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今朝醉，今朝欢

　　我身在一个蒙古包中，空气中的草香夹杂着丝丝血腥。身边是个双手被缚于头顶，由一根绳子吊于梁上的女人，她低着头，长长的棕红色长发披于腰间，那高挑的身段，白皙的皮肤，有着诡异的熟悉感。
　　突然身后走出来一个人陌生人，我立于原地，不知他是敌是友，谁知他仿佛没有看见我，径自提起一桶水，当头浇到女子身上，她一个踉跄，摇晃了一下，抬起了脸……
　　我看到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如雷击中，我终于知道我身在何处，我作为旁观者站在自己诡异的梦里，而眼前那跟我长着一样容颜的女子，是海山！
　　只听那陌生人凶狠地说了几句蒙语，可惜我只听懂了半句：
　　“……你就交出来吧，海山。”
　　海山的胸口强烈起伏，仿佛忍受这什么痛苦，但她毫不示弱，只是恨恨的看他一眼，别开了脸。
　　那人又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她报以一丝冷笑。
　　“哥……”一个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明日？
　　海山也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只是沉着看着走过去的明日。
　　“海山，交出困龙图，永远离开这，我便不再追究……”他用汉语对她说。
　　陌生人立刻叫道：“旭烈你疯了？这个女人杀了我们一家十几口，她，她杀了父亲啊！”说到最后半句已经嘶吼起来。
　　海山居然是明日的杀父仇人，虽然他曾经跟我过她是个魔鬼，我还是无法消化这个事实。不敢相信这样可怕的女人居然是我的前世，我现在居然占用她的身体，这个梦无疑是海山的记忆，可它发生在明日的过去还是未来？
　　“旭烈……”她虚弱出声，那声音也与我一模一样。
　　明日眼中带着防备，却还是缓缓走近。我也下意识地跟上。
　　“你保证放我走？”她用最低的声音说。
　　明日眼神坦荡，简短地说：“我保证。”
　　她勾了勾嘴角，“图在我身上……”
　　我和他都又走近一步，“什么？”
　　她闭上了眼睛，气若游丝的又说了几个字，几不可闻，明日半探身，努力分辨。
　　倏地她睁开眼，闪过一丝精光，在他耳边吹气：“图，在我贴身的内甲里。”明日有几分尴尬，我却升起一丝不安。
　　她低垂着眼，轻轻地说：“你自己拿吧，然后放了我，我，相信你。”
　　明日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手……却越过她的头顶，将她的手松了绑。
　　海山的手一自由，便一个踉跄，倚在明日身上，他有些意外，道：“你没事吧。”
　　她却没有急于起身，我只看到她手中一动，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架在明日的颈上。
　　尽管早已猜出几分，我还是头皮一麻，想来她倚在他身上的用意，就是为了拿到本属于他的匕首。
　　“当然没有，凭你们兄弟还没这个能力。”她中气十足的回答，得意溢于嘴角。
　　不远处的人被瞬间变化的局势气得几乎上蹿下跳，高声咒骂着，只听海山吼了句：“闭嘴！想他活命不许过来。”
　　明日则镇静多了，只是闭上了眼，“你还是不信……”
　　她嗤笑一声：“你送我到安全的地方，我便将图给你。”不等他回答，便挟着他出门，走向门口的黑色骏马。
　　她的身材没有明日高，还是有些费力。我皱起了眉，明日既然已经答应放她，她为何还要大费周章？除了不相信外，怕是她根本没打算交出什么困龙图……
　　“海山，你以为你能一路都挟持他吗？还是乖乖留下图，我让你走。”明日的哥哥被迫立于门口，紧紧盯着他手中的匕首，不敢妄动。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什么都做不了，明日的眼神极深，带着奇怪的从容。
　　她灿烂一笑：“说的是呢，旭烈一定会再给我点苦头吃，所以……”电光火石间，她放在明日颈间的手一送，霎时血喷薄而出，溅在她的脸上，身上……
　　“不！！！！”在门边人撕心裂肺的喊声中，她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不！！！！”我从黑暗中跳起，浑身冰冷，不能呼吸，抖得不能自已……
　　低下头看自己，满手的鲜血……抬眼满室的血红，我大脑一片空白……
　　猝不及防地，梦中嚣张而去的人浴着明日的血出现在我眼前，长发与身上的血迹纠缠着，棕眸定定望着我笑得诡异，……
　　明日死了，梦中无疑是未来，杀了他的人是梦中的她，现实的我……
　　这个想法让我遍体生寒，再也克制不住胸中的压抑，双手抱住头，用尽全力大喊：“不！！！！”

