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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uth or Dare 3
城南的夜空没有一颗星,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月亮,几只灰黑色的蝙蝠扇动着翅膀,倒挂于路灯之下。
三人站在楼顶,目标建筑已经近在眼前。
“秦安岭那边布置好了吗?”
“K已经到了。一切都如计划……”
“现在改一下计划。”范希打断她,“不论最后是李啸威还是秦五上任,秦锋我们来杀,那一系不留活口。”
听到这个命令的艾莎有些错愕,她看向谢七羽,后者对于狼群的事情丝毫没有兴趣的样子,他对着会馆的方向若有所思地动了动鼻子,似乎在辨别什么气息。
范希对艾莎偏了下头,解答了她的错愕:
“时间上来看太巧了。秦锋就算不是主谋,也很可能是共犯。就算他跟这件事没关系,我现在想让他死,以绝后患,有什么问题?”
他的眼睛——森林深处荆棘环绕的湖色泽幽雅,空气中落满时间的灰烬,古老的野兽被打扰休眠后面露凶光。
“知道了。”艾莎垂下眼睫。
范希转向谢七羽,“你呢,有异议吗?”
秦锋的权本来就是夺来的,李啸威的父亲被他所害,解决了他还能算顺手推舟送个人情。反正手已经够脏了范希就不介意再多背负一点。
“可是,秦锋的底牌不是‘那一位’的协助吗?”谢七羽悻悻地说,“他那么阴晴不定,谁知道现在更偏向哪一边?如果动了他的棋子,他也跟你一样不开心就要所有人都死呢?李啸威还回不回得来了?他出事你怎么跟楚……”
“七羽!”
在那个名字被念出来之前,艾莎出声打断了他。
艾莎在担忧,谢七羽不怕死,而范希处于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古怪状态:他乍一看还是温和的,哪怕言语中已经有了尖锐的苗头,可能下一秒就要失控了——现在就定格在那一秒之前。
“嗯,这个风险我知道。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前提是……要有明天。”
范希望着脚下细长的车流,尾调被夜风带走。他一脚踏空坠了下去。
——明天不来的话,一切就没有必要再说了。
三人飞身跃进了会馆的窗,在进入巫师租界之后,外界的一切干扰都被隔绝,会馆内窸窸窣窣的人声由远及近。
“这个味道我记得。”谢七羽说,“之前吸血派对里的女人们身上就有这种味道,是香料吗?还是……唉唉?”
范希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没有听见谢七羽说话,或者说他没有意识到谢七羽在说话。他调度感官,用所有精神力探寻楚歌所在的位置,然后他察觉到了其余二人都还没有察觉到的气息:极其微弱的,血的味道。
楚歌的。
他绝不可能认错。
“来了,他在靠近……”
“啊啊,他来了,是他。”
“真的是他吗?”
可以捕捉到的人声从不足百米的地方传来,男男女女的声音中都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
三人停在一扇玄色大门前,范希眼中的戾气已经要溢出来了。他不再温柔不再优雅,可门打开后,悠扬的风琴声还把他当作最高贵的王子来迎接,水晶吊灯下香槟塔熠熠生辉,华丽的墙纸犹如教堂的彩绘玻璃。
裙摆扫过地毯,皮鞋擦得黑亮,红唇之上是镶着水晶的假面,一字排开的人群不禁发出轻呼,他们痴痴地注视着他走来,犹如在见证渴求已久的神祇。
他们就是他最虔诚的信徒。
为首的男人朝他鞠躬——“Welcome to the party, my King.”
