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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陌坊
斜阳融融,隋垂容不着痕迹打量着许府,下人来来回回,只是都面无表情,活生生衬出了一院子阴寒气。
“隋小姐,您来了。”
彩秋从院子角落里拐出来,小跑迎来,眸子里盛着满满欣喜。
隋垂容点点头,冲她轻笑。
“您跟我来。”彩秋迈开步子,躬身走在她侧前方。
待走过了一道半圆弧门,人迹才少,隋垂容忍不住皱眉,偌大府邸,安素兰住的地方竟这般偏,一堵高大的墙生生遮住了大多亮光,显得灰蒙蒙的。
彩秋左右张望了一番,呵呵笑着开口,“您真的好厉害,夫人这些时日好多了,不仅能一觉睡到天亮,胃口也好了许多呢。”
说罢,她撇撇嘴,“比以往那些庸医厉害多了。”
隋垂容但笑不语,小丫头太天真,殊不知有些人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能把枕边人生生熬死。
门上涂了红色的漆,在幽暗下,恍若一滩血泼在上头。
“咯吱……”安素兰听见声音,立马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握住隋垂容的手,眼里包着水珠,她想说什么,却喉头梗塞,倏地低下头去。
隋垂容不知是该说什么,她很不会安慰人,只得轻轻拍了拍她手掌。
安素兰抬起手拭了拭眼角,“彩秋,给隋小姐倒杯水。”
隋垂容环视一圈屋子,许邱德在这些表面功夫上倒是没亏待她,炭盆烧得足足的,柜上还摆着不少玩意。
她坐在桌前,示意忘忧将药箱提到桌子上,端起水杯摇了摇,看向安素兰,噙起一抹笑,道:“夫人近来觉得如何?”
安素兰局促笑笑,“好多了,原来…原来我没病。”
她眼里依旧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想过怀不上孩子,男子也可能是有问题的。
她这些时日辗转反侧,思来想去,也不是没理出一些头绪,女人在爱与不爱上,直觉总是异常敏锐,只是没到最后一刻,她总想着反正也嫁人了,要不就这样将就着过吧。
可丈夫却为了蒙饰自己,不惜如此冷待她。
隋垂容静静看着安素兰脸上的表情,她缄默不语,叹了口气,纵使她,也不能随意开口劝人家和离。
彼时的她还没想到,后来的安素兰竟如此大胆,把她都惊呆了,可见女子被逼无可退后,是有无穷无尽的潜力的。
隋垂容俯身打开药箱,接过她的手把了一脉,煞有其事点点头,“不错,好多了,注意心情舒畅,每两日喝一包药,若没了,让彩秋来御史府找我。”
“多谢隋小姐,若不是你,只怕我……”安素兰抱着药,眼中又划过几丝晶莹。
隋垂容不禁头疼,这夫人怎么这么能哭,她摇摇头,笑道:“夫人不必谢我,医者救人天经地义,我可是要诊金的。”
话说一半卡住,她面上露出些许窘意,看安素兰这样,她也不知道该要多少合适,一两?五两?
安素兰扑哧一笑,只觉得现在的隋垂容多了几分姑娘气,她示意彩秋取来银票递给忘忧,“隋小姐不必替我省钱。”
她眼里黯然,“虽见不到人,银票他倒是吩咐人按时送来的。”
啊,隋垂容盯着忘忧手上一沓银票,是她操心过多了。
片刻,她收拾东西,佯装无意说道,“前两日春猎听说许大人惊着了马,受伤了,怎么没见他?”
安素兰眼眸闪过漠然,连声冷笑道,“可不,摔断腿都不忘去绮陌坊看他的老相好,可恨没摔断他第三条腿……”
她一时激动,连忙闭上了嘴,尴尬得打了几个哈哈。
早从她的话和表情,隋垂容就猜到这绮陌坊应当是个青楼,她假装没听懂,面上挂着笑,心下着实觉得不可思议,这许邱德还真是对自己够好的,都这样了还不忘去青楼。
老相好?
走出许府了隋垂容仍在暗自思忖着,今天这趟倒是没白来。
“忘忧,你知道绮陌坊在何处吗?”
“姑娘!”忘忧惊了一惊,“您…这…这…不行啊。”
话声越来越小,终于在隋垂容安静得注视下哑了片刻,她挣扎着叹口气,“在东街最尽处,小姐,咱们怎么进去那里边,这不好吧。”
隋垂容笑眯眯拍拍她的肩,“好忘忧,谁说咱们要进去的,在门口看看而已,不算什么,走。”
一路穿过几条街巷,前面阵阵幽香渗入隋垂容鼻子里,她揉揉鼻子,抬眼看向那栋小楼。
太阳已渐渐躲藏起来,小楼上支起了五颜六色的花灯,足有二层,精致雕檐,暗香飘零,大门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用暗紫色的墨书了“绮陌坊”三个大字,配上花灯,颇有十分暧昧之气。
绮陌坊中也有许多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子,小楼靠着河,与长安书院遥遥对望,寻常书生有时也会来此对诗歌谈风月。
周边茶馆酒楼有许多,热闹得很。
隋垂容带着忘忧在门口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瞄向里头,只能看见门口桌子上几个肥头大耳的人嬉笑着,再看不见更多。
几趟下来,门口花枝招展的几个姑娘都朝她投来了怪异的目光。
隋垂容默默用衣袖挡了挡脸,拉着忘忧走到不远处。
“姑娘,咱们这是在干什么?”忘忧不解看向她。
隋垂容站在原地,“我想进去看看。”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声色场所里,秘密、声望乃至人本身,都不设防,脆弱不堪。
断了腿都要来这地方,隋垂容不相信许邱德只是单纯来找乐子的,他绝对在他老相好这藏了些什么东西。
“什么!”
