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晨雾

作者:景长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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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5 章



      吴邪不知道自己在那个岩洞里呆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在想什么,他茫然地看着那扇合起的石门发呆,直到洞里的篝火烧剩的灰都冷透了,他仍在黑暗里站着不动。
      最后他终于还是强压下心里几乎要决堤的悲伤转身离去。一切已成定局,他只能离开这里。
      他分辨着风吹来的方向,往那里走去。他想等到他出去以后,就在这边做个记号,每年和胖子回这里祭拜一下闷油瓶。好在闷油瓶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特别的眷恋,走也走得淡然,没有牵挂。
      然而即使这么想,胸口还是一片空荡,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大块,风透过去,都是冰冷冷的钝痛。
      他行尸走肉般木然地走着,也不管前路挡着的是石头还是荆棘,好像路越难走,身体上的伤就会更痛,这样就能让他转移掉注意力一般。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是走到了哪,风里忽然飘来了细细的一脉幽香,似有若无,吴邪眉头一皱,然后他听到了微弱的“叮铃”一声,像是清风吹动屋檐下的风铃,声音也细得像一脉一吹即散的幽香,飘在风里远远的传来。
      或许是因为这铃声响在此处有些诡异,也或许是因这铃声非常的好听,吴邪的注意力被牵住了。仔细听辨,那确定是铃声无疑,一声又一声,循着一种悠然的节奏渐渐频繁,每响一下,吴邪的脑子就混沌一分。
      吴邪下意识地觉得不妥,但这时候意识仿佛被控制住了,脑子里竟开始难以做任何的思考,很快就变成晕乎乎的一片空白,只能指挥着身体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昏昏沉沉地走了一阵,吴邪的视线也迷蒙起来,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进入了一道岩缝。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然而在清悦空灵的铃声里,模糊得仿佛遥远的幻觉。他很快就走出了那条岩缝,又继续浑浑噩噩地往前走,忽然他一脚踏空,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跌落。
      坠落的那一刻肩上的衣服猛地被人扯住,却止不住他的坠势,衣料断成裂帛,吴邪依旧往下跌落,但他这次终于清晰地听到有人叫他:“吴邪!”
      耳边呼啸的风声里,吴邪恍恍惚惚地想,这好像是闷油瓶的声音。
      闷油瓶?
      吴邪脑子猛然一清,眼前的情景终于真正进入到他脑中,顿时吓得他魂飞魄散!
      他正往深渊下坠落,耳边风声猎猎,撞得他耳膜生疼,而深渊下,正是那条火龙般炽热的熔岩!
      ——我操,竟然要死得灰都不剩了!
      眼看真的就掉到底化成灰的时候,突然数道黑影闪电般掠过,他的身体被什么东西骤然紧缠住,止住了他的下落,这就好比在高速公路上飙车却突然急刹车一样,吴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胸口剧烈翻涌,差点要吐。
      虽然踩到了岩石,但那些东西裹木乃伊似的紧紧地勒着他,力道大得让吴邪无法挣扎无法呼吸,曾经在湖底窒息的感觉再次涌来,胸口的氧气一点点耗尽,开始变得像要炸开一样的疼痛,渐渐的,眼前的一切都变成模糊的光晕,就在吴邪彻底绝望了的时候,忽然那些紧缚着他的力道又瞬间消失,吴邪猛地咳嗽起来,身子没了支撑往后一倒又要掉下去,幸好一只手迅速伸过来紧抱住了他。
      仍未消散的眩晕里吴邪感到有人紧紧地搂着他,也用力得像要勒死他一样,身体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实在没想到再次死里逃生,吴邪惊魂未定,做梦似的回抱住他,还没看到他的脸,但吴邪就已经直觉反应到这人是谁。霎时间心底涌上的强烈安全感让他的神经一下就松了下来,脚下一软差点站立不住。他感到那人的身体微微一颤,他似乎是深吸了口气,然后抬起头望向头顶上方,抱着吴邪的手也放松了些。
      吴邪转过脸看他,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沉默而清冷,眼中仍是那般冷静淡定。
      ——真的是闷油瓶。
      那一瞬间心里有点气,但更多的是惊喜,他问道:“你不是走了吗?”
