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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什噶尔5
上百清兵一蹲一立排成两行,双手托枪,瞄准府衙前胁迫放人的教众。风扫辕门,发出一片哀嚎,掀起清兵红顶上的缨穗,撕扯着教众们冷眼相斥的蠢蠢目光,气氛霎那就凝固到极点。
“呯``````”接着又是一声,“呯!”
众目趋趋,循声处,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武将边鸣□□边走出兵营。
他一身戎装,个子高挑,眉目清秀,气宇轩昂,走路咄咄生风,明眼人一瞧,就知他乃习武之人,且身手不凡。
“何步云!”
人群稍静,开始有教众在低声嘀咕,语气极微,却依旧被问天听清。入耳一瞬,问天心里便咯噔一愣,暗道,他就是湘儿的丈夫汉城守备何步云?
认真看去,那英俊潇洒的何步云闲庭信步踱出辕门,晃晃那杆乌色□□,再漫无边际地扫过一眼后,呵斥道:“走开,走开!驻营重地,寻衅聚众,目无王法吗?”
鸦雀无声,无人响应,无人退让。
无声胜有声,默然抗争。
何步云年轻气盛,被教众们的置若罔闻所激怒,他单指划向正面站立的阿布思阿特班俩兄弟,叱责道:“你们,让路,让受押劫匪进城。”
阿特班一瞥眼,怀抱双手,头扭向一旁,嘴角还泛起嘲弄。
问天心道,坏了,阿特班可有得事了。
果不其然,那何步云怒气嚣上,转身从兵卒手里拽下一根马鞭,二话不说,啪的一个脆鞭,生生往阿特班头顶劈下``````
问天心凛,惊道,这真是湘儿的夫君么,仪表堂堂,却性情刚愎,易怒易冲,这种德行,放在湘儿面前,叫她如何下台。
转念,问天又觉自己多虑了,人家是夫妻,外人有何说教呢。再讲,湘儿何许人,一身木灵力,普天之下,有几人能敌。这个何步云,纵有将官之衔,但在湘儿面前,不过也是只稚鸟。
何步云的鞭稍被一只快手擒拿,定眼一看,是阿布思。
伊伊蛇瞧在眼里,噗哧一声笑,喷道:“几年不见,阿布思这个草包倒是长进不少喔!没料到,当年泼皮赖脸的家伙,如今有了豪气与担当。”
问天不置可否,只轻轻哼笑,想当年与这厮斗羊骨拐,他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架势确实令人难忘,今日,他举手投足间依然夹带那份霸气,只不过,要内敛了许多。
众目睽睽之下,何步云一扽马鞭,不脱,再一扽,依然被阿布思稳稳擒拿于掌,立马就恼怒不堪,脸也贲张起血色。知道自己臂力不济,索性将马鞭一扔,一举□□,顶在阿布思脑门上。
“阻挡朝廷命官,想找死吗,信不信一枪爆了你!”何步云恼羞成怒,乱了理智。
面对枪指命门,阿布思看似无动于衷,内心显然方寸已失,连表情也凝固了。
北风呼啸依然,空气却近似窒息。皆大部教众被这突然之举所慑呆,愕然都浮现面表,以至于手足无措。问天明白,何步云若真在一念之下抠响□□,阿布思不仅会死于非命,身后还将被盖棺定论为贼匪,可谓一无是处。
知难而退?没有!
