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宁而生

　　回公寓的路上，陆向宁一直很安静。他靠着车窗，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怔怔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流光溢彩，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爷爷那句沉重的话——“你爸爸已经去世了”。
　　怎么会呢？
　　他记忆中那个会把他扛在肩头、会笑着许诺给他定制一副独一无二围棋的爸爸，那个在模糊记忆碎片里给予他温暖和喜爱的父亲，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座冰冷的墓碑，一个需要他去祭奠的“亡魂”？他才刚刚恢复记忆关于父爱的轮廓，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就被硬生生掐断了。巨大的失落和悲伤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他喘不过气。
　　陆则安专注地开着车，目光却不时透过后视镜关注着身边沉默的少年。他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低落和悲伤，但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将车内的音乐调得更舒缓了些，默默地陪伴着。
　　回到家，熟悉的、充满了两人共同生活气息的空间，似乎让陆向宁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但那份哀伤依旧笼罩着他。
　　洗漱后躺在床上，陆向宁蜷缩着，背对着陆则安。陆则安从身后将他整个拥入怀中，温热的手掌一下下，轻柔地拍着他的肩膀。
　　黑暗中，沉默了许久的陆向宁终于闷闷地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哥……我爸爸他……”
　　“我知道。”陆则安收紧了手臂，低声打断他，不想让他再重复那残忍的事实加剧悲伤，“想哭就哭出来，哥在。”
　　陆向宁没有再说话，但肩膀细微的颤抖和颈窝处传来的湿热，泄露了他无声的哭泣。陆则安心疼地吻了吻他的发顶，任由他发泄情绪。

　　等到怀里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的抽噎，陆则安才用极其肯定的语气，在他耳边轻声却坚定地说：
　　“向宁，你先乖乖跟着爷爷回去。”
　　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微微一僵，立刻安抚地摩挲着他的手臂，
　　“等哥把公司这边最紧急的事情处理完，安排好，马上就过去接你。”
　　“我保证。”
　　他没有说什么“等你住腻了就回来”或者“你想我了我就去”之类不确定的话，而是直接给出了一个清晰的承诺——“我去接你回来”。这不仅仅是一个行动，更是一个态度：无论你去到哪里，无论别人如何安排，最终，我都会把你带回我们共同的家。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瞬间抚平了陆向宁心中因即将分离而产生的大部分不安和慌乱。他在哥哥沉稳的心跳和温暖的怀抱里，找到了暂时的依靠和方向。
　　他翻过身，用力回抱住陆则安，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闷闷地“嗯”了一声。
　　机场大厅里人流熙攘，广播声此起彼伏。
　　陆向宁站在顾老爷子和顾成峰身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一直黏在陆则安身上。他脖颈上的纱布已经拆了，留下一道结痂的新疤，在白皙的皮肤上有些刺眼。
　　顾老爷子看着这“难舍难分”的场面，眉头微蹙，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子安，时间差不多了，该过安检了。”
　　陆向宁像是没听见，上前一步，用力抱住了陆则安。陆则安也紧紧回抱住他，手臂收得很紧，仿佛想将人揉进骨血里，却又在几秒后克制地松开。他抬手，理了理陆向宁额前微乱的碎发，声音低沉而温和：
　　“到了那边，保持手机畅通。”
　　他凝视着他的眼睛，“想我了，就随时给我打电话，发信息。任何时候都可以。”
　　“嗯。”陆向宁重重地点头，眼眶有些发红，他抓着陆则安的衣袖，问出了心里最惦记的事情之一：“哥，那……高考呢？我还要回来参加高考吗？”
　　陆则安的目光几不可查地扫了一眼旁边面色平静、却带着无形压力的顾老爷子，心中了然。他不想在此刻引发不必要的争执，让向宁难做，只能给出一个模糊且无奈的答案：
　　“这个……先看爷爷这边的安排吧。听话。”
　　他心里很清楚，顾老爷子费尽周折将人带走，绝不仅仅是回去祭祖那么简单。让向宁参加高考，回到S市，几乎等同于将他再次送回自己身边。这绝非顾老爷子所愿。那个M国顶尖学府的offer，恐怕早已在等待了。
　　现在，他还没有万全之策来应对顾老爷子这堂堂正正又势大力沉的“阳谋”。强行阻拦，只会让向宁夹在中间痛苦，也可能激怒顾老爷子，动用更激烈的手段。他只能暂时隐忍，按照顾家的安排，静观其变。
　　但他并非毫无凭借。他最大的底牌，也是他此刻唯一能紧紧抓住的信念，就是——
　　他相信向宁。
　　“走吧，子安。”顾成峰适时地开口，轻轻揽过陆向宁的肩膀，将他往安检口带。
　　陆向宁一步三回头，直到身影消失在安检通道的拐角。
　　陆则安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那熟悉的身影，才缓缓收回目光。机场大厅空旷而喧嚣，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身影挺拔却透出一丝孤寂。
　　他转身，大步离开机场，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他必须尽快处理好手头的一切，然后，去接他的向宁回家。
　　B市，顾家老宅。
　　这座历经风雨、透着厚重底蕴的中式大宅，此刻张灯结彩，佣人们井然有序，明显是做足了准备，以最高规格迎接流落在外多年的小少爷回归。
　　顾老爷子亲自带着顾向宁参观老宅，走过曲径回廊，看过他父亲顾清曾经住过的院子，每一处都试图唤起他更多的记忆，也将“顾家”这个概念更深地刻入他的生命。
　　最后，在古色古香的书房里，顾老爷子拿出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是关于更改户籍信息的申请表。他指着姓名一栏，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期望：
　　“子安，你看，既然回家了，名字也该改回来了。‘顾子安’，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是你爸爸当年亲自为你取的。”
　　顾向宁看着那三个字，沉默了片刻。他抬起头，眼神清澈，却带着一种温和的坚定，摇了摇头：
　　“爷爷，‘子安’很好，但‘向宁’……这个名字我已经用了那么多年，习惯了。” 他语气平和，却毫不退让，“这两个名字的寓意都是希望我平安、安宁，其实都是一样的。”
　　他顿了顿，看着爷爷微微蹙起的眉头，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也是他的底线：
　　“顾姓，我不会变的。这是根。但是名字……爷爷，可不可以就改成——顾向宁？”
　　他将“顾”姓与“向宁”这个名字结合，既承认了顾家的血脉，也保留了他与陆则安之间不可分割的十年印记。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他对自己身份认同的宣言——他是顾家的子孙，但他也是陆则安养大的陆向宁。
　　顾老爷子看着孙子执拗坚定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他明白，强行要求他彻底抹去“向宁”的痕迹，恐怕会适得其反，激起更强烈的逆反心理。
　　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顾老爷子挥了挥手，语气带着妥协后的疲惫，又有一丝释然，“就依你吧。顾向宁……也好听。”
　　他拿起笔，在申请表上，亲自将名字一栏，改为了 “顾向宁” 。
　　这一笔落下，象征着顾家正式接纳了带着过往痕迹回归的孙子，也意味着顾向宁成功地守护住了属于“陆向宁”的那部分自我。这场回归后的第一次无声交锋，以他的温和坚持，赢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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