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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月夜星辉
张醉真也是个奇人，在崇山峻岭间造了一个如此奇特的机关，将我们困在其中，却又多次给予我们提示；有意让我们离开，又用如此迂回曲折的方法，实在是叫人捉摸不透。
好在那日下山之后，他的神志便也恢复了正常。由于他是祥云寨的重要人物，因而提供了不少淳于兴与潘临暗通款曲的有力证据。在铁证如山下，淳于兴不得不承认了勾结山贼、杀人灭口的罪行，被送押至牢狱，听候孙权的发落。在淳于兴入狱的那天，张醉也不辞而别，至此，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陆议自平定了祥云寨以来，便又投入到海昌当地的治理工作中去。海昌连年大旱加疫疾，实不是在一朝一夕之内就能有所改善，因而陆议房中夜夜长灯不辍，案牍劳形，叫人对他的身体不由得平添了几分担心。
仲夏五月正逢江南黄梅雨季，即便是在夜里，空气中都充斥着一种压迫人呼吸的沉重感。这夜，窗外蝉鸣蛙噪，声声搅得人心生烦躁，难以成寐。我见夜色大好，便索性起身穿了衣服秉烛夜游。
蝉鸣倍添夜深，蛙噪更觉人静。缓步慢走竟也感觉到了徐徐微风，皮肤上那粘腻着的潮湿也似乎散了些去。不知走了多久，我停下脚步定神一看，心中泛起了点点微澜。原来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陆议的房外。
意料之中的，他还没有睡。烛光将他端坐在青案前翻阅书简的背影放大投射在了窗棂之上，有种不成比例的趣感。我掩嘴偷偷乐着，不想在如此深夜打扰到他，干脆就顺势坐在了地上，托着腮看着他的影子随着不安分的灯火轻微跳动，一颤一颤。
望着陆议的背影，思绪不禁飞到那一日的赤仙泉边，那漫天绯红色的霞光。我伸出手来，用食指慢慢勾勒陆议在烛光下的身影。未几，脑袋开始不自觉的靠向自己在空气中描绘出的轮廓，呼吸也和着光影的节奏跳动着，心中那微澜渐渐扩散弥漫开来，带着丝丝的暖，丝丝的甜。这种感觉让我一时间忘乎所以，直到自己重心不稳，差点跌落于地。好在仅剩的那一点常识，让自己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才避免了五体投地的尴尬。
我赶紧站起身来，暗自嘲笑自己竟如此这般的少女怀春。早知道，还不如安躺于床上来的清静凉快些。
“尚儿……”轻轻柔柔的声音冷不丁的出现在我的耳畔，倒觉得有点像这个时节的惊雷。
我侧身，见陆议不知何时已经推门而出。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韩昌黎为何要拍板决定用那“僧敲月下门”。在这夜深人静私密时，无论谁，去轻“推”那月下之门都是不道德的行为。
“伯……伯言，”我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真……真巧……你……怎么会出来啊？”
“我啊……”屋内透出的昏黄色光线将他的笑容映照的柔和无害，“我感觉尚儿就在门外啊。”
“……”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以柔克刚，什么叫做四两拨千斤了。他的话，轻似水，却呛得我面红耳赤；柔似丝，却缠住我呼吸心跳。
只见他又按揉了一下眼睛道：“尚儿睡不着吗？”
“呃……”在他面前，我总觉得自己的语言能力有所倒退，“今晚夜色不错，我出来走走……赏月观星。”
陆议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我们头上的屋檐，嘴角的弧度更深了，“观星？在这里好像有些难度吧。”
我抬头，登时大窘，可不是吗？厚厚的屋檐将夜空遮了个严严实实，哪里看得到一星半点的月影星迹。
陆议却对我的尴尬神色视而不见，似若有所悟道：“哦，想来尚儿是想邀我观星。”他看了我一眼又道：“说到观星，我倒有一个好去处，不知尚儿可愿同往？”
“嗯，好，好的。”我唯有一个劲儿的点头答应。
“那尚儿跟我来。”他嘴上虽然说“跟”，却不真让我跟在身后，我特意放慢脚步，他也会停下来等我一阵，直到我与他并肩而行。
他带我绕着屋子走了半圈，来到了屋后。我心中不解，这屋后能有什么好地方观星么？看出了我的疑惑，陆议略一抬眉，随即从墙角处搬来一个类似木梯的东西，斜靠在墙上，对我道：“若爬上这屋顶，尚儿可会害怕？”
