路、相互折磨。真可笑啊……就像我的家庭那样可笑呢……究竟爱不爱呢?如果爱为什么还忍心伤害?如果爱为什么还打得下手?如果爱为什么看见对方濒临崩溃几欲死亡了还不肯施舍哪怕一丝一毫的柔情?
      爱应该是这世上最不可相信的东西吧……婚姻、家庭更是如此。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不,爱情本身就是坟墓,婚姻更是地狱。
      我脑袋靠在栏杆上,看着发丝随风一起一落上下飞舞,四肢僵冷,寒气从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海水一波一波起伏吟唱,是一首浩瀚悠远的长歌。
      说来是很讽刺亦是悲凉的,虽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但其实,我这个人,不相信爱情。我相信的,是人性。人性……贪婪邪恶、自私自利、无忠无诚的人性,极易受功名利禄、金钱美色诱惑,不懂付出,不愿牺牲,全世界每个人最爱的都是自己,像这样的人性。
      这世界是如此的黑暗啊……我困守其中看不到一丝光明。从小到大我想过最多的就是死,可我偏又不甘心,偏偏惧怕死后的黑暗。我也曾冲动地爬上山顶,眺望着脚下万家灯火,欲纵身一跃;我也曾手拿利刃悬在手腕上方,盯着薄薄皮肤下纤细脆弱的青色血管,只要轻轻一切,颗颗温热鲜红就将得以释放。
      可我终究是没死。如此苟延残喘,无休无止地抑郁与感伤。这世界让我绝望,世间的人更让我作呕,包括我自己。可是……是什么抓住了我,让那刀锋迟迟落不下。
      如同此刻,我凝望着海面,深不见底,点点星辉跃动其间,我想跳下去,但我知道自己不会。只是这一刻,就像过往无数个孤独的一刻那样,我深深感受到这世间只剩我一个人,没有父母,没有温诺,没有萨菲,没有王云晴……只剩下我一个。
      在黑暗最深最底处,只有我自己。
      这种孤寂比死亡要可怕得多。最锋利的刀剑也无法斩破,最炽热的光芒也无法驱逐。所幸,我早已习惯。
      我半闭上眼,昏昏欲睡,手指冻得僵硬了,不知为何觉得非常舒适,仿佛我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起来。”
      有声音……我眼皮沉沉的,像陷在泥浆里,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声源处……一个银发飘扬的高大身影……
      “……还不起来?!该死的!你有脾气不会找我发?在这里干什么?想冻死还是淹死?多大的人了,闹什么大小姐脾气?!”他一面怒气冲冲地数落着,一面粗鲁地扯着我的胳膊拉我起来。
      我晃了晃,脚麻了站不稳,就扶住栏杆撑住身体。他身后灯火通明的船舱里出现一些人影,看来是被他的吼声惊动了,正探头探脑地朝这看。有人害怕,有人莫名,也有人期待。是啊,期待。当然了,不少千金小姐可都眼巴巴地盯着这块肥肉呢,就等着我被踹,她们好蜂拥而上。
      我站稳了,推开温诺想给我披衣的手,就在这紧绷的气氛中突然冲他展开一个笑容:“嗯……多大的人啊……我才十五岁啊。”然后又突然地红了眼眶,“你别说我闹大小姐脾气,我没有……我从来都不会闹大小姐脾气的。我不是大小姐,没人宠着,也不需要人宠。”
      我用力抹干净眼眶不想让他看见眼泪。没什么,我不是气他,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家庭而已。
      “你说吧,你把他弄到哪去了。”我没等他开口,又继续说。
      他眼色沉了又沉,松开我,冷冷道:“两天后船靠岸,他会悄无声息地离开这艘船,你也别想再看见他。”说罢扣住我手腕就要往里面走,“跟我回房。”
      我抽回手。
      “没有了?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仁慈,只是叫他离开而已?”
      他听了我的话,扯着唇角,怪异地笑了笑。凑前来,几乎算是温柔地轻轻抚摸我直视他的眼:“呵……亲爱的,你还真是了解我。就这么想知道么?好吧,让我来告诉你,他得罪了兰古斯家族,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他的未来、他的前途乃至他的整个人生,都完了。不会有人再愿意雇他,不会有地方收留他,他这辈子都得流离失所了。如何?亲手葬送掉一个大好青年的锦绣前程,你可还满意?”
      我为他尖利的言辞愣了几秒……喃喃道:“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他怪笑着反问一句,倏然捏紧我的手,银眸利刃般紧盯着我不放,“这话不是该我问你么?你怎么了?你难过了?心疼了?不舍么?想谴责我么?”
      “……温诺,你知道么,我觉得占有欲这种东西,很难看。那些所谓的霸道总裁,也很无知、很蠢。”我淡淡道,“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呢?我只是纯粹的欣赏罢了,没有其他的意思。”
      他望着我沉默片刻,夜风吹起他的长发,擦过我的脸庞,竟有种难言的温柔。
      “理解?明嘉,如果我不理解你,我就不会默许汉德·穆克思整天在你身边晃来晃去,我也不会眼看着高崇曦跟你大献殷勤而无动于衷!你还要我怎么理解你?”
      他靠前一步,微用力按住我的肩膀,银眸深深望入我眼中。
      “你要我理解你,那么,明嘉,你先回答我,若是我看中了某个舞女的舞技,每天都跑去舞厅看她,开舞会时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不放,你落单时也忽略你不顾,甚至为了她跟你吵架,你又如何?就算我说只是出于纯粹的欣赏,你难道就能全然释怀?你就真的一点都不介意?若你手中握有权力,你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拔除这颗眼中钉?”
