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初恋

　　凌寒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她甚至都不记得上一回哭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尤溪的小纸条好像一个开关，触发了凌寒并不敏感的泪腺，且一发不可收拾，似要将这几年攒着的眼泪一次性消耗完毕，纸条的内容在这一刻显得尤为讽刺。

　　尤溪出国前的一句自嘲悄然在凌寒的脑海中划过：总不会是图你一个感动抱着我的大腿让我别走，或者哭着许下等你回来的承诺……

　　有那么几秒钟，凌寒真的有认真考虑过上述情景被执行的可能性，情深深雨蒙蒙又如何，尤溪走的第n天她就是想他想他想他。

　　她是傻瓜，是白痴，是懦弱的胆小鬼，学习好年年拿奖学金又怎样，照样在爱情中患得患失迷失自我，拖拖拉拉到最后一秒，交出的仍旧是一份不忍直视的白卷。

　　强忍着没让自己拨出那通越洋电话，只因为硕果仅存的那份理智。

　　尤溪曾说过他这一走不知何时再见面了，潜台词是或许不再回来也不一定。说者无心，凌寒却记住了，其实尤溪说过的很多话她都记得，KFC那个窗户纸戳破夜的每句对话更是反复出现在她的梦里。她没能做到珍惜眼前人，雾里看花浑然不觉自己在尤溪的温暖中越陷越深，如今别人已弃暗投明步入正轨，前面还有大好前程在等着他，她在这个时候仓皇地剖白心意忏悔曾经的无知岂不是太自私太卑鄙了？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她是尤溪，最有可能的反应应该是一句带着黑人问号脸的“Are you kidding me”

　　做人不能这样，人家祝你笑容依旧，你反过来赠予一个笑话，太特么荒诞了。

　　可笑的是凌寒百年难遇一次情绪大爆发，最终还是输给了堪堪维持住的、已经摇摇欲坠的冷静，之后的时光里，凌寒不断重复着自我鄙视，却也会在一个个寂静的夜晚对着日历发呆，下一个节日到来之前，尤溪会回来吗？

　　这个世界上谁离了谁日子都会照样过下去，也只能过下去。

　　又是一个身体被掏空的工作日晚上，习以为常的加班习以为常的疲倦，直到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跳出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片刻晃神之后凌寒才意识到这看似普通的一天应该会迎来一个不怎么普通的结束。

　　放任手机唱了小半天歌，确定不是对方手滑之后凌寒才按下接通键，语气里仍带着明显的疑惑：“湘湘吗？”

　　“小寒是我，好久不见。”电话那头传来愉悦的女声，“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有，我刚下班。”

　　“那就好……接到我的电话是不是很意外？”

　　说话间凌寒平时乘的公交车终于姗姗来迟，不过凌寒没上，半个身子懒洋洋地靠着站牌，诚实地回答道：“是有一点。”

　　凌寒上一回见韩湘湘是前年陈老太出殡那天。

　　陈老太死于突发脑溢血，睡了一觉便再也没醒过来。凌寒曾一度以为这个精神头赛过年轻人甚至有些聒噪的老太太绝对能成为学院北街最长寿的一位，不成想生命之残酷正在于它的捉摸不透，陈老太热热闹闹活了大半辈子，走得时候却是出乎意料的安静。

　　那时离韩湘湘刻意疏远凌寒已经有好一阵了，葬礼现场凌寒看着眼眶通红的韩湘湘心里很不好受，几年之内连续痛失两位把她捧在手心的长辈，换谁都打击不小。明知自己的安慰没什么分量，凌寒还是找了个单独和韩湘湘说话的机会绞尽脑汁宽慰了一会儿，后来发现自己实在是不擅长安慰人，只能用行动表示给了韩湘湘一个大大的拥抱，骄傲的公主难得露出脆弱的一面，乖乖地埋在她的肩头带着鼻音说了句谢谢。

　　凌寒以为这个拥抱意味着她俩僵持已久的关系终于走上破冰之路，可惜片刻的温情只是昙花一现，之后韩湘湘又重新消失在凌寒的生活中，就好像那些亲密的过去不曾存在过一样，故而此时接到韩湘湘的电话，说不意外那一定是骗人的。

　　“小寒，其实……我要结婚了。”

　　如果说刚刚凌寒还只是有点意外，那此刻简直是吃惊的n次方：“真的吗？那太好了，真是恭喜你了！”