他是要带我到屋顶上吗？屋顶上看星星，这对于前世身处钢筋水泥大都市里的我而言，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一件事！这让我有点兴奋，“当然不怕！”
话未说完，我就上前攀着木梯往上爬。
陆议急急为我扶稳了晃动着的梯子道：“当心。”
“放心，不会有事的。”多年来累积的那些花拳绣腿的功夫，也倒使自己身手矫健。
陆议跟随着我一同沿着木梯上了屋顶。脚下松动的瓦片让我几欲站立不稳，他在身后托住我的手，带着我向里走了几步道：“在这里坐下吧。”
我们一同比肩而坐。坐定之后，我不经意间一抬头，霎时，只觉满目的火树银花，流萤飞舞，长长的银河玉带悬挂于墨黑的天空，若那飞流而下的千丈瀑布，气势恢宏。群星竞相闪耀，璀璨华美。“哇……太美了！”从来，从来就不知道星空是这样美的让人窒息。
陆议在我身边平躺了下来道，“躺下来试试，你会觉得自己是它们其中的一颗。”
我点点头，照着他的样子躺了下去，然后慢慢睁开眼睛，但这一次，却在望见无边无际夜空的那一刻，我的心里涌上了一阵害怕恐惧，让我一时间慌了神。
“伯……伯言！”我挥着手，想去抓住他。
“尚儿，怎么了？”他立刻握紧我的手，暖暖的温度，莫名平复了我那一刻的惊慌无措。
我转头望他，“那样看，天空太大了，大到……有点可怕。”
他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别怕，我在这里。”
我闭着眼摇头，无助道：“可是那一刻，我谁也看不见，就连自己，好像也突然之间找不到，不复存在了。这种感觉……好孤独。”
也许在那个遥远的时代，那些科学家们把会它称作比它本身更冷冰冰的“广场恐怖症”，但其实并不那么复杂，只是因为害怕孤独而已。
陆议望着我有片刻的失神，然浅浅一笑道：“我就在你身边握着你的手，你找不到自己的时候，我会把你带回来。”
“嗯。”我仿佛感觉到有种坚定的力量通过他温热的掌心传遍我全身，让我有勇气再次仰头。天空再无尽头，星海再无边际，我存在于他的存在。
“伯言，”过了一小会儿，我问道，“你怕不怕孤独？”
“孤独？”身边的人望向了夜空的尽处，茫然的摇了摇头。
我望向他精致的侧脸，心中泛起了一阵微弱的疼。他外表虽然温柔和煦，但我一直能感受他内心的寂寞清冷，正是这种清冷，让我一直望而却步。这样的孤独，他却不自觉。也许并非“不识庐山真面目”，而是“只缘生在此山中。”
“尚儿，你看，”沉默了一阵，陆议说道，“这满天的繁星就如初春时的细雨，丝丝点点，好像伸手便可摘到。”
我顺着他的目光观察聚集在我正上方的一群星星，眯起眼睛，复又睁开，看着它们由点到线，再由线到点有趣的变化着，果真如陆议所说，它们就如春日里的濛濛小雨，伸手可及。
“它们可是抓不到的哟。”我心思一动道，想让气氛变得松弛一些。
“是啊，”陆议叹道，“它们很遥远。”
“不是啦，”我抿嘴一笑，“是因为它们会闪啊。”
“呵呵，你啊。”陆议轻笑出声，嘴角在脸颊上支起好看的弧度，我喜欢他这样的笑，没有丝毫的装饰和负担。
“那么如果它们不会闪，伯言最想摘下哪一颗呢？”我歪着头问道，同时也在打量着今夜星空哪一颗星星最亮。
“皆非我所想，”陆议突然抬起了牵着我的手，“因为最美的那颗星，已经落于我掌心之中。”
我想，我该是要庆幸现在是夜半时分，不然以我现在脸上的温度和色彩，定是见不了人的。
我躲开陆议的目光，用另一只手在夜空比划，故意装作轻松道：“我想摘下那颗最亮的。”
“牵牛星么？”陆议顺着我的指尖看向我所指的那颗星问道。
“啊？这颗就是牵牛星吗？”我惊道，“那织女星在哪里？”
陆议指向星河另一边有点暗淡的一颗星道：“在西面，只是夜已深，它的星光要渐渐隐去了。”
我看着牵牛织女星黯然道：“它们隔得还真远，不知何时何日才能相见。”
“至少它们共同存在于星河之中，虽不能见，但夜夜交相辉映，知道彼此都好，亦足矣。”陆议劝慰我道。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喟叹道。忽又觉有些感伤了，我连忙打住，“伯言，这些星星都有名字吗？”
“也不是，不过它们都属于不同的星宿，牵牛星与织女星就是落在了北官玄武的牛宿与女宿上。”
“星宿？那是什么？”好像过去有所耳闻，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尚儿不知吗？”陆议有点意外，“天上共有二十八宿，东北西南各七宿，根据它们所组成的四象分别为苍龙、玄武、白虎、朱雀，如今正值五月，正南方的星宿应是东官苍龙的心宿。”
陆议用手指着夜空，为我解释着星宿的名字，我却听得一片糊涂。“那么复杂啊……”
“嗯，星宿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预示着天地万物的巨大改变，这方面，公纪要擅长一些。”公纪该是指的精通天文地理星象玄学的陆绩了。