　　“朝，你大白天鬼叫什么？”放大的桃花眼塞到我鼻子下。
　　白天？当下松了口气，四周不再是无尽的黑暗，海山的笑也不见踪影，我终于从梦中梦惊醒，回到了阳光下。
　　夏日的熏风吹来，知了叫得正欢，我身在醉风苑的无名小亭中。
　　想起中午时同醉鬼拼了会酒，不胜酒力，小睡了一下，没想到会堕入那诡异的梦。
　　偷来了半年安逸的生活，可怕的预知梦境重新找上了我，这次是明日，我会亲手杀了明日……
　　与前两个不同，这个梦境无比清晰，我甚至是作为旁观者看到了海山的幻象，我的梦本就是她的记忆，可为什么不似从前般以她的视角观察？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灵魂已经苏醒？
　　“醉鬼，我还记得你在遇见我时，说我身后有个人？”沉吟许久后，我问。
　　他睁开迷蒙的眼睛，有趣的看着我。
　　话一出口，我才发现我的问题有多么荒谬，来自现代的我何时开始信这些鬼神怪力了？即使她一直存在，醉鬼也不该看到，我有些尴尬，立刻说：“没有吧，当日你骗我的吧？”
　　“当日我喝多了，只有你才会将醉鬼的话当真。”他终于别开了眼，轻描淡写。
　　我的心一沉，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无论何时都不会承认自己喝多了，他现在在安抚我而已，他，不是真的看到了吧……
　　用力甩甩头，我真的离疯狂不远了，眼睛瞥向远处陪双胞胎抓鱼的高挑身影，想起了那喷薄的热血，心中疼痛难当，我不会杀明日！即使嗜血的海山控制我，我也绝对不会杀明日！

　　缓缓走近岸边的明日，不小心看见他正对双胞胎笑得灿烂，那仿佛夏日阳光般的明朗，是第一次在他脸上出现。
　　“旭烈？”用双胞胎听不到的音量试探出声。
　　他本是整理衣服的动作僵住，我瞄到了他高挽的袖口下满是疤痕的小臂。
　　“你的胳膊怎么回事？”我忘记了来意，瞪大眼睛。
　　他回过头，笑容变成了戒备，冷冷地说：“你想起来了？”
　　我摇摇头，“只想起你的名字而已，你的胳膊上的伤，看起来是鞭伤？”
　　他眯起眼睛，仿佛想看透我，慢慢道：“你打的。”
　　他的话印证了我心中所想，想起梦中的画面，我立刻踉跄退了一步，这样的伤在他身上怕是不只一处，她果然是个魔鬼，而我，终究会变成她那样么？
　　他将我的反应看在眼里，“还想起什么？”
　　我想起了海山杀了他的父亲，他家十几口，我没有勇气求证，只是摇头。
　　他突然狠狠抓过我的肩，用力问：“还想起什么？”
　　在他碰我的一刹那，我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恨意，几乎想出手打开他，我惶恐地瞪大眼睛看他，被陌生的自己吓到。
　　“明日。”我困难出声。
　　他颓然放开了手，神情复杂。
　　“我不是她。”我说，语气不再坚定。
　　“我不会是她！”我边摇头边后退，企图说服他，说服自己。

　　“你们怎么了？你不是谁？”双胞胎的声音插了进来。
　　明日看了我一眼，转身带双胞胎离开，留我站在太阳下。
　　刚被他抓上来的鱼在地上努力地打挺，做着最后的挣扎，可惜却一下比一下无力，终于一动不动，僵死地上……
　　
　　坐在镜前看着里面的脸，分不清那个人到底是谁，是杀人如麻，虐待成性的海山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我。
　　想起救烟树时发狂的自己，想起金军营地手阉敌人的自己，想起凭一己之力从井底爬上来的自己，想起受了十二鞭还咬牙想着复仇的自己，这，根本不像是在现代生活二十年的宅女自己啊！
　　不管我是否承认，我体内必然存在一个残暴的灵魂，我曾借用她的坚强。现在她要我付出代价，一并承袭她的嗜血。