出乎所有人意料,面对枪口,阿布思如头牛牯,倚仗着自己的青春活力死撑,没有半点挪移开的意思。
“你``````再说一遍,让不让开?”对方没有半点退让,何步云不堪其辱,再下警告。
死磕到底,一触即发。
伊伊蛇已昂起蛇首,问天知道,如若不阻拦,它无疑将飞赴过去,从何步云枪口救下阿布思。毕竟,阿布思不仅是曾经的玩伴,更是因为解救她爹马秃子而临险象。
“爹!”就在此时,于辕门内,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随风飘进所有人耳里。
何步云回头,眼望辕门内那幼年的身躯,手慢慢在滑落。
所有人都循声顾望,只见那,四五岁的一个孩童,劲风中似朵脆弱的花骨儿,瑟瑟若人爱怜。一旁,牵着他嫩藕般小手的是个披风女子,她一身素洁,袅娜娇媚,冷艳的眼眸里摄出拒人于千里的流光```````
“湘儿````````”
隐秘在人众间,问天张口结舌,心底发出无比悲鸣的一呼。但仅此而已,咫尺之距,伊人依旧,心却是无比的遥远。她还是那般容貌,还是那般亭亭玉立,清澈得一如昨天、光洁得一如冰峰上那株雪莲、淡雅得一如若木之花旁的那杆修竹。她的表情一向波澜不惊,爱意也一向万籁无声,不,此刻,看得出,她揽手在怀的,是那浓浓的缱倦母爱。而那流露在外的眸光,除了一份世外的冷峻,还有厌恶、不屑与鄙视。
她变了,真的变了!不是外表,而是内心。
问天心里一阵抽搐,渗出一层凄凉,风将他脸颊上的浓毛卷起,再一番扑打揉乱,他却木然无知。
望见幼童,何步云返身而回,在辕门内,他敞怀一搂,笑嘻嘻抱起幼童,在其脸侧咂上一口,幸福之情溢于面表。
一家三口,在春天肆意搅乱的狂风里,如一团化不开的蜜。
问天无语相顾,垂眸往昔,心底的一缕缕情愫升腾而起,慢慢失散在漫天的朔风里```````
“不好,湘儿要动手!”
伊伊蛇一声提醒,问天抬眼过去,果真见湘儿一脸凝然步出辕门,走向神色飞扬的阿布思。
湘儿要亲自解决眼前的起衅!
明眼人,一目便知。阿布思与他带领的一帮漠边教众却不识危境,以为何步云怯回大营,遣个弱女子来说教,殊不知,湘儿的通天木灵力,瞬间即可令他们命丧汉城。
湘儿与马秃子有过一面之缘,那是若干年前,在玄冥城冰灵珠洞。没有交集,欲彼此记住似乎不可能。
“咋办,湘儿动手,解救我爹就没希望了!”伊伊蛇忧愤一上,便骂开了,“这个死湘儿,不去奶孩子,掺乎进来干嘛,不行,我找她评评,求她往日的情分上,对我爹网开一面。”
问天戏谑,笑道:“别说你讲不通,讲得通,她也不可能给你面子。现今,她为朝廷效力,众目之下,怎可徇私。”
“怎办,就眼瞅见我爹被这死丫头捉进兵营?”伊伊蛇急不可耐,呛然泪滴。
“浑水摸鱼吧!”问天嘀咕道。
湘儿趋前,不到阿布思跟前,教众中即有人嘻笑:“小娘子够美艳的,靠前点吧,再前点!”
一片哄笑,唿哨也随即响起。
问天寻声一瞥,心里憎道:“无耻!”
湘儿冷若冰霜,待众人笑毕,便唇齿一启,面不悦色道:“你们,当真不让?”
“不让,不让,美娘子在这儿,更是不想走!”教众里,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飘出来。
嘻闹乍起,辕门前刹那沸腾,连拘押马秃子的清兵也忍俊不禁。
事不宜迟,问天双掌一凛,微抖之下,荡出一股灵力,推动一团教众往前挤压过去。
这一掌并非排山倒海,犹如被阵风瞬间扫过,猝不及防的教众们不堪抵防,踉跄着往马秃子蜂拥而去。
等羁押马秃子那些清兵反应过来,为时已晚,黑压压的人墙洪流般推过,瞬间将他们吞噬。挤压踩踏接踵而至,哀嚎呼叫此起彼伏,趁乱轰轰的时机,问天拨路前驱,靠近马秃子,几个推搡与牵拉,将马秃子顺出清兵的视线。
“堂主如何来了!”马秃子一见问天,很是吃惊,感念之余,又露出几分愧怍。
“事不宜迟,先走为上。”问天沉声叮嘱,“此地不光有清兵,更有你不能战胜的高手。”
作为和卓,马秃子不能理解高手的含义,因为在他的眼里,所谓的江湖武技奇人都不过是随意跨越的泥丸。虽满腹疑窦,但见堂主问天一脸的凛肃,毫无半点虚言,便觉十有八九不假。当下,不由得暗暗生惊。