这太倒胃口了,谢七羽一阵恶寒。虽然他很早以前就听说过有这样一群人存在,但如今亲眼所见,其不可理喻的程度远远超乎想象。
——他们是吸血鬼的狂热追随者。他们奉不老不死的血族为信仰,视那苍白的肌理为一种纯粹,超凡的五感和自愈能力在他们看来都是神的领域。
一如所有的邪教教义,他们总会有一大堆漂亮的话来自圆其说。
作为被信仰的一员,谢七羽快要被那些赤裸裸的目光盯到吐出来。他能看见范希的肩已经开始细细地颤抖,他倒是挺希望他能残忍地下令,直接大开杀戒。
“他在哪。”
王的声音里压抑着盛怒,但这冰冷又坚决的腔调反而使众人目光闪烁,更加兴奋了。为首的男人朝他低下了头,恭敬道,“这就为您带来。”
然而被打包成礼物送上来的人不是楚歌,而是一脸惊恐的乔乔。显然眼前的景象完全颠覆了她的常识,她在看清范希和谢七羽后发出短促的惊呼。无奈绸带勒住了她的嘴唇,她无法吐出更清晰的呼救。
然后下一秒,刚刚看到一丝希望的她,颈脖间传来一阵刺痛。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流下来,滴滴深红落在衣领和前襟——一把银制的餐刀划开了她的脖子,近在咫尺的血腥气一下子灌满吸血鬼的鼻腔。
“这是您的甜点!”男人的语调高昂。“来,在我们这里您无需束缚自己……”
“我们是来解放您的。”
“救她。”王将头偏了一下。
哈。一声轻笑间,谢七羽以凡人肉眼无法捕捉到的速度冲过去,帆布鞋踩在纯白的桌布正中,踩碎的樱桃化为甜腻的红痕。他抄起水果盘边的叉子就朝那个男人扔去,正中眉心。
与此同时男人的视野里晃过黑亮的长发,艾莎一手将他推开数米。餐桌轰然倒塌,她抱起乔乔后撤回到门口。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钟,然后是同等时间的静默,再然后——信徒们开始惊呼。那声音绝不同于恐惧,而是赞叹,是美梦成真的祝贺。
没人在意死掉的那位同伴,大家分分拿出手边的刀叉餐具,戳破手心,划破手腕,血的味道弥漫在眼下世界的每一处缝隙。
乔乔的眼泪打湿了缎带,整个人脱力倒了下去。
范希在这时候说了第二句话:“七羽,带她出去,现在。”
我?谢七羽诧异地回过头,他以为这样的事会是艾莎去做。在他的嗓子里发出蛇一样尖细的吐息声时,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伸出尖牙,利爪跃跃欲试,想要撕破谁的喉咙。
他的自控力比艾莎差,所以范希让他走。
“快。”他看着他,幽深的琥珀映进他充血的眼瞳深处,无比强大的精神暗示在一瞬间起了作用。那种前所未有的撼动力差点让谢七羽手脚一麻从桌子上摔下来。
范希眼下细小的血管在鼓动,但他依旧极力维持着“人”的模样。他依旧克制,依旧仁慈,这多迷人,简直让众人热泪盈眶。更何况他英俊得如所有爱慕者所幻想——天神应该是这样子的。他们心甘情愿死于他手上,若被他吸食鲜血那更是至上的光荣。
天啊,这些人都坏掉了。谢七羽心想,压制和杀戮对他们是没有用的。
他从艾莎怀中抱起了乔乔,然后深深地看了范希一眼。他都有些担心了,担心楚歌落入这些人手里,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竟然也开始怀疑,他们还有没有个像样的明天。
-
——他们是最接近神明的存在了,可以给予将死的人新生,不老不死,对凡人的疾病免疫,却有超凡的五感,比凡人承受得更多,更细致入微地感受着这个世界。他们明明可以轻易毁灭一切,可如今他们压抑着渴,压抑着暴戾,藏匿于平庸的人群之中……
——这样的存在,不是很迷人吗?
乔乔死死地揪住谢七羽的衣袖,曾经以为是奇遇的片段重新浮现在眼前,打破常识,倾覆了世界。一直以来向往的超自然大门打开,她才知道这一切跟“有趣”毫不沾边。
“运气好的话,你应该死不了。”谢七羽低头瞥了她一眼,艾莎拿缎带帮她扎起了伤口,还好那割痕不算太深。“你千万别哭别闹啊,我怕吵。”
“楚……楚歌……”
“啊啊好了好了,我知道,老板会救他的。”
谢七羽把她的头按在怀里,一脚踹向走廊上最近的窗,他真的得赶紧从这个巫师租界里出去,太反胃了。
“术,术蔚……”
“什么?”
“术蔚……”
“别说话了,我们现在要跳出去,你别松手啊,掉下去不怪我。”
谢七羽抱着乔乔跃出了窗,而他们明明是在三楼,他却直接踩到了地面。
“……”
巫师租界,“受邀”进来容易,想要出去就难了。眼前是条跟刚才所处之处一模一样的长廊,谢七羽一愣,就差没大骂出声。
而他的咒骂被咽回去的原因是,他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怎么说他们也曾一同出生入死,打过架上过床,他总不至于认错。
“李啸威?!”
谢七羽惊讶得连尾音都飘了起来。
听到这个名字,乔乔也抬起了头,随即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怀中源源不断的血腥气让谢七羽喉咙发紧。身体最本能的渴望被唤醒,他知道这不是闲聊的时候,他和眼前这个人之间也从来都没有可供闲聊的友好氛围。
但他实在惊奇:“你不是应该在秦安岭吗?!”
