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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袖之癖
叶清若一向浅眠,今天不知怎地睡得十分安稳,神志恢复时她听见床榻有细微的呼吸声,睁开第一眼,便见着喻言。
喻言注意到自从看见那一副画乃至夜里,叶清若的面色一直不好甚至有些倾颓失魂。
晚饭时难得走了神,自己叫了好几次她才醒转,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敷衍般地笑笑随即垂首低眸避开了探询的视线。
虽然很是担心,可是叶清若性子内敛清傲,遇到什么事都会选择一人默默扛下,想要从她的嘴里套出话来当真艰难。喻言只好点了些安气宁神的熏香,嘱咐她好生睡下。
第二天一早莫名地被挂虑搅扰得胸中烦乱,好似堵塞着一团棉花乱麻,直教自己透不过气来,总算见了那人心里才略微好受。
如果每个清晨都能看见她安详恬静的睡颜,那该多好,叶清若情不自禁地想到。
不知从何时起,喻言已经融进了她的生命里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习惯她在自己面前的娇矜羞赧,习惯她以一颗赤子之心真诚待人,习惯她刻在视线从未走远。
不经意回首才惊觉几个月一晃过去,两人已携手走过了许多,叶清若不敢多有奢望渴求命运的垂青,她唯愿倾尽所有情,珍惜眼前人。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手缓缓抚上喻言的青丝,她的发质很好,乌黑浓密秀发如云,犹如上品丝绸滑过指尖,因着睡相问题有些蓬松,饶是如此,叶清若心里还是很为受用。
手感不错,叶清若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
“唔……你醒了。”喻言特有的细软声音响起,带着轻微迷糊的鼻音。
“嗯。”叶清若点头。
“吃过饭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好么?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街上肯定很热闹。”喻言的眼睛里闪烁着亮光,期待的目光仿佛期盼得到新玩具的三岁小孩,跃跃欲试。
“好。”
餐桌上,呼延念影向俩人提出上街置办中秋所需供品货物的想法,得到了喻言的积极响应。
呼延念影又将视线转向叶清若,询问她的意见,叶清若微点下头。
呼延念影知道叶清若贯来是淡漠的性子,能点头应许已是不易,自然不多做计较。
状似专心享用着早餐,叶清若用余光扫过桌上的俩人。
呼延念影本是文气娴静的女子,几日和年龄相仿的枫铃儿喻言等相处下来,变得开朗活波了些,现正与喻言相谈甚欢。
看着呼延念影与她爹几分相似的相貌,叶清若想起了一直困扰于心的问题。
之前听她说过母亲鸢清早死,这也是广为人知的事实,可是资料显示鸢清无病无灾,怎会突然死去?
画上确定是年少的叶隐没错,师父怎会来过邻安?
既然来了为什么除了这副画就没有其他生活过的证据。自己是师父从小带大的,关于自己的身世她从未主动告诉过自己?
而且,作为历来掌门信物的承影在她手上换了一个名称,残影。又交给了并不是最佳候选人的自己?
想到这,她心神一晃,执箸的手微微抖了抖,好在喻呼二人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叶清若不露痕迹地放下了竹箸,端起茶杯喝水,低头的幅度恰好遮盖了自己的神色,只有清韵的茶水映出她眸里的波澜。
未时时分,街上人流如织,熙攘摩肩。
喻言用细带将头发高高束起,一袭湖蓝长衫配上清秀干净的脸庞,直教人赞叹:好一个俊俏的后生。
呼延念影则是嫩黄云烟裙,头上斜插一支碧玉玲珑簪,举手投足间皆是温婉典雅顾盼生姿。
叶清若照旧是素白衣裳跟在她们身后,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弄得那试图搭讪的男子都望而却步,收回心思。
到了一家制作糕点的店铺,呼延念影被掌柜领到里屋挑选特意为过节准备的酥酪吃食,留了叶清若和喻言俩人在外等候。
喻言牵过叶清若的手走到柜前赏鉴上面售卖的成品,喻言嗜甜,尤其钟爱这些脆甜可口的小点心。
目光流连在各种精致的糕点上,喻言兴奋道:“哇,这些看起来好吃!”
