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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步生莲坐在客店门前的石阶上,尘土仿佛有了灵魂,争先爬上他的白裳,更是遮蔽了他的心头,感觉堵得心慌。
客店内的争吵声已经停歇,为这不速之客的到访。街上的人群排列整齐,伴着落日的余晖。
淮西走到步生莲身边,她看起来气色不太好。玉面狐狸种种作为让她非常恼火,但由于她不属于中原,也只好充耳不闻。
“淮西姐姐,你是被玉面狐狸威胁的吗?”
淮西摇摇头,“本公主和岳捕头可不一样,量她渡念门也不敢惹我。不过,渡念门的门主答应带我去找雁步风。虽然他离开渡念门之后就没了音讯,可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步生莲不得不好心提醒,“她不是什么好人,还是该尽快从渡念门脱身为好。”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而且,我无心介入中原武林。”她感到疲倦,便走回到玉面狐狸的马车里,宁愿休养生息,也不屑向那些江湖杂碎看上一眼。
客店里异常安静。那种安静似是空无一人,但他坐在门口,隐约能听到细微的交谈。三道平和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他们怎么能做到从敌化友,如此和睦的?这很令人意外。
玉面狐狸率先摘下面具,神爪手以一种武斗的姿势挡在聂休面前。他对如今的江湖知之甚少,但有一点非常明确,进到这家客店的,只有他的敌人。
面具下苍白的脸,谁会想到——柔软的鬓发贴在脸颊,直而高挑的鼻骨,一双荡漾春水的眼眸。假若她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谁会想到,面具下有一张温和柔软的脸。
“谷叔叔,你还记得我母亲吗。”她走上去,不顾神爪手僵硬的肢体和表情,缓缓跪到他身前。
可算是见到亲人了,终于让她能够放下戒备,让他们得以回到烈火岛,得以重整家园。终于没有白费这些年的努力。
谷惊天实在想不起这张稚嫩的脸,和她口中的母亲。烈火教变故经过了漫长的三十多年,太多杂乱的信息,掩埋了谷惊天的记忆。
“我的母亲,叫碧岫。”
听到这个名字,谷惊天为之震颤,勉强扶住一张残存的方桌,跌进一把陈旧的椅子里。
碧怜的母亲是在聂峰鼓动的内乱初期被处死的。那时碧怜只有两岁,她母亲年轻时非常漂亮,深得谷惊天的宠爱。
他们怎么不是恋人?谷惊天对家族的埋怨,也有很大一部分出于对碧怜母亲的爱慕。谷惊天喜欢她,岛主喜欢她,连聂峰也偷偷向她表达爱意。红颜祸水,教主夫人一早便想着借故除掉碧岫,她实在美得太炸眼了。
碧岫周旋在几个男人之间,害怕伤害任何人的情感,害怕惹恼族中长辈。她非常柔弱,几乎不敢与男人接触。
直到外乱爆发的前一年,她已经二十八岁了,魏碧君继承圣女之位后的第一个安排,就是服从教主夫人的指令将碧岫许配出去,嫁给了一个平庸的教徒。即便如此,谷惊天仍不能忘记这份感情,他把感情上的缺失,变本加厉的投入到争夺教主之位的战争中。可以说,碧岫是因他而死的。
母亲死后,魏碧君将她当做下一任圣女来培养。她的碧怜的好,或许是一种亏欠吧,为了种族的利益,不得不葬送一个温柔娴雅的好姑娘。
这一切故事,都在圣女死后得到了供养,碧怜从圣女姑姑的口中了解到关于母亲短暂的一生。碧怜不无抱怨,只是学会了适当的取舍。
她的脸和碧岫的脸重叠在一起,谷惊天都看呆了,无人能逃脱命运的轮转。
她从容的站起身,将手中的木匣子打开,捧到谷惊天眼前。盒子里装满了鲜血和杀戮,许多尸体堆成土皋,每一笔都是聂峰的孽债。
“这是聂峰的人头。就是他,一直计划着回到烈火岛。但他发起内乱,残害许多无辜族人,连圣女也遭了他的毒手。现在圣女之职传到我手里,我自当献上他的人头,重振烈火教的英魂。谷叔叔,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将我们的家园毁坏。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谷惊天捧起聂峰的头颅,就像做梦一样。往事历历在目,可他老了,今后的兴亡还是该交到后人手中。
在这危机四伏的关头,他对碧怜讲起烈火教遭受重创的始由。一切皆因弥天怪盗背叛教义,他所谋之事,已经不是篡位那么简单。他觊觎烈火教历代守护的宝物,又与中原勾结,使烈火教陷入危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本也看淡了往事,却在心灰意冷的晚年,遭到自己的族人联合整个江湖的追杀,重新点燃了他的仇恨。
烈火教的仇人就在外头,仍在江湖中作威作福。他披着伪善的面具,做尽了缺德事。若能一命抵一命,谷惊天怎会放过陈聚众。无论刀山火海,要一起下地狱才能向死去的无辜灵魂赎罪。不由的悲壮感慨,“武林盟主是很好的人,一身正气,维护江湖安宁。他守护这个江湖,奉献了一生。但他信错了人啊,他错信了陈聚众,那个杂碎!”
