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

　　翌日。

　　“你说什么？”陶瑞尔的眼睛瞪得溜圆，“你要和陛下比试，箭术？”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清闲的假期了，当莱戈拉斯说起这个赌约的时候，她正在树上摘苹果花，闻言手一抖，兜在衣摆里的花就洒了树下的金发精灵一脑袋。

　　莱戈拉斯边抖头发边道：“对，你没有听错。”

　　“我看你是疯了。”年轻姑娘谨慎地跳下树，将新鲜的花朵小心地装在一旁的罐子里，“你应该去看看费丽弗琳给我们看过的那本记录，你知道王国中陛下排第几吗？”

　　“第几？”

　　陶瑞尔严肃地朝他竖起两根手指。

　　“第二？”莱戈拉斯歪头，“那第一是？”

　　“是王后。”

　　莱戈拉斯大为意外：“是我……”

　　“对的，是你nana。”陶瑞尔说，“那份记录记载的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在它所记载的前一千年里，王后的箭术整个王国无人能及。不仅仅是她的命中率还有距离，还有她自己的四箭连珠，这一点，连国王都办不到。”

　　“ada从来没有给我说过这些事。”

　　“可你也不会问啊。”陶瑞尔看着他。

　　这一刻气氛有些沉重。

　　“先别说这个。”莱戈拉斯摇摇头，“海口已经夸下了，快帮我想想怎么赢才是正经。”

　　“我看悬。”陶瑞尔撇嘴，不做希望，“陛下的命中率接近百分之九十九。”

　　“我也能。”莱戈拉斯双眼一亮。

　　“移动靶。”陶瑞尔封好罐子，看着他，挑眉，“你也能？”

　　他不做声了。

　　陶瑞尔叹了口气：“还说我大胆妄为，莱戈拉斯，我看你才是真正的胆大包天。我劝你，还是再求求陛下，想想其他办法。”

　　“可是是我自己提出来的，ada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莱戈拉斯有些伤脑筋，扶额，“唉……喝酒误事……”

　　“我想不出什么别的主意。”陶瑞尔摇头，“这些东西可来不得假的。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说罢便抱着罐子悠闲闲地回王宫去了。

　　蔓越莓蛋糕，橘子派，葡萄冻子，水晶小酥，蘑菇烤肉，多卫宁芝士小羊排，柠草煎鲑鱼……今日王宫的晚餐似乎格外丰盛。

　　陶瑞尔脚步轻快地过来，扫一眼餐桌，双眼放光：“今天这么多好吃的啊。”

　　“都是陛下特地吩咐准备的。”加里安微笑道。

　　国王看着年轻姑娘一身浅绿长裙清爽干净的模样，脸上也难得的露了笑意：“这几样点心都是现做的，多吃一点，费丽弗琳那儿可没有什么好东西。”

　　她应了一声，拿了一块水晶小酥咬了一口，大赞：“果然还是原来的味道。”

　　“喜欢就好。”

　　加里安提起酒壶为国王斟酒，陶瑞尔见状连忙咽下口里的点心：“等等，加里安！”

　　“怎么？”

　　“陛下成日里喝这些酒一点都不腻吗？”她将带来的瓶子拿到国王面前，献宝似地拍了拍，“今天尝尝这个呗。”

　　那是一个透明的椭圆形酒瓶，里头淡棕色的液体中浮沉着几颗青色的小浆果，面上漂着一些白色的花瓣。

　　瑟兰督伊眉头一挑：“花茶？”

　　“哪里是茶啊，陛下又不喜欢喝茶。”陶瑞尔打开了木质的瓶塞，一股甜美的香气散了出来。

　　“这是花果酒。我在西部进贡的那种多卫宁里加上干橙花，槐花蜜，半成熟的蒂荔果干以及新鲜苹果花，医师说了，这个可以……润肺……对，润肺悦心。”

　　她将国王的杯子拿过来注满又推过去：“试试吧陛下？”

　　瑟兰督伊看着她一脸期待的模样，依言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唇角货真价实地弯了起来：“确实不错。”

　　“难得陶瑞尔有这份心。那今天的餐酒就先撤下去了。”加里安笑着把酒壶交给一旁的侍女，这一转头便看到另一旁空着的一把椅子，不由得“咦”了一声：“莱戈拉斯呢？”

　　他这一问没有得到预期中的回答，便看向桌旁已经安然入座的两位。

　　却见国王陛下头也不抬，悠闲地品着酒，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陶瑞尔刚拿起咬了一半的水晶小酥，这下又停下来不动，只偷偷瞄了一眼国王。

　　总管大人更奇怪了：“陶瑞尔？”

　　“他啊……多半是赶着时间找什么法子去了。”陶瑞尔抿唇，干脆抬头直直看向国王，“可我认为，他无论如何都赢不了。是吗，陛下？”

　　“那……”

　　“随他去。”国王放下酒杯，抬眸一笑，“我们先吃，不等他。”

　　“什么？？”加里安结结实实地愣住了，“莱戈拉斯要与您比试箭术？你……应邀？”

　　餐厅外的露台上，国王端着酒杯，平静地吩咐王宫总管派人清理出箭靶。看着他诧异的神色，他简单说明了原委，又加了一句：“大部分靶子的银漆大概掉了一些，略略刷一层就好，这次改用移动靶。”

　　加里安失笑：“陛下这又是何苦，您明知道，他必输无疑。”

　　“也总得让他心服口服。”他啜了一口杯中液体，左手无意识地轻拈手边名兰“雪鸟”的花叶。陶瑞尔加的槐花蜜不少，就他的口味而言这花果酒已经太甜。

　　加里安的目光落在微微泛黄的兰花上，如今已是金秋，这等名兰的花色亦不复皎皎。他不由得感叹：“温室的雪鸟，一旦风暴骤至，又怎么经得起摧残？”