      我……哑口无言。
      “承认吧,明嘉,这世上没有人不有占有欲,而你呢,你的占有欲比我还强得多!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平日哪怕我多看了擦肩而过的漂亮女人一眼,你都会介意;学校里哪个女孩向我递情书告白,你都会挂心;宴会上我与某位女士多谈了两句话,你也会看她一眼;甚至只要雪沫跟在我身边,你都会有意无意地注意她的表情!连能随时跟从我、与我一起战斗的星控你也感到嫉妒!我可是说错了?”
      我瞪大了眼睛,只愣愣地听着他这番话……
      “你是如此的敏感、伤情、忧郁,严重缺乏安全感,胡思乱想又爱钻牛角尖!你只是从来不说,只是习惯性憋在心里折磨自己!你这样小心翼翼地守卫着这段感情啊……好像它脆弱得风吹即散。
      “你怕我厌烦你是不是?你怕你说出口会让我不耐烦,会让我觉得你歇斯底里?可你比谁都在意,比谁都更有占有欲!明嘉,回答我,若你有权力,若你能做到,你会不会也想造一座监牢,用世上最牢固的锁链把我捆入其中,让我只能听见你,让我除了你谁也见不到?”
      我垂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我从来没想到……有一个人竟是这么恐怖地看透了我的心,并用这么直白的语言,血淋淋地揭开我内心深处的阴暗和狭隘。
      “惊讶么?没有想到我会这么了解你?明嘉……你要我理解你,是啊,你眼中有大千世界,可你知不知道,我的眼睛只能看见你。就像这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一样,我只看得见你!”
      我不由得后退一步,心脏怦怦狂跳着,这激荡着怒火的告白让我无力招架。
      “明嘉,回答我!告诉我你是一样的自私,一样的绝望,一样疯狂地想占有我!”他一把抬起我的脸,逼我直视他,逼我颤抖的心迎面对上他刀锋般的诘问。我满眼是泪,既是震惊,又是恐惧,难堪、不知所措,可又微妙地夹杂着某种被理解被看穿的感悟……
      “温诺……别……别这样对我……”
      我想偏开眼神,可他偏要紧紧扣着我的下巴,让我无处可逃、无路可退,让我再也躲不了只能赤裸裸直面自己的内心,让我明白他这次再也不会把我藏进怀里替我挡住那些懦弱和无力……
      “温诺——我求你了……别这样对我!”
      我想这是我有生之年第一次,用这么无助、卑微、恳切的语气说话。
      他晦暗莫测地盯着我,终是不再逼问了,只一字一字道:“记住,在对我有所要求的时候,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到。让我告诉你,爱这东西本来就极度的自私,而你我更是同一类人。我们是一样的,一样的卑鄙无耻、贪得无厌,想拥有的东西若非死死攥在手心就彻夜辗转不得安眠。区别只在,我只是把你的所思所想付诸行动。”
      而后他卸了满身的锋芒,把我紧紧拥入怀中,为我披好衣服,像巨龙守护着它的珍宝。
      我想这个男人,曾几何时定然是个出色的雄辩家,他言辞滔滔深刻入骨,一字一句都正中红心,一针见血地重击在我心头最脆弱之处。可我也明白,他并非是想伤害我。或许一秒钟前他还想逼我承认自己的龌龊,可下一秒又于心不忍地把我藏在怀中。我知道的,他对我的在乎,早已远远超出了他本人的预想和期望。
      灯光里的观望者们面面相觑,满脸怪异。也许让他们失望了。
      “放下你的芥蒂吧,明嘉。”等我不再发抖了,温诺在我耳边低低道,“你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活了那么久,见过不计其数的各色美人,身怀异能的,美艳动人的,还不至于轻易便为某个路人所惑。而这颗在战争和血海中变得劣迹斑斑、遍布疮痍的心,也比你想象得要坚定得多。”
      我“嗯”了声,犹带着些许鼻音。
      “可是……我不想毁掉别人的前程……”
      他垂眼看看我,暖暖的掌心抚着我的脸,叹息道:“我只是一时气话……想看看你的反应。”
      “意思就是……”
      “他和他的乐队本来就打算在这一站下船,这两天忙着收拾行李,加上我派人警告了几句,自然没再去练琴。”他要笑不笑地看着我,眼中有着揶揄,“我气的是,你居然因为这么个鸡毛蒜皮的人跟我吵架。若我再狠心点儿,真该把你丢在这吹一夜冷风。”
      我张口结舌……好嘛,合着我里外不是人了。
      “顺便,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免得我看着你那副自虐的样子闹心。”
      我丧气地垂着头,觉得自己真被他吃得死死的。
      “好了,跟我回房吧。”他揽着我的肩道,“别摆出一张丧气脸给我看……你以为我就能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里喝茶?我在房里暴走了几个小时,打碎七八个上好茶具,本来下定决心今晚不来找你,最后还不是冲了出来?还跟我抱怨没人宠你?我倒是觉得我都把你宠得上了天了,动不动就跟我闹别扭,你也去打听打听上个冒犯我的人是什么下场……”
      “哎啊烦死了,絮絮叨叨的……吸血鬼也有更年期吗……”我披着衣服往房间走,偏头掩饰着尴尬。他也不揭穿我,只收紧了力道低声发笑。
      我们回到温暖的船舱,大松一口气的胡安迎上来:“哦太好了大人,您可算是消气了,快进来取暖吧。”
      “大人,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了,您还要茶吗?”女仆躬身问。
      “不必了,你们都退下,今晚我不想有任何人来打扰。”温诺一挥手,围上来的人纷纷行礼,一个个怀着各自的心事走了。
      温诺拉着我的手腕一路疾走,有力的掌手扣在我腕上,隐隐地,有些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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