问天开路,护住有镣铐制身的马秃子混出人群。回头之际,寻那辕门前的湘儿,却发现,那风中衣袂飘飘的湘儿早已盯牢了自己。
刹那的四目交对,问天全身一阵凌乱,同样,隔着纷绕的教众,他从湘儿那冷峻的眼波中,捕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眸光。
湘儿在愕然中凝结,似尊石雕,在漫天的舞风里动也不动。问天不敢多看,扭转眼眸,催促马秃子赶紧离去。
伊伊蛇眼尖,瞧见不远的棵白杨下一匹黑马,当下高叫:“问天,带我爹骑马走,别让那帮羊羔子们追上。”
伊伊蛇不便幻出原型,一是怕激怒马秃子,再忧引起湘儿的猜度。
未敢迟疑,带着马秃子奔至白杨下,不声不响中,问天已暗地将他的镣铐掰断。双双跃然上马,顶着狂风,一气冲出汉城,奔向无边的荒野,徒留城门守卒于背后斥声叫骂。
旷野劲风呼啸,黄尘飞扬,茫茫的戈壁就通向天地一片迷蒙里。日头依然高挂天空,其光芒却那般柔弱无力,散漫得如郎朗月色。隐隐约约的霾雾中,前方出现一小片胡杨林,问天勒停黑马,一时不知奔向何方。
“出去避避风头吧,马爷!”问天跳下马,将绳辔交到马秃子手里,“以防不测,暂时就别回喀什噶尔,道堂掌教之位已许诺于你,绝不更改。”
本想宽慰一番,让马秃子安心离去,回归漠边躲避一段时间风头,然而,马秃子端坐于上,不置可否,一时陷入语塞。伊伊蛇一旁瞧见不免着急,附在问天耳边道:“傻哎,快劝我爹,不能让他留在喀什,金相印下次指不定又捣腾出啥祸患,到时,又该我爹去做挡箭牌。”
“马爷尽早去吧,此地不宜久留,今儿数千教众大闹兵营,官府岂会善罢甘休。”
马秃子拱拱手,一扫脸上阴霾,终于搭开腔:“多谢堂主方才施以援手,惭愧的很,先前,我还一直轻看了堂主。虽观不出堂主年纪,想必也是三十不到,其修为与机智不得不令人叹服``````”
说话的当儿,疾风尘幕中,一团黑影夹带着黄霾速然驰来。一切快如惊鸿,尘埃消散,问天惊见,来者竟是湘儿,她的坐骑并非为马,而是当年被昆仑圣裔囚禁于玄冥城的沙灵王剑齿虎,自在若木朱雀城一见,想不到,它竟成为了湘儿的坐骑。
与湘儿相隔三丈,问天呆固不动,心扉却宛如飞扬的野风,狂乱不已。他万料不到,湘儿独自追出兵营,难道,她对自己有所觉察,不,决不可能,事过境迁,沧海桑田,外界皆传,当年的追风少年,只做过烛龙城主数日,便又如昙花般消逝,据说,连昆仑圣裔也深信不疑。而今,在世人渐渐将自己遗忘的时候,面目全非的自己回魂转世,此容此貌,除了伊伊蛇、四龙与马玉,再无他人所知。
湘儿绝不会知道自己就是当年的问天。
她当年伤绝而去,不敢再返若木朱雀城,不敢触摸从前,想必不愿再揭开伤疤。以角龙的话,若非湘儿把自己的尸身置于若木之花灵力中,自己又怎能苏醒过来```````
眸光流转,心事流淌,在万分感念中,问天痴痴难以自拔,若非伊伊蛇一声断喝,自己只怕要迈腿靠拢过去。
“别傻,问天!她已弃你而去,现为朝廷中人,快催我爹走,我俩联手,挡住这妖女。”
是啊,湘儿此番追逐,为的就是将马秃子擒获回兵营。她丈夫何步云为驻军守备,辕门前丢失囚徒,虽不至于将何步云定个失职之罪,但会令他威风扫地,颜面全无。
湘儿跃下剑齿虎背,飘飘欲举的翩跹身姿靠近几步,停下来,压迫得问天几乎窒息。稍许,她将眼神从问天脸上移开,漠然落在马秃子身上。
“你,知趣的话,随本姑娘回军营,不然,有得你受。”冰冷的话说出口,问天听来,如同一声闷鼓响在心坎。若非亲耳所听,他哪敢相信,往昔知心知暖的湘儿而今如此冷酷。
马秃子不知湘儿底细,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能耐几何?放眼回疆,入他法眼的女子,还从未出现过。只不过,叫他暗自称奇的是,上古神兽剑齿虎怎会听命于她。
马秃子面无惧色,冲湘儿不屑道:“小小姑娘狂妄之极,别骑个上古兽就狐假虎威,本爷可是和卓,你这样的妮子见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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