      张起灵微蹙着眉看着上方的悬崖,似在思考如何爬上去,没有回话。
      吴邪瞬时就明白了,他看了看四周,发现刚才缚住了他的东西是一种黑色的蛇藤,但和之前碰见的不同,这种藤蔓像是一朵巨大的黑色花朵,无数的藤条组成花瓣,花心有一道血红色的藤蔓,而今却被一刀斩断,被斩断的藤尖上有一个铃铛似的东西,想来之前迷惑了他心神的铃声应该就是这东西发出来的了,这就好像一种狩猎手段。
      如今这些蛇藤仍然围在他们身边虎视眈眈,而脚下不远处就是那条热气灼人的熔岩,一不小心他们可能还是会双双掉崖,但这一刻吴邪竟一点也不担心了,还忍不住笑了起来,问道:“现在怎么办?”
      “抓紧我。”张起灵说完,就开始借着插入岩石中的黑金古刀攀住下一块嶙峋凸起的岩石,等吴邪也站稳后,他就单手抽出黑金古刀再次插进岩石用以借力。
      吴邪注意到他手臂上有刀伤,滴落下来的血让周围的藤蔓不敢靠近。而那伤竟像是用刀尖刺上去的,吴邪愣了一下,才醒悟过来闷油瓶之前也许是用这种方式来保持清醒。
      花了大半天时间,他们终于费劲地爬上了悬崖,吴邪瘫坐在地上,这里离他掉下来的地方有好一段距离,远远的能看到那条黑石索桥和索桥另一头的祭坛与陨玉石门。那条索桥远望之下就像是孤零零的一条细线,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断掉。原来他不知不觉间从自然形成的岩缝中通过了山体屏障。
      吴邪想拿出纱布给张起灵包扎手臂上伤口,然而张起灵却摇了摇头,他拿过吴邪的背包,然后打开自己的背包整理起东西。
      吴邪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张起灵道:“我在看,哪些东西是你可以用的,我都留给你,你回去的路上也许会用得着。”
      吴邪一愣,忽然觉得心里再次瞬空,坠入谷底,心底重燃的期望和担心又瞬间熄散,重新变得一片冰凉。
      吴邪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片刻后,开口问道:“你进去后,一点也不需要这些?”
      张起灵道:“在里面,就算我是个初生的婴儿也没有关系。”
      吴邪没有说话,他想起了巴乃的石洞里那些能够维持人生命的陨玉。他慢慢地爬起身来,走到崖边向下望去,半晌,突然有些没头没脑地说道:“我掉下去的地方跟这里很像,从上往下看,下面就是熔岩,完全看不出会有蛇藤将人接住,一看就是必死无疑。”
      张起灵整理东西的动作一顿,但只是一下,他便继续把背包整理好,递给吴邪,说道:“你从刚才的那条岩缝里穿过去,就能回到原先的路。”
      吴邪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道:“我送你过去吧。”
      张起灵眉头微微一皱,摇头道:“不必。”
      吴邪接过背包,晦暗不明地笑了一笑:“既然都走到了这里,就当是送你最后一程。”
      张起灵沉默下来,终于没再说什么,转身往那条索桥走去,吴邪背上背包,跟了上去。

      悬崖下方熔岩炽热,然而黑石索桥却出乎意料的冰凉,似乎再炽烈的温度都不能温暖这片沉沉的黑。
      踏上祭坛的阶梯,一步步走近了,才发现陨玉石门两边仿佛是从天幕直垂而下的藤蔓是很深的青,如同那方鬼玺的颜色。看似黑色的陨玉流动着同样的青色光华,像是西王母城里的黑色陨玉与巴乃湖底绿色陨玉的合体。
      张起灵走到石门下,不知是用什么方法点燃了左边的一盏长明灯,石门两边瞬间都亮起了灯火,每边七个,相隔甚远,似乎在黑色祭坛上围成了一个什么图形。火光朦胧幽异,昏黄中带着几丝血一般的深红,风幽幽地吹过,灯火明暗不定,映得死寂的祭坛在静穆中多了几分森森鬼气。
      吴邪走到张起灵身边,就着火苗点起了支烟,微眯起眼望着眼前的石门。
      这扇陨玉石门巨大如长白山云顶天宫深处的那扇青铜门,让站在它面前的人都不禁感到自身蚍蜉般的渺小。上面刻着踏火焚风的麒麟浮雕,和张家人身上的麒麟纹身一模一样。
      他看向身边的张起灵,问道:“你要怎么进去?”