忘忧皱着脸,像是受到了十二分的惊讶,她家姑娘怎么每次都语出惊人,吓不死个人不罢休一样。
“可门口有人,咱们这身打扮,肯定是进不去的。”忘忧焦急劝解着隋垂容,生怕她再说出个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隋垂容没说话,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看着前方的小楼,侧边的窗户支着,有了!
“忘忧,你在这等我。”
“诶,小姐……”
绮陌坊旁边便是一座酒楼,两者中间有一条窄窄的小巷子,累着不少杂物,隋垂容踩着那些东西,堪堪跃进侧边窗户。
她拍拍手,警惕看了一圈,才稳稳踩下地来。
二楼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分布着错错落落的阁子,镂空的半墙上吊着精致的宫灯,朱红色柱子撑着,灯又晃又暗,不时传来调笑嬉闹声。
隋垂容垂眼,小心靠在最边上的朱红色柱子后边。
“大爷,今天人家伺候得您开不开心啊~”
“开心开心,小美人,春宵一刻值千金,快快快。”
“哎呀讨厌~”
传来娇媚的笑声,有人正踏上楼梯,眼瞅着就快要走到她这边。
真倒霉,隋垂容暗骂一声,连忙推开了一间安静的房间。
进去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高挂的珠帘,灯火因着她推门的动作跳起来,倒比外面的亮了不少。
门前是绣着苍鹭的屏风,隋垂容暗自称奇,苍鹭身形卓然,不染尘俗,文人雅士多在袖口绣着,以彰显他们孤高清冷,不随流俗。
一般青楼女子屏风上多绣鸳鸯鹧鸪,牡丹海棠之类的,没想到今日在这绮陌坊竟见到一个不同寻常的。
“谁?”一道慵懒声音自屏风后面袭来。
隐约看见朦胧的人影,是个女子,房间里只她一个,隋垂容心稍稍放下来,脸上浮起一抹纯真笑意,悠悠然绕过屏风。
师姐以前说,她在某些时候,总是淡定得过分。
象窑花瓶,檀香雾雾,锦罗帐子层层叠叠,女子坐在一张小榻上,细长手指抚云鬓,双瞳含水,对着镜子斜眼瞥过来。
“哪家的娇小姐,跑到这玩来了?”
随即放下手中的黛粉,转过头来嗤笑一声,“行了,别笑了,像吊着的皮影戏人。我见过的各色各样的人多了去了,不用在我面前耍乖。”
房间里灯光很亮,足够隋垂容看清面前女子,饶是见惯了好颜色,也不由微怔。
披着深蓝外袍,锁骨小巧,精致花钿镶在女子额间,艳丽得仿若浑然天成在她眉心盛放的花朵,唇红润饱满,肤白如玉,偏生眼睛又是冷的,却更添了几分妩媚。
女子看见隋垂容表情,自得笑笑,手指优雅在半空中轻点,“坐吧,你长得还不错。”
隋垂容能感觉到女子心情好了些许,她寻了个椅子坐好,看着面前女子,看着不好接近,却因为旁人欣赏她容貌而开心,还挺可爱的。
“你不好奇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隋垂容开口问道。
那女子正拿丝绢擦拭着一把琴,闻言眼睛都没抬一下,“无聊找乐子?寻你出来采花的未婚夫婿?我问你你就会说吗?萍水相逢,不过我看你顺眼,留你片刻而已。”
隋垂容对眼前的女子更好奇了,“你叫什么?”
“琉璃香。”
她很敏锐,很轻易察觉到隋垂容的好奇,嘴角扯出一丝讽笑,“整个绮陌坊一半收入都是我的琴挣来的,谁敢不捧着我?”
原来如此,隋垂容轻笑,“你好厉害。”
女子擦琴的手顿了顿,瞟了眼隋垂容,灯光映得她目色更加清澈,像是能见底的潭水。
呵,小丫头,装乖装得拙劣,倒是令她出乎意料得不讨厌。
后来的日子,琉璃香在没有华丽装饰的小屋里,依旧擦着琴,不由回忆起那双眼睛,为什么留她在房间呢?大概因为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点轻视,同样的……也没有一点点可怜。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余琴弦偶尔被拨动的声音,隋垂容垂眼正想着下一步要怎么办,不能太久时间,忘忧等急了怎么办。
外面喧哗声突然传来,门一扇扇推开,男女惊慌失措套着衣物。
“走水啦走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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