“你喜欢哪些,买便是。”叶清若伸出纤长细白的右手,抚上喻言的头发。
柔适的触感停留在掌间,她心下一动,微微偏首吻上了眼前佳人的唇。
美食再好,怎比得上喻言的小嘴香甜。
此刻客人相对较少,可还是有不少在旁边挑选货物,见到叶清若这般大胆孟浪之举纷纷侧目,眼里有说不出的意味。
喻言向来是极易害羞的性子,众目睽睽之下……
尽管紧张羞涩得想钻进地缝,喻言还是没有阻止推开叶清若,只红了脸,手足无措地任凭叶清若缠扰予夺。
叶清若对她的反应感到好笑又满意,顾着小喻言的薄面,温存片刻就停下了。
“大哥哥,你们在干什么吖?”一位三四岁的小女孩手里举着糖葫芦迷惑不解地仰头问道。
“我们——在吃口水。”叶清若回答。
“水不是用来喝的么,怎会是吃……”
“我是从外地来的,在家乡就是这种叫法,跟你们不一样——”叶清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喔,原来是这样。”小女孩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一旁目睹叶清若面色自若地教坏小孩子,尴尬不已,脸上的红云更浓了。
这时忽然从斜里走来一中年妇女,急匆匆拉过小女孩的手就要带她离开,边走边道:“这青天白日大庭广众的,竟然干出这么没皮没脸的事,真是!”
愤愤然说不下去了。
喻言才惊醒过来,今天两人皆穿的男装,虽然自己打扮得偏中性属于粉面小生一类,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两人接吻无疑是龙阳之好,怪不得其他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那么诡异。
想到这里喻言心里巨汗,同时撇了肇事者一眼。
她当时怎么不提醒自己!
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插曲在呼延念影进门后画上了句点。
只是呼延念影有些奇怪,仅仅一会儿功夫,喻言的脸怎会显露出不自然的酡红?
还有叶清若的神色也有些不正常,贯来清冷淡然的眼眸起了点点波澜,仔细一看像是……像是偷吃糖果的窃喜。
虽然不明就里,见此情景呼延念影还是猜中了几分,恍若无觉地说笑着回府,心底却是涩凉一片。
派去灵佑的人已经回来向呼延念影禀明情况,呼延庄主在与叶隐的对战中受了些伤,不过并无大碍。
在医师的调理下已经有了几分起色,痊愈是早晚的事。闻此消息呼延念影悬吊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安稳。
既然事情已经明了,那动身回灵佑就在几日内,恰逢明天就是中秋,呼延念影不着急出发,打算就在邻安渡过佳节。
一大早观澜居便如婚贺寿礼般热闹,人人脸上皆是洋溢的喜庆欢悦。
在此之前呼延念影已许了仆役佣人半天假期,伺候三人吃过早饭他们就自主安排,丫鬟姑娘们多半去市街玩耍,管家仆丁要么去戏楼听曲要么拿出部分月钱小赌一把。
中秋是大梁的传统节日,最早始于唐朝初年。
庄稼成熟曰秋,每年的八月中旬农作物和各种果品陆续成熟,农民为了庆祝丰收表达喜悦的心情就以八月十五这天作为节日。
农业乃百姓之生,一国之本,是以中秋得到了全国上下的重视,在民间人们会采用各种方式庆祝,例如祭月,燃灯,吃月饼……经年以往盛行不衰。
市街上熙熙攘攘行人如织,所有店家、酒楼为了抓住巨大的商机,皆是重新装饰门面,于牌楼上扎绸挂彩迎接客人,并且出售新鲜佳果和精制食品。
喻言三人一路吃吃逛逛,乐在其中,连脸上极少有多余表情的叶清若都似感染了节日的喜庆般融了些许烟火气息。
她始终跟在喻言身后,保持着适度的距离的同时也留心周遭情况,免得被拥挤的人流推搡绊住。
不知不觉白昼过去月上树梢,道路上的人更多了,晚间习习凉风吹来,沁了心脾,清爽神思。
《东京梦华录》记载:“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一桌又一桌地摆上月饼等食品或安排家宴,团圆子女共同把酒叙谈。
十五的夜,赏月许愿才是压轴的戏码。
喻言三人登上邻安县最高的一座楼台,那里已经聚了不少人,寻了处相对安静的地界,观赏着天边悬挂的玉轮。
中秋一节对于自幼生长在暗阁不通世俗风情的叶清若来说并无多大意义,可是有喻言陪伴在侧,难道不正是最大的意义?