　　韩湘湘生平排名第一的梦想是成为港姐冠军，紧随其后的便是嫁个如意郎君，同人不同命，有些人捂着段快过期的初恋都没能开出花来，有些人离开校园没多久就持证上岗了，果然退而求其次是句充满哲学意味的话。

　　“谢谢。小寒，这周末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顺便把请柬带给你。”

　　“我没什么事，倒是你，准新娘应该挺忙的吧，其实你不用特地出来一趟，直接把请柬寄到我家就行……”

　　“不行，你的请柬我必须亲手交给你……”韩湘湘顿了顿，下一秒却带着几分不确定小心地问道：“小寒……你会来吗？”

　　凌寒不知道韩湘湘这句会不会来指的是周末的约饭还是她的婚礼，不过都不重要，韩湘湘一放低姿态激活身体里浑然天成的撒娇因子凌寒便只能无条件投降，从小到大一贯如此，哪怕她们几年不曾好好联系过。

　　得到凌寒肯定的回答，韩湘湘听上去很开心，甚至有些意外之喜的感觉。凌寒觉得好笑，难道她看上去就这么小气嘛？转念又想，换个不怎么亲近的朋友销声匿迹好几年再出现就随手抛下个粉红色炸弹，她或许还真没那上赶子送礼金的觉悟。

　　礼拜五晚上，凌寒难得卡着点下班，前台妹子正忙着补妆，冲她抛了个媚眼，脸上写满了八卦二字：“赶着去约会呢？”

　　凌寒心说我倒是想约会，奈何对方拒绝异地恋，眼瞅着马上都能修完研究生毕业所需的学分了，真怕某人学霸之魂开到底不读到博就誓不罢休，越想越不是滋味，面无表情地留下一句“你眼线晕了”便在前台的惊呼中酷酷地离场了。

　　准时出现在火锅店，喝口水的功夫韩湘湘也到了，边入座边说不好意思，出门前被一个熟客拖住了。

　　凌寒也是这时候才知道韩湘湘现在开了家美甲店，妥妥的当起了自己的老板，店里的美甲师多是她亲自挖来的，技术到位，因此店里生意不错，当然碰到老板心情好的时候偶尔也会亲自上阵过过瘾。

　　想到自己每天在公司过着被人奴役的生活，准点下班都得违心地赔上几句抱歉，韩湘湘却能光明正大地迟到早退，别人还得看她的眼色，凌寒投向她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崇拜，合着公主大人以前是拿错剧本了，直接从选美佳丽过度到了霸道女总裁，真·人生赢家。

　　许是凌寒羡慕的眼神太直白，韩湘湘笑说：“别这么看我，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开店的钱进口的设备包括前期的用人成本全是我爸出的，我只是个坐享其成的富二代，不过现在店里生意不错，我爸这笔投资不算亏。”

　　“再说了……”韩湘湘说话时凌寒已经烫好了一漏勺的肥牛，拨了大半到韩湘湘的碗里，韩湘湘夹起一片塞到嘴里，继续说：“我爸给我花钱是心甘情愿的，他自己……总之我爸对我妈对我都有愧，我一说搞不好人际关系不想上班他没二话就掏钱给我开店了，这钱他花得满足我收得磊落，也算值了。”

　　韩湘湘他爸中年发迹，在她刚上大学那会儿找了个年纪跟韩湘湘相当的小三，这事还是在咖啡馆那次韩湘湘单方面和凌寒闹掰时凌寒才知晓的。也正因为这件事，加上之前韩湘湘对尤溪的告白，才让凌寒觉得自己对这个好朋友其实一点都不够了解，所以韩湘湘那时放下狠话抛弃了这份友谊，凌寒在心里埋怨过，但同时也有自责。她以前习惯于将自己立于高高的壁垒之内，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总不愿意更主动地多迈几步，被动地接受韩湘湘的友谊尤溪的喜欢，却忘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应该是互相的。最后她被困在自己的壁垒之内，眼看珍惜的人个个离她远去，如此害怕失去，偏偏最后仍是孑然一身。

　　“那你爸妈……”

　　凌寒自知这个话题比较敏感，斟酌着该怎么接韩湘湘的话，那头韩湘湘又消灭了一片牛肉后擦擦嘴顺着她的话回了句：“离婚了，终于离了。”

