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族异闻录：缘起

　　“你去哪？”见姜饮初意欲离去，城主问道。

　　“当年孤错判了你，孤现在向你道歉。”

　　“不用了，当年的事，我不后悔。”

　　姜饮初想起当年在负隅山时，权可儿救她的时候，也从未犹豫过，只不过见是条人命就救了。后来长巫女帮她剖心的时候说过，长巫女虽已无人心，但仍存人性。

　　她当年救昆满，就当是用仅存的人性吧。

　　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姜饮初刚走出来，就见宋嫌和林生在门前站着。

　　姜饮初此刻是想躲也躲不了了，索性就直接问道：

　　“你们都听到了？”

　　林生和宋嫌虽然猜到了浮生就是姜饮初，可是看到姜饮初真正出现在他门面前的时候，还是惊讶到了。这女幽城于他们而言，太过神秘，这姜饮初于他们而言，完全捉摸不透。

　　宋嫌稍作镇定，点了点头，一脸心疼地看着姜饮初说道：

　　“浮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们听到的那个样子。”

　　“我是问，你怎么恢复的？又怎么引我们入城？难道仅仅是让我们帮你翻案吗？我们于你翻案之事并无益处。”

　　姜饮初笑笑，说道：

　　“我本无意归来，更无意翻案，今日种种都是迫不得已。本来我想的是女幽城乃世外桃源，带你们来这里避风头也挺好的，可惜，这里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女幽城了。”

　　姜饮初心里万分感慨，曾几何时，女幽城还是那个黄发垂髫，怡然自得，不争不抢，澹然世外的一方净土，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如果可以有选择的话，我也想回去继续做浮生。”

　　姜饮初想做游仙身边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弟子浮生，而不是背负千万骂名的长巫女姜饮初。

　　“你跟我师父……”林生本来想叫姜饮初师娘的，但是想到她说她从未动情一人，才知道他们一直都误会了她与游仙的关系。

　　“当年孟钦带人杀了我女幽城三万百姓，我便隐姓埋名去益州城做了国师，后来杀了他三万益州城的子民，就此沦入魔道。你师父来捉拿我的时候，耐心听完了我说的每一句话，然后用封灵诀封存了我前半生的记忆，让我以男儿身入三台山，作为他的亲传弟子，赐名浮生。”

　　姜饮初说完，感觉又活了一次，她这一生，最幸福的也就是在三台山的日子了，每天上山修行，下山除妖，无忧无虑，偶尔还能惹师父生气，看师父吹胡子瞪眼也挺有趣的。

　　“那五年前的事，你知道多少？”林生突然问道，虽然他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件事的时候，但他总觉得姜饮初好像要突然消失了一样，他怕他现在不问，之后就没有机会了。

　　“五年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该死的人已经死了，其他的你什么都不用知道，只要活着就好。”

　　“可是，如果只是活着，我身上背负的三千亡魂，如何心安？”

　　“林生，没有人让你背着。他们自己都解脱了，下黄泉了，甚至已经轮回，过上太平日子。你又何必揪着不放呢？放过你自己吧。”

　　姜饮初明白身上背负仇恨是怎样一种感受，她不想让林生也尝受这种滋味。

　　“我……放不下。”

　　“如果我告诉你真相，你更放不下。你知道的越多，你就会越难受，知道了就很难忘记，很难回到以前不知道的时候，那种无辜而又纯粹的状态。”

　　姜饮初此刻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突然想起以前的事，为什么要背负这么多真相，就算做之前那个心智迷失的浮生也好过知道所有事实的姜饮初，可是她不能逃避，她只能迎难而上。

　　“那我想问，是否与淳然师叔有关？是否……与你有关？”

　　姜饮初不置可否。

　　“当日淳然师叔从三台山带我回九峡门的时候，给我施了封灵诀，让我损失大半记忆，所以后来我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你。现在想来，之前下山和师父一同捉拿食婴鬼的时候，你也在场，只不过那个时候，你是男儿身。我后来才明白，渠生师兄说的他没想到你是个姑娘，其实我也没有想到。更没想到你和我们，其实已经见过无数次面了。”