星汉犹如躺满五色斑斓石子的溪底,颗颗缀着,近岸,明净的一圆嵌进了暗沉凝实的夜幕,向人间布下柔和熨贴的光辉。
嘈杂的人群声远离耳畔,天地间只余了风的宁静和心的舒畅。
“你不怎么不许愿啊,中秋在满月下许愿可是很灵的。”喻言侧首笑道,眉眼弯弯。
纯粹的笑颜倒映在叶清若黑曜石似的一双明眸,她听得自己说:“好。”随即缓闭双眼,世上万般风姿便收敛入了心。
说是万般,不过一人尔。
微低下头,双手合十,虔诚地默念:“一生一世,一双人。”
睁开眼便见早已许好的喻言探过头来,好奇地询问:“你刚才许的什么?”
叶清若在喻言不加掩饰的目光下,微微发窘,不自然地撇过头:“没什么。”
喻言:“……”明摆着不想告诉我。
“那你许了什么愿?”
“我也不告诉你。”某人不服气了,小心翼翼将唇边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掩了去。
叶清若好笑地抚上了她的头,温声道:“乖,不生气了,好不好?”第二次而已,就心安理得享受起了给某人顺毛的感觉。
喻言略微摇了几下还是安分地没再挣扎,嘴里依旧不饶人:“你干嘛摸我头?”
“摸着舒服。”叶清若不咸不淡地说着情话。
喻言:“……”
呼延念影回过头正好看见两人的互动,心里泛上一股莫名的情绪。
其实她早已知道叶喻二人的女子身份,如此钟灵毓秀的模样气性,上天怎会错放在男子身上?不过想明白之后又陷入了新的困顿。
即是女子,为何还要相爱?且不说天地准则,光是礼教纲常也……也容不下。
尽管如此,她们还是爱得那么真挚那么情深,如水与鱼,天空与鸟,两相欢宜理所当然。
这种逾越世俗人伦的感情超过了以往的认知,一时迷茫失措,可是陆续的接触相处让她看见,纵使是同性,也拥有爱与被爱的权利自由。
除了取向,她们与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或者只是,爱上的人,刚好是女子罢了。
自以为通透,却已经迟了。她可悲的发现,饶是知晓喻言的女儿身,还是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
如果说喻言是叶清若的药,那么于呼延念影而言,她是毒。
入骨七分,侵蚀心肺,食之味苦甘之如饴的毒。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同样的月夜,在各自看来却有不同的离索。
灯火通明的灵佑山庄,上下老少都欢聚一堂共迎中秋,三巡过后呼延漠已是酩酊大醉,烈酒下了肚还是浇不灭满腹的苦闷凄愁。
脚步虚浮着,一杯接一杯酬慰一屋子的亲友。见他喝得不省人事,右使呼延凌唤了两个下人搀扶着他回房。
烛火明晃晃地燃烧着,不时噗嗤一声地爆了灯花,滚烫地液体顺着柱.身流了下去,融进底下那一团焦黑。
跳跃的火舌映得呼延漠刀刻的坚硬轮廓有了些人到中年的沧桑颓疲。
声望俱备,权钱大有,诸事顺意,女儿尽孝,世人追求的东西我都有,人生该圆满了罢。
我已经按照你的话好好活着,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空洞一片,为什么一点都不快乐不满足,生命的价值意义究竟是什么?
告诉我,鸢清。
呼延漠在烛火下喃喃道:“鸢清,我想你了……”
祁山暗阁,叶隐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画卷里的人,细心温柔得好似对着自己的情人。
可是,那个巧笑倩兮美目无双的鸢清再也回不来了,留给她的,是终生不能愈合的伤口。心随着承影,一并残了。
此刻,数千里之外的南疆,一抹灰衣独上高楼,孤身望月的身影格外凄楚。
夜,逐渐吞噬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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