　　闻言凌寒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头，韩湘湘倒是悠哉的样子说：“别愁眉苦脸的，我不觉得这是件坏事，你信吗？我妈是在我的劝说下才答应离婚的。”

　　说到这里韩湘湘笑了一下，几年不见，她的美丽更甚从前，并且少了些棱角，多了几分温和，却丝毫不影响她在人群中的耀眼程度。

　　“以前我以为我妈不肯离婚是因为钱，后来才知道比起物质的缺失，她更害怕的其实是孤独，所以宁可守着一份冷掉的婚姻，没有感情也可以，只要还能在一起。”

　　“小寒，今天找你出来除了想把请柬给你，其实也想好好跟你说声抱歉。”

　　凌寒有些惊讶地看着韩湘湘，不知道怎么话锋一转到了这头，好在韩湘湘没有卖关子，解释的声音很快响起：

　　“从小到大我人缘一直不怎么好，你和尤溪是为数不多真心拿我当朋友的人，所以我那个时候太看重和你们的友情了，谁也不能把你们从我身边抢走，包括你们自己。”

　　“我那时看出来你们两个的氛围有点不对头了，你俩当局者迷搞不清状况，我却先一步掌握事态发展，我当时很慌，感觉自己马上要被你们抛弃了，又有点生气，有种遭遇背叛的感觉，总之当时天人交战了很久，戏精上身，现在想想真的特别可笑。”

　　“结果我决定先下手为强，于是跑去跟尤溪表白，其实并非因为我真的想和他谈恋爱，只不过是太怕自己又孤零零地成为一个人了，徒劳的想抓根救命稻草。我当然喜欢尤溪，但不是那种喜欢，仔细想想要不是你我性别太合，要表白的话我的首选肯定是你啊！”

　　韩湘湘说完自己先笑了出来，凌寒也跟着笑了起来。

　　“总之那就是段彻头彻尾的黑历史，说了那么多我不知道你听明白没，其实我就是才反应过来原来我跟我妈是一类人，不愧是亲生母女，钻牛角尖都钻的同一个尖……小寒，以前我太自私了，对不起……”

　　“打住打住！”凌寒又给韩湘湘续了一碗荤素搭配的食材，“来吃火锅光说话不下菜，你说得不累我忙着喂饱你都累得半死了，你可歇一会儿吧。”

　　“你说的话我听明白了，说对不起什么的就没意思了，那时候我做得也不好，总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凌寒慢悠悠地说，“你能来找我，我真的很开心。”

　　韩湘湘不好意思地偏了偏头，小声说：“你发的短信我都看见了，但起初是自己没想明白，后来又觉得当初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实在没脸再回头联系你……”

　　韩湘湘单方面闹绝交后，凌寒却没把她从自己的联系人列表中删除，每年春节和韩湘湘生日的时候，照例会送上一条简单的祝福，哪怕这些消息最终都石沉大海，甚至还考虑过对方或许早就换了号码，凌寒依然保留了这个习惯。

　　“那这回是怎么想通的？不会真的是为了讹我的份子钱吧？”话都说开了，凌寒心里高兴，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湘湘公主挺直腰板正色道：“当然不是！你肯来我给你发红包都行，韩老板别的没有，只剩下美貌与金钱了。”

　　凌寒笑着摇头：“你老公知道你这么……诚实吗？”

　　“必须的！主要我这么个活的白富美摆在跟前，想低调都没辙，我老公又不瞎，他要接受我这个人就必须得接受我所有的附加值……”

　　听不下去的凌寒翻了个白眼，说：“够了够了，没完了你还。”

　　对面的韩湘湘乐了起来：“久违的小白眼，好怀念啊哈哈。”

　　想了想又说：“你问我为什么忽然厚着脸皮重新坐在你面前，因为爱我的爷爷奶奶已经注定参加不了我的婚礼，如果连你的祝福都缺席了，那我或许真的会抱憾终身。”

　　韩湘湘的双眼被升腾的雾气染上一层湿润的水光，熟悉的画面令记忆出现短暂的重叠，一股暖意跟随冒着烟的火锅注入到了凌寒的心底。走散多年的友情在这个平凡的工作日的晚上奇迹般地找回了来时的路，凌寒说不出的满足，同时又抱着侥幸的心理暗暗生出了几分期待，友谊的小船翻了还能重新捞起来，那……其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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