李啸威沉默地看着他,一如谢七羽最熟悉的那种样子:严肃的,闷闷的,眉头皱着,好似对他永远厌烦。
谢七羽讨厌他这种时候还不给自己回应,更讨厌自己竟然还能被那道目光戳痛。
“……我要带她出去,你怎么进来的?”
救人要紧,李啸威不是不分轻重缓急的人,而这回谢七羽依旧没有得到回应。他脾气上来,捡了片脚边的碎玻璃就朝他丢过去。
“我他妈问你话呢!?”
李啸威躲过了那块玻璃,终于朝他们迈开步子。
而他每靠近一步,脸上都会多出一分怒意和失望。
他说:“你伤害了她。”
遍布血丝的桃花眼瞪大,谢七羽动了动唇,什么话都讲不出来了。
不知道此刻他是愤怒更多还是委屈更多。李啸威竟然——他竟然还……
“——别过来!!!”
怀中的女孩突然尖叫出声,哭腔里满是恐惧,犹如一剂强心针让谢七羽倏地清醒了。
他垂下眼睫,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下一秒,那双眼睛又变得跟从前一样,漂亮又绝情。
“嘘……”他对怀中的女孩说,“别吵,这就带你出去。”
不再动摇,谢七羽调动五感,集中精神细细分辨。
他又踏碎了数块玻璃,终于找到对的那扇窗,一跃而下,一如他从前每次这么跳跃起飞般潇洒。
……
“啸威?”
男人的声音将李啸威游走的心神拉回现实。
铁皮车颠簸了一下,岭西镇如陷入睡梦般安静,李啸威仰起头看了看夜空,月牙呈现着淡淡的,不详的红。
“快到了。”秦五低声道,“怎么了?”
“没事。”
——只是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李啸威反思了一下自己过去几年是否过得太安逸了,眼下还没深入敌腹,他就已经感到心神不宁。
秦五望着他的侧脸,有一瞬间他仿佛又看见了那只安安静静趴在木子河边小憩的狼崽。“我以为你会表现得更激动些。”他说。
“我对复仇没兴趣。”李啸威淡淡道,“成王败寇,从我父亲到秦锋,再到我们,其实都没有区别。”
“‘我们’……吗。是你还是我?”
李啸威没有接话,秦五又道,“理应是你。”
默认让吸血鬼提供助力,听从范希的安排来复权,这严重挑战着狼群的自尊心。但如果这是“秩序”带来的回馈,且结果是成功的话,木子河岸的狼不会后悔配合。
前提是,回来的权姓“李”。
李啸威看向秦五结实的双臂上遍布的刺青,狼图腾掩盖的是烧伤残余的疤痕。秦五和秦锋除了长相之外真没哪点像是亲兄弟,他和自己倒是更投缘。
上一代狼王的独子是秦五从十几年前的森林大火里救出来的,如果秦锋代表野心,那秦五就代表了……忠诚吧。
李啸威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那我又是什么呢。
李啸威难得切实地感到迷茫,但现实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铁皮车停了下来,约定见面的路口黑影窜动,山间夜晚的温度本就不高,被众多吸血鬼围绕的此处更是显得阴森。
老旧的路灯被风一吹还会吱呀作响,对接人站在黄橙橙的光晕中央,朝他们礼貌地一笑。
青年的衣着样貌都很普通,李啸威总感觉在哪见过他,仔细想想又好像没有。“你就是管理者K吗?”他问。
对方没有回答,直接奔向主题:“出了点意外。”
“怎么?”
“事发突然,您应该还没有来得及收到消息……您的狼群正在忙着善后。”
山岭里有狼啸响起,夜风中参杂着血腥气。李啸威望着血族青年那张苍白的,淡漠的脸,眼瞳逐渐变成金色。
“什么意外,说清楚?”
“——简单来说,秦锋死了。”
李啸威和秦锋皆是一愣。
“别误会,不是我族所为。他在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断气有几个小时了,连同他的亲卫一起。”
青年温和又实则不带什么感情的样子和范希如出一辙,李啸威遍体生寒。
对方微笑道:“应该说有人给我们双方都省了时间?”