　　林生想起从小和师父下山捉妖时，总会有人抢在他们面前，把他们要抓的妖打个半残，等林生他们再去捉时就少了很多负担。

　　数年来，那个人一直以这种方式在暗中帮助着他们。

　　当年和师父下山捉拿食婴鬼时，那食婴鬼着实厉害，居无定所，行无所踪，捉了半月都没有一点影子。后来，师父想出引诱食婴鬼附身的办法捉拿食婴鬼，可是让谁来给食婴鬼附身成了问题。

　　那时渠生和林生都还年幼，修为尚浅，根本承受不了食婴鬼附身后再驱除这么伤身体的操作，于是师父便打算自己引食婴鬼附身，然后与食婴鬼同归于尽。

　　但是后来，有一人主动跪在师父面前，说道：

　　“让我来吧！”

　　“不可。”

　　“我也是修道之人，为何不可？”

　　“不可就是不可。”

　　但最后那人还是被食婴鬼附了身，师父便说：

　　“回山！”

　　“食婴鬼不抓了吗？”渠生问道，好不容易找到了食婴鬼的影踪，为什么突然不抓了，渠生不明白。

　　林生也不明白，只能跟着师父师兄回三台山。

　　此刻林生不想知道答案，但又不得探寻答案，问道：

　　“五年前舍身让食婴鬼附身的人，是你吧。”

　　姜饮初垂着眼，像做错事了一般承认道：

　　“是我。”

　　接下来的话，姜饮初不说，林生也能猜出大半。

　　被食婴鬼附身之人，即使再理智，也会丧失良知。所以，其实最后姜饮初还是成为了食婴鬼，但是师父还是放了她。

　　而姜饮初成为食婴鬼之后，她做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自己或许不知道，但其他人所有人都知道。

　　包括师父，包括三台山的同门师兄弟，甚至包括九峡门的同袍。

　　那十万幽冥鬼火，或许确实是淳然师叔让放的，但这把火想要烧谁，一切不言而喻。

　　而谁又想要护她，却连累了三台山所有的弟子。

　　林生突然明白姜饮初说的那句话。

　　——你知道的越多，你就会越难受，知道了就很难忘记，很难回到以前不知道的时候，那种无辜而又纯粹的状态。

　　当年淳然师叔选择用封灵诀封住他的记忆，又不让他与九峡门的师兄弟接触，想必也是怕他知道了自己耿耿于怀的三台山惨案，追究起来最后源头居然是他师父，心里会不好受。

　　起雾了，虽然女幽城群山环绕，常年多雾，但没想到女幽宫也会有这么大的雾。

　　姜饮初看着这女幽宫雾气渐浓，想起三台山终年不散的山雾，想起了华发虚白，已经老去的游仙，在三台之顶，带着他新收的两个弟子，像当年教她一样，教他们打坐修行，晨读诵经。

　　而那个时候的她，因为修习巫术，仍然是十六七岁年少的模样。

　　放下长发，荆钗布裙，乃迤迤然少女，不能伴他左右；竖起长发，峨冠博带，乃翩翩少年郎，却不能陪他到老。

　　游仙对她恩同再造，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保护好三台山的弟子，可惜她不但没有保护好，反而祸害了整个三台派的弟子。

　　“林生，你师父后来用内丹帮我逼出了食婴鬼，所以我的修为大半都是你师父的。只是可惜，没有在临死之前，把修为传给你，他为了我浪费毕生修为，真是可惜。”

　　“不可惜。”林生说道。

　　“那是师父的选择。”

　　如果是以前，林生会想不通师父为什么这么做，会埋怨姜饮初为什么要连累三台山的弟子，会想杀了姜饮初。可是经过上次雪鬼姐姐的事之后，他渐渐明白，选择，比坚守道义更重要。姜饮初选择舍身让食婴鬼附身，师父尊重她的选择，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尽己所能护她。

　　选择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都是人力无法预料无法左右的。

　　而现在，林生能做的，就是尊重师父的选择。

　　想到此，林生看了宋嫌一眼，有感激之意，如果不是宋嫌当初那番话，林生觉得他可能不太会接受这个现实。

　　宋嫌看着姜饮初，突然想到，姜饮初是无心之人，或许不会喜欢游仙，但游仙毕竟有心。或许游仙是喜欢浮生的吧，只是他觉得修道之人，不能娶妻生子，不能以他之名，冠她之姓，索性就连名带姓送给她。

　　这种猜测，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游仙真的喜欢姜饮初吗？

　　可是，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不是吗？承不承认是一回事，喜不喜欢又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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