三十年前,陈聚众是江南有名的剑客,坐拥无数风尘女子。他的剑是有情的,从不斩人性命;人亦是多情风流,留恋花楼名魁。
一日偶遇了武林盟主,两人一见如故,饮酒赏花,并结为兄弟。他将邪念隐藏的太深了,以至于武林盟主完全信任他,让他在各门各派间随意走动,成了盟主的臂膀。谈起这个义弟,盟主总是豪情万丈,庆幸苍天厚德,能与如此笃实之人结为兄弟。
陈聚众的势力日益强大,认识的江湖游子鱼龙混杂,还与弥天大盗成了知交。
提起弥天怪盗,谷惊天恨得想要掘他的坟。“弥天怪盗,他自己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干净。他不知从哪听说了图腾的秘密,因私闯密室被教主逐出烈火岛。但他没有死心,反而弄出更大的阴谋,搅乱了整个武林。中原武林如今的局势,都因他勾结陈聚众偷走了武林盟主手中的一块图腾。在这之前,听说他还去过药神谷,药神谷的图腾也被他盗走了。苍天有眼,让这祸害下了地狱。可惜图腾的下落至今未明。图腾是烈火教世代守护的圣物,虽说没人知道图腾究竟拼凑了什么天机,但也不能否认它的重要性。此物的秘密一旦被居心不良之人破解,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底,一切都是我害的。当初盟主不准我们在江湖走动,我感到耻辱,更加不愿服从他。我仍然到江湖上游走,盟主派陈聚众来找我。结果,我们在酒馆里打了起来,那是我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
“我根本没想到,这是弥天怪盗给我设的圈套。他挟持了连城夫人,想从我口中得到返回烈火岛的方法。当时江湖正派对烈火教非常不满,我们在营救婴灵时和正派人士起了冲突,杀了很多人,还牵连了药神谷。连盟主也不能再庇护我们。”
“弥天怪盗想进烈火岛,如果我不说出进入烈火岛的方法,他就要杀了连城夫人。那女人非常刚烈,一直对我说,绝不能让这些人的阴谋得逞。之后,握住陈聚众的剑就抹了脖子。只是没有想到,连城雄追过来,看到她死了,以为是我杀的,自此结下了梁子。”
“陈聚众联合江湖侠士进入烈火岛,这都是连城雄的功劳,他竟比我还清楚通往烈火岛的道路。盟主带着亲卫赶到烈火岛,拼死保护小孩和女子,这才让你们有活下去的机会。
“盟主应该是死了吧,没找到尸体。至于图腾,几十年都过去了,早已不知去向。”说着,便发出沉沉的叹息。“唉,图腾有什么用,白白掀起一阵恶浪。”
“人到暮年啊,就更容易感怀,你听烦了吧。”他望见碧怜的眼眸里满是悲愤的泪花,难得在他心中掀起一丝柔情。他露出苦涩的微笑,想要缓和一下此刻悲愁的氛围。
碧怜摇摇头,咬紧牙关,眼神异常刚烈。“谷叔叔,你放心吧,连城雄和陈聚众,还有那些道貌岸然的武林之辈,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谷惊天猛地站起身,气势犹如洪水孟浪,爆发出一阵凛冽悲怆的笑声。他对碧怜说:“小丫头,我还没死呐,我跟陈聚众的仇恨,几世轮回都解不开。陈聚众害死太多人,当年与盟主一同前来救援的杜卿涛,一家都被陈聚众屠杀了。我当时受了重伤,没能保住杜家唯一幸存的血脉,叫那贼人撸了去。”
“最初几年,我被迫隐姓埋名,躲藏于乡间。但我没有忘记杜大侠对烈火教的恩情,一直秘密探查他的遗孤。原是成了陈聚众的义女,现在正帮他做事呢。可怜命运弄人,血海深仇都能填平!”
聂休始终默默听着有关烈火教的故事,神色忧郁,缄默不语。碧怜偶尔向他投去慰问的目光,却被冰冷回敬,刺伤了心房。
日暮降临,门外骚动起来。各派各帮纷争四起,不愿再等下去。
“我们凭什么听他陈聚众的话,没有盟主的传位书,他算什么东西。”
步生莲在台阶上打盹,忽然就惊醒了。他拍门叫道,“前辈,你还好吗?”屋内砰砰响动,果然传来脚步声。
谷惊天将所有秘密和盘托出,全部都交付给了碧怜。他喝着碧怜带来的酒,捧着聂峰的头,将要迎来一场恶战。
他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碧怜的脸颊,仿佛能触摸到曾经的碧岫。她们有相同的水眸,睿智而温柔。
“碧怜,聂休。”他嘱托道,“你们是烈火教的好儿郎,定能重振烈火教的雄姿。现在你们知道入岛的道路,一定要谨言慎行。”又拉过碧怜的手,欣慰的道,“你真聪明,知道利用陈聚众帮我们清除叛徒。但是要懂得适可而止。千万不能让那杂碎有机可乘。如果我今天走不出这里,聂休是大哥的独子,那就是烈火教的灵魂。你一定要护他周全。”
碧怜流着泪哽咽道:“谷叔叔,你放心吧,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烈火教,我整个人…包括我的心,都是聂休的。”
她又将全身心化作一个眼神投向聂休。聂休认真听着门外的响动,逐渐激烈的打斗声,步生莲撑不了多久。
“好孩子,快走吧。”谷惊天扔下酒壶,正气凛然,大步向前走,苍老的脸又变得容光焕发。他的生命到这一刻才能得到解脱,哪怕是死,保护着烈火之魂,使之涅槃重生,他终于可以安心面对死去的亡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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