“哦。”我心中突然明白了过来，所谓星宿，应该是类似于现代人们所热衷的星座。一想到曾经在女生宿舍中被狂热追捧过的星座，我自然而然的问道，“伯言的生辰是几月初几？”
陆议愣了愣，深深的看向我道：“五月二十。”
“五月二十……”我重复着，脑内开回忆着星座月份，把这日子转换成公历。算着想着，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连忙抓紧了他的手问道：“伯言，今天是几月初几？”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片刻然后离开，道：“正是今日。”
“呀……”都怪自己，记日子从来只是记个大概，“今日便是你的生辰啊！那……现在是什么时辰？”
边说着这话，我的手腕下意识的猛烈抬起，在前世我有戴表的习惯，到了这里，虽然早已经习惯没有钟表的日子，但一到紧张或兴奋时，总是下意识的抬起手腕，而这时，我几乎已经忘了我的右手正和陆议紧扣着。
“尚儿，怎么了？”不明白个中缘由，陆议只道我是又害怕什么了，立时紧张的坐起身来将我抓牢，另一只也覆上我的手背，“没事的。”
我也跟着顺势坐了起来，对他笑了笑道：“不是，我只是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还未到亥时。”他放下心来答道。
“那还来得及，”我呼出一口气道，“五月二十还未过，伯言还来得及许个愿，据说生辰那日许的愿望都能实现。”
“愿望？”陆议忽而低头一笑，随即又摇头道：“不用了。”
“为什么？”我不甚明白。
他再次抬头与我四目相对，“因为它已经实现了。”
“实现了？”我疑惑道。怎么还没有许，就已经实现了呢？
“记得幼时每到今日，爹便会带着我去山上放纸鸢，娘则在家蒸花糕煮面条，到了晚上全家人就在院子里一起数星星，一直到我沉沉睡去……”陆议的脸上带着令人沉醉的幸福笑意，我仿佛在他的眼中看到那一幅幅童年的画面。
“自爹娘过世之后，我便寄居于庐江的从祖父家中。至此之后，每年生辰，这片星空下只我一人，那种感觉……”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我的心也好像被人从九霄凡尘外抛至谷底深潭中。
“那种感觉……”他重复道，竟是说不出话。
我低声接道：“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我还记得，那些爸爸离开我们的日子，妈妈工作要忙至夜深，每到生日，都是我一人独坐在家，对着镜子唱生日快乐歌，唱着唱着，眼泪就悄然而下。生日，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庆祝，对有些人来说却是残酷。
“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陆议落寞一笑，“此后，我每年的愿望便是……能有人与我在这日共赏月夜星辉。”
“尚儿，议今日方知，上天待我至厚。” 他望着我的眼如一副美丽的星河画卷。
“伯言……”这个名字，此时叫来，甜如饮蜜，甘如食饴……这一刻，我幡然醒悟，我穿越一千八百多年的时光，原是为了这个叫做陆议的人而来。
是谁说的，昼短苦夜长？是谁说的，长夜何漫漫？今夜星空下，我只是觉得……更漏太短。
纵便是以后星汉迢迢，佳期如梦，我也记得那个仲夏夜，执子之手，天际之下，穹顶之上，卧看牛郎织女星，直至银河落，晓星沉。
也记得那一夜，我身似浮云，只落于他灿若星河的眸；也记得那一夜，我心如飞絮，只偎于他柔似夜风的手。
更记得长夜阑珊时的那一回眸，凝住了千年的时光，皆为他而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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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究竟是如何拍拖的类？想来想去，就想到这狗血的看星星，算是一次心灵交流吧~~
美好时光总短暂~香香再过一章大概就要回吴了，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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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