　　“你什么意思？”国王的神色无甚变化，手上动作却微微一顿。

　　王宫总管脸上的和煦微笑亦无甚变化：“字面上的意思，陛下。”

　　这彬彬有礼的腔调倒使国王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冷哼：“你可真是越来越像那头狐狸。”

　　“臣下何德何能可跟大将军相比。”加里安笑着又给他斟了一杯花果酒。

　　“他还太小。”良久，他终于道。

　　“也只有陛下您会这样认为。”加里安摇头，“如若我没记错，陛下当年一手建立起北部防线的时候，亦尚未成年。少年人的愿望莫不如此，您在他的这个年纪的时候，欧洛费尔陛下也并未制止您去……”

　　“他不一样。”国王打断他的话。

　　他微一俯首，没再说什么。

　　少年人的愿望莫不如此？这倒是没错。王宫总管的话勾起了瑟兰督伊脑海深处的记忆。比现在的莱戈拉斯和陶瑞尔还小得多的时候……他那时候在做什么来着？银弓与长剑，一在背一在手，再得一匹骏马相伴，锦袍金发的少年便能成为王城最耀眼的风景。但那并不是什么奇事，多瑞亚斯有最好的箭手，最杰出的剑术师，他自己从小又喜欢习武，怎么会学不好？

　　他也曾与伙伴们在森林里用弓箭捕获猎物，在宫殿比试剑术以赢得美丽安王后的神秘礼物，那时的记忆多么鲜艳明亮，又有谁能想到后来……

　　他被迫与族人一起流亡，明霓国斯辉煌的殿堂，贵族繁琐优雅的礼节，以珍珠钻石装饰的华服，甚至同伴们临死前灰暗的眼眸都只能统统抛在脑后。长路漫漫，故国的一切都不敢再回想，唯有昔年的剑术刻骨不忘，只因没有什么能比它更好地保护他，与比他更弱小的同族安全地到达东方。

　　大概也就是如此了……疲惫至极的辛达，刚刚结束内乱的西尔凡，新加冕的欧洛费尔国王与他自己都是如此以为。但他们不知道，年轻的王子那时也并不知道，未来还能更加残酷到何种地步。

　　加里安看着他的神色，知道他此刻必是不愿人打扰的，于是轻轻放下酒瓶，准备无声离开。但是，当他刚刚转身的时候，国王已经放下了手中过甜的酒，侧身叫住了他：“加里安，将法耶送过来的那份新图拿给我吧。”

　　精灵王国的铁板定律之一是这样的：如果绣有银月弯刀的深棕色旗帜出现在阿蒙兰，那说明大将军返回了王都，给国王带回了战利品；如果是秋季，旗帜在风中高扬起来，那便说明大将军将离王都，带着国王送给他的美酒。那些佳酿据说得用车装。

　　然而此次与以往都不同，亚尔维斯身后除了美酒卫队之外，还多了艾嘉军团预备营的新战士。他们身披新制银铠，或执矛，或负弓，以骏马为骑，个个挺拔威武，精神饱满。

　　队伍的尽头，年轻的黑发精灵左手抱着头盔，右手将一点碧果随手喂给身边战马，宽阔的额头下，乌黑修长的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就到这里吧。”库兰戴上头盔，对他们一笑，只露出一口大白牙，“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这话不是你教我的麽，怎么现下又这副模样？”

　　莱戈拉斯确实有些伤感。他早忘了那什么离别的话是哪里学来的，只是偶尔挂在嘴边说说，此刻却觉得说出来比经历起来容易得多。

　　“珍重，兄弟。”他与库兰拥抱，感到抵着他的盔甲坚硬如冰。

　　“我会的。”库兰点头，他转身上马，“如果一切正常，下次见面就是五十年之后了。不过，如果我能立下大功或者得到戈洛儿勋章，能加入二十年一回的秋返营也说不定。”

　　“哼，别以为你运气一直那么好。”莱戈拉斯望着他，故意挑衅地说。

　　“走着瞧，肯定比你当上护卫队长快。”库兰同样不认输，犹豫了一下，又不放心地加了一句，“我不在阿蒙兰，你俩可得替我看紧了阿卡缀娜啊，要有别的小子敢招惹就给我揍他。”

　　陶瑞尔和莱戈拉斯相视一笑。他们从小一起玩到大，结果只有阿卡缀娜才真正像个贵族出身的淑女，无怪早早就赢得了库兰的心。

　　“赶紧走吧，就你话多！”陶瑞尔道，“当心大将军军法处置。”

　　“话不要乱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会吓死精灵的。”库兰佯装生气。

　　三人一同大笑起来。

　　“莱戈拉斯，陶瑞尔，我走了，你们珍重。”他看着他们，“守好我们的王城和陛下。”

　　他俩默契地点头。他调转马头，跟上了大部队。

　　“他一定能拿到戈洛儿勋章的。”莱戈拉斯望着远去的队伍，喃喃道。

　　“我倒是希望，他永远都拿不到戈洛儿勋章。”陶瑞尔却说。

　　莱戈拉斯愣了一下，转瞬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先不谈远的事了，你和陛下的比试呢？”陶瑞尔转头看他，“我试过陛下的口风，没试出来。”

　　他叹了口气：“谋事在精灵，成事在维拉……”

　　“你就没什么想法？”

　　莱戈拉斯诚实地摇头：“目前为止，毫无他法。不过亚尔维斯叔叔说得对，耍小聪明，炫技，都是没有用的。”

　　他看向那面渐渐远去的深棕银月旗：“真功夫到底如何，总得试试才知道。”

　　可是你凭真功夫更没有用啊。陶瑞尔心想，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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