      似乎到了这个地步,隐瞒也没有什么意义。张起灵淡淡地答道:“这扇陨玉门,只有用张家血液最强的人的血和鬼玺才能打开,没有其他的办法。”
      吴邪沉默了片刻,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进去以后要怎么毁掉陨玉?”
      张起灵道:“陨玉对张家人的血液有保护作用,但陨玉的心石却忌惮张家人的血,将血滴在心石上,滴足十年,心石就会腐化,到时候,湘西、巴乃、长白山和西王母城的陨玉都会慢慢变成普通的石头。”
      吴邪抽了口烟,问道:“那十年之后呢,你会怎样?”
      张起灵看着石门,没有说话。
      吴邪笑了一声:“会死吗?”
      静了几秒,张起灵平淡地道:“嗯。”
      吴邪转头看他,他的神色平静而安宁,却又带着一种任何人和事都无法撼动的执着,就好像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留住他,没有任何人和事可以阻止他走向他的终点。
      吴邪忽然间冷笑起来。
      如果真的没有了,那为什么还要偷偷跟在他身后,要不顾性命跳下去救他?
      几十米高的悬崖,看下去必死无疑,他仍旧毫不犹豫地跳下,没有管这是否会让他在自己长途跋涉了半个世纪才终于到达的目的地面前功败垂成。
      吴邪把烟扔在地上,踩熄,他一转身挡在他身前,冷笑道:“张起灵我告诉你,既然老子已经到了这里,那就只有一个结果——要么你跟我回去,要么我跟你进去,一起死在里面!”
      我要看看,我的命和你的终点,哪个重要!
      张起灵微微一震,抬起眼望着他,向来淡漠的脸上在这一刻说不清是什么神色。风吹起他额前的黑发,淡然如水的眼眸也仿佛被风吹动,又好像是层云翻涌的夜空,云影深浓。
      良久,他轻声开口,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你,甚至愿意跟你一起去死吗?
      “当然是因为——”你是我朋友,我当你是过命的兄弟!
      吴邪感到怒火中烧,怒气里,理所当然的话语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然而就在那一刻,他竟忽然想起了竹林里那个梦,梦里的景象无比清晰地跳进他的脑海。
      那个梦里有一个同心锁,和让他想要吻上去的苍白的唇。
      吴邪蓦然哑住。
      他抬起头,看到张起灵漆黑的发,清俊的眉,深不见底的眼,心蓦地一跳——会有人对自己的朋友和兄弟产生那种念头吗?如果现在要去死的人换成了胖子,他真的也能够做到这般不管不顾?
      看到吴邪欲言又止后脸上一瞬间的慌乱与茫然,张起灵的眼里出现了一种奇异的神采。
      他慢慢地伸出手,抚上吴邪的脸。吴邪没有动。
      吴邪其实一直有些防备着,怕张起灵会突然把他敲晕过去,然而张起灵只是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脸颊上。轻得就好像他的脸是一个珍贵的、轻轻一碰就要碎掉的梦。
      他的眼中有一种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深黑的眼眸深深地看进他的眼里。不同于之前篝火边的凝视,吴邪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同,但在这样的眼神里,所有的情绪刹那间都消失不见。愤怒,悲凉,伤心,绝望,什么都不再有,他只能呆呆地任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看着他的眼睛,无法动弹。
      空旷的黑色祭坛上,穿过青色藤蔓的风带着细润的水汽拂过面颊,火光摇曳。
      他在蒙昧的光影里深深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在这仿佛凝固了的时间里,吴邪的心忽然不可抑制地疼痛。
      闷油瓶明明还对这个世界有着不舍和眷恋,如果不是如此,他就不会不远千里来到杭州只为与他道别,不会在他离开后还偷偷跟在他的身后保护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抚着他的脸,用这样复杂的神色看着他。然而,他却仍然选择了他的责任,他的宿命,他的终点。
      为了家族而赴死的终点。
      他的一生,也许从来都没有为自己活过一次。
      心头有崩溃的痛楚蔓延开来,几乎窒住了呼吸,吴邪忽然间再没有之前不顾一切的强硬,他握住脸上的那只冰凉的手,有些低微恳求的,轻声对他说道:
      “小哥,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听到这样的话,眼前的人,慢慢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吴邪怔怔地看着他。他很少见到他笑,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微笑,那么温柔,那么无奈,又那么的悲伤。
      “吴邪,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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