　　“在想什么？”
　　我回头，一袭白衣的君遥倚在门口。
　　我叹口气回答：“海山。”站起身缓缓走向他，伸手环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前汲取他的香气，寻找反抗的力量。
　　他察觉了我的不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抱住我。
　　“君遥，我梦到了海山，我怕我自己总有天变成她。”
　　“你不会。”他的手托在我的后脑，呼吸吹在我的额头，“我不会让你变成她。”以吻封缄。
　　“你知道海山是个怎么样的人？”我破坏气氛狐疑看他，他根本没有问我，说明他早知海山的性格。
　　他笑笑默认，我闷闷地问：“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面对情报分子，不得不调整我现代人注重隐私的心态。
　　他长叹了口气：“明日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你在这很危险，你……当真不跟我回别院？”
　　我垂下眼，跟他住在一起吗，那才危险……
　　“带你去个地方。”他在我耳边轻轻说，接着眼前迷蒙，一条白色的丝帕蒙在我眼上。只觉身子一轻，便随他飞了起来……
　　
　　丝滑的触感从脸上划落，我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浩瀚星海。一时间仿佛独立天地间，灿烂星辰向我涌来，将我怀抱。
　　我向前走了一步，君遥眼明手快地拥住我，“小心，这是瞻星台的屋顶。”
　　瞻星台？我低头，脚下是小小的一片屋檐，我现在站在健康的最高处么？
　　极致宽旷的视野，没有参照物，那星幕仿佛触手可及。今夜晴朗，几乎所有的星星都挤在眼前，连月的光辉都被满眼的闪烁夺去，今日才知真正明朗的夜是深蓝色的。已是分不清星座，分不清银河，漫天的星子，挤着闹着，争相闪烁着，晃花了眼，璀璨夺目。若是星子能开口，我的耳间此时必是热闹鼎沸，想仔细倾听，却根本不舍得闭上眼睛。
　　天地伟岸，我沉醉其中，早已忘记了自己。
　　夜风阵阵，吹走了夏的沉闷，送来清爽。衣袂翻飞间，我贪恋着那拂过颊面的轻柔触感。压抑不住胸中的兴奋，我张开双手，发出低呼。
　　君遥的嘴边绽放了一颗不输于星子的灿烂。我看向他，他必是知道我喜欢星空，送给我一个如此极致的浪漫。踮起脚，送给他一枚感激的香吻。
　　“喜欢？”他将我扳正，与我相对。
　　我笑弯了眼，摇头晃脑地点着头，要不是他拥得紧我早已手舞足蹈。
　　视线焦点微微转移，将他的绝色容颜置入星海里，我想下辈子我的梦中不再会是桃花树下的温暖笑颜，而是不输于星子的他的晶亮眼神。
　　他伸出手，将我的下巴扳正，无奈地嘟了下嘴，仿佛恼怒我的溜号。
　　“朝欢……”他的胸口莫名起伏，害得我的呼吸跟着也急促起来。
　　“嫁给我，可好？”
　　死死地盯着他的粉唇，当机。他，他在向我求婚？求婚！巨大的惊叹号在我眼前闪烁，脚下踉跄，摇晃了一阵。
　　他扶住我，胳膊圈的更紧，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求婚，我以为只能在现代的美剧里看到，没想到今日在这满天星光中，我竟收到了来自他的求婚。看着眼前我追寻了两世的男子，说不出话来。
　　初见他时我口水一地，他面带讥笑；
　　再见时他抱我共乘一骑，我羞怯到大病一场；
　　太傅府里他撞见我衣衫不整，我撞见他春光乍泄；
　　叙雅阁里他与我行酒令，向我索吻，害我鼻血横流；
　　井底脱困他真情流露，他说：“我不想救了天下人，却负了你。”
　　别院相处，我心疼于他不敢爱的心事，他心折于我无悔无憾的坦荡；
　　落云峰归来，我成了身不由己的烟树，他不顾一切地舍身只为护我周全。
　　醉风苑里我第一次为他流下眼泪，他说：原来再坚强的女子也是有泪的，小屋树前夜夜暧昧，他说：我也是会被美色迷惑的。
　　李尉大婚我推翻了所有对他的信任，他夜夜守在门外等候。我问他打算拿我怎么办，他说：永远把你留在我身边。
　　除夕夜守在他的病榻，我承认心中的思念，生死关头，终于明白心中最要的是他。
　　他的清冷只是外表，他的深沉只是保护，我终于敲开了他的城堡，他将内心唯一的柔软，永远的承诺在这个极致浪漫的星夜，交予我。
　　“君遥我们相识多久了？”
　　“两年。”
　　我巧笑顾盼，“对我而言，是两生两世，这句话我已经等很久了。”
　　没有我料想中幸福的笑，他的神色一暗，眼中有情潮澎湃。胳膊倏然用力，紧贴着我的身躯微微发抖。
　　许久后一吻下来，带着让我心颤的怜惜，他说：“朝欢，下次，由我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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