秦安岭深处的山谷又被血洗了一遍。狼王甚至没有来得及变成狼型,他人类躯体最后的模样是骨头被折断,如同短线木偶般被随意丢在了一边。
他自己,他的族人,他的敌人,没有人能想象到他秦锋的结局是这样:这么随便,这么轻易地就死了,还死在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
秦五在他身边站了好一会儿,最后弯下腰合上了他盛满惊恐和不甘的眼。
要说这里除了狼的尸体和血迹之外有什么特别,还是那白卡黑字,暗红色的纹章。
狼王的石像旁,一张贺卡优雅地立在那里,见证了一切。
-
信徒们开始了最后的晚餐。他们对于“红”的执念体现于每分每秒,餐车推上来的蛋糕是草莓慕斯,草莓中央立着一颗樱桃,樱桃上落着一滴已经干涸的血。这下连艾莎都开始颤栗,因为那个气息……来自楚歌。
她来不及拦住他。
踏着管风琴的音符,被奉为王的人已经勒住了侍者的喉咙,琉璃里的光不再,彻底染上了血红。香槟塔倒了,酒杯碎裂的声音很清脆。
这场景和百年前是如此的相似。时空在这一瞬间重叠,他心里最恐惧的画面再次出现在眼前——
他穿上西装皮鞋,捧着玫瑰,踏上餐厅的朱红地毯,他等的人正坐在窗边撑着下巴看街景。马车走过,穿着旗袍的小姐身影婀娜,卖花的小孩守在舞厅门口。
等到他来,那人朝他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意,于是他捏了捏口袋里的戒指,听着自己雀跃的心跳坐下来。
他差一点点就可以亲手为他戴上它。
可他没有做到。
大火把一切都烧成火树银花。他的手上都是血,分不清敌我,他站在热浪里缓慢地呼吸。
那就这样吧。
“等等,醒一醒!!这里有幻术——”
一片狼藉里,艾莎抱住范希的腰拖住他,她甚至想给他一拳让他回神,可下一秒她已经被反杀。
她被抛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墙上的油画中央。
而信徒们带着新鲜的血流,前赴后继地涌向他。在失控的王眼里,这些人都已经变为拿枪指着他,宁愿送死也要给予他重创的一批猎人。
怪物。他们说,这是你应得的。
你是吸血鬼。
该死。
——是你害死了他。
艾莎难过地闭上了眼。她察觉到了幻术的存在,也知道范希大概看到了什么样的场景。别说她,再来一百个血族都拦不住。
琴声在最终停下之前变得无比轻快,琴师在死亡降临之前进入精神高潮,他看见路西法降世,他的弦奏出圣经:
“他的琴惟独你被抛弃,不得入你的坟墓,好像可憎的枝子。以被杀的人为衣,就是被刀刺透,坠落坑中石头那里的。你又像被践踏的尸首一样。”
哗啦一声,风琴摔在了窗上。
彩绘玻璃碎了,背面没有月光,窗之后是另个隐蔽的房间。
艾莎的视线停在那里,随即呼吸一窒。
楚歌站在那里,绝望地看着他们。
……
“Truth, or Dare?”
少年瞪着手机里的画面。
这明摆着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不可能让乔乔冒险。
“Truth.”他选择道。
楚歌来到会馆,接待他的是一位彬彬有礼的先生。这里好像要举办什么盛大的晚宴,侍者正在准备着餐具和酒杯。
他警惕地看着他们,而众人丝毫没有威胁或是伤害他的意思,他们只会停下手中的工作注视他,眼中盛着虔诚和艳羡。
——这太诡异了,无处不在的,荒诞的宗教感让他本能地觉得不详。
这预感在他听说对方的意图时达到顶峰。
那位先生垂下狭长的眼,微笑着说,“请不要觉得这是威胁,我们只是邀请你来一起参加派对。”
“这叫,邀请?”
楚歌仔细检查过乔乔的状态,好在她看起来毫发无伤,只是被缎带包装了一下。他冷声道,“你的意图?”
“是你选了‘真相’。”男人一手端着蛋糕,一手捏着根银针。“只要一滴血,你就能看见你一直在寻找的真相,关于……”
他嘴唇微张。
Persi.
这个名字背后,内幕千丝万缕。
可这太荒谬了。
不能随意激怒绑匪,特别是在对方看起来很神经质的前提下。楚歌憋着反驳的冲动,顺着对方的意坐到了乔乔身边,试图获取更多信息。
“你和青兰是什么关系?”
“哦,那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小惩罚。我们的王默许我这么做了不是吗?”
楚歌攥紧了拳头。
他弯腰为他端上樱桃,“相信我,这将是最精彩的演出,my Queen.”
——
克制,保留,遗憾。放肆,杀戮,钟情。
这都是最美的东西。
管风琴停下的时候,男人扣上礼帽走出会馆。
一个响指下,结界消失,少年抱着女孩从三楼跃下。狼藉中有谁和谁无声对视,樱桃剖开后是血色的真相。
这一切都太美了。
术蔚满意地笑出声,缓步走进了夜色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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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琴惟独你被抛弃,不得入你的坟墓,好像可憎的枝子。以被杀的人为衣,就是被刀刺透,坠落坑中石头那里的。你又像被践踏的尸首一样。”摘自以賽亞書 1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