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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璧归宁
(启同廿八年正月初六)
未时。
宁可道看着玉海月离去的背影,沉默了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到刀云川身边。他没有安慰,反而用肩膀撞了一下失魂落魄的刀云川,语气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戏谑:“喂!云川大少爷!你打算就在这屋里发霉,直到长出蘑菇来吗?”
刀云川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宁可道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拿起桌上不知谁喝剩的半碗凉茶,仰头灌了一口,随意地用袖子抹了抹嘴,脸上的戏谑渐渐沉淀下来,语气变得低沉而认真:“我知道你难受。爹走了,天塌了的感觉,我懂。”他顿了顿,声音沙哑,“我爹娘……也没撑过去…”
凌思之听到这里,眼神停留在宁可道身上。
“现在这南诏,这天下,谁家没死人?谁心里不在淌血?就你刀云川金贵,难过就得躺在地上不起来了?就得让海月妹妹一个人扛着所有事?
“人反正要死,活着干嘛?”宁可道学着刀云川刚才那虚无的语气重复了一遍,然后嗤笑一声,笑声里却毫无暖意,“全是胡扯!是,最后谁都逃不过一个死字。那照你这道理,肚子横竖都会饿,还吃饭干嘛?地反正还会脏,还扫它干嘛?你爹一辈子救人积德,难道在你眼里也成了傻子?”
他的声音猛地拔高:“活着干嘛?活着就是为了活着本身!为了还能尝到一口热茶的滋味,为了明天早上饿得前胸贴后背时能啃上一个香喷喷的馍!为了能看见海月丫头哪天终于能真心笑一下!为了记住爹娘的样子,不让他们在这世上白来一遭!”
他似乎觉得光说不够,开始想分享点什么:“我……我记得我小时候,看见路边的野猫野狗冻得瑟瑟发抖,可怜得要命,就想抱回家养着,可我爹娘那时候日子紧,说什么也不肯。”他的语气里带着点遗憾。
刀云川一直沉默地听着,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波动。直到听到这里,他才极其缓慢地开口:“我小时候……在森林里采药,遇到奄奄一息的白狐狸……”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个久远的画面,“我帮它掰开兽夹,清洗伤口,敷了药,还用我的午饭——一块饼,喂了它……可从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它了……”他有些失落。
宁可道见他终于肯开口说话,连忙顺着话头想了一下,说道:“说不定,它带着你给它的那份心意,好好地活下去了呢?也许它后来有了自己的窝,每天都在林子里跑得欢实。”
他抓住这个契机,目光灼灼地盯着刀云川:“就像你爹。他这辈子救过多少人,接过多少骨,熬过多少救命的汤药?他的手温暖过多少条冰冷的性命?现在他的手凉了,使命就到了你这儿!你呢?你这双他亲手教出来、传给你所有本事的手,难道就要放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它烂掉?看着你爹救回来的那些人,因为你的放弃而再死一次?”
他指了指门外,语气愈发激烈:“海月妹妹是个姑娘家!她都咬着牙硬撑着呢!你是个男人!是刀家的公子!你倒先怂了?你先垮了?让她怎么办?指望我这个连风寒药都分不清的半吊子去帮她看诊开方吗?”他说着,还寻求认同似地看向凌思之,“对吧?凌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凌思之嘴角动了一下,露出难以形容的似笑非笑,既像是无奈,又像是认可宁可道这歪理中的某一点触动。
宁可道显然不擅长也不耐烦讲那些弯弯绕绕的大道理,他的解决方案向来简单直接,甚至有些粗暴:“别他娘的再瞎想了!越想越钻牛角尖!自己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起来!”他猛地伸手,一把揽住刀云川的肩膀,几乎是将他半拖半拽地拉起来,“跟我出去!去挑水!去帮海月妹妹碾药!去给还能喝药的病患喂药!让身子动起来,脑子就没空去想那些没用的!”
他揽着刀云川,不由分说地朝门口走去:“等把这些活儿都干完了!我陪你喝酒!喝他个昏天黑地,喝到什么都不记得,直接睡过去!天亮了,自然就醒了!”
“然后!”他斩钉截铁地说,“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咱们就接着干!”
宁可道几乎是用蛮力,将失魂落魄的刀云川推出了那间压抑的屋舍,推向那片更需要他们行动的天地。凌思之默默跟在身后,看着宁可道那看似鲁莽却充满力量的背影,眼神深邃。
刀云川看着院子里忙前忙后的大家,他慢慢上前搭把手。
(启同廿八年正月十一)
申时。
长安城外。
凌思之最终还是拗不过宁可道的坚持,带他踏上了返回长安的路。然而,一靠近城门,异样的气氛便扑面而来。城门口盘查森严,守城兵卒眼神警惕,过往行人行色匆匆,脸上少了年节应有的喜气,多了几分惶惑。
刚踏入城门,一个挎着菜篮的妇人抬眼看到宁可道,先是一愣,随即像见了鬼般尖叫起来:“啊——!是…是那个魔头!放死士的魔头!”她手中的菜篮“哐当”掉地,萝卜青菜滚了一地。
这一声尖叫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宁可道!是宁可道!”
“青荷死士就是他放出来的!害人精!”
“滚出长安!”
“砸死他!”
烂菜叶、臭鸡蛋、甚至石块,如同雨点般从四面八方砸向宁可道!人群骚动,恐惧和愤怒交织成一股疯狂的洪流。
“你们干什么!”宁可道又惊又怒,下意识地格挡飞来的杂物,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信不信老子真把你们变成……”
话音未落,手腕已被凌思之死死扣住。
“走!”凌思之低喝一声,一股柔劲推开人群,拉着宁可道疾退。他目光如电,扫过混乱的人群和闻声赶来的更多巡城卫,心知不妙。
南宫家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快!
果然,刚拐进一条僻静小巷,前后巷口已被数十名身着南宫家服饰的气息精悍的侍卫堵死,刀剑出鞘,寒光凛冽。
“宁可道!凌思之!奉夫人之命,请二位回府一叙!”为首的侍卫头目冷声道,眼神不善。
凌思之将宁可道护在身后,南宫明气喘吁吁地从巷口追来,挥手示意侍卫们稍安勿躁。
他快步走到凌思之面前,脸上带着急切和诚恳:“凌师兄,宁师兄!误会!都是误会!苏姨娘只是担心二位安危,想请二位过府详谈……”他一边说着,一边借着身体的遮挡,将一个用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飞快地塞进凌思之手中,压低声音,“快走!带着它,别再回长安!”
入手之物沉甸甸,隔着布帛也能感受到那内敛却磅礴的剑意——是寸灵剑!
凌思之看了南宫明一眼,不再犹豫,反手将剑“隐身”,一把抓住宁可道的手臂:“走!”话音未落,他已带着宁可道腾空而起,独离剑化作一道青色流光,瞬间冲破侍卫的包围圈,消失在屋脊之上。
宁可道被凌思之拽着御剑疾飞,耳边风声呼啸,心中疑惑丛生:“凌卿!到底怎么回事?南宫明为什么把寸灵剑给你?长安为什么突然这样?”
他脑中闪过凌思之近日的反常,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的脑海里填满了阴谋论。
宁可道的疑神疑鬼让凌思之措手不及。
凌思之紧抿着唇,不答。
他心中同样惊涛骇浪。
南宫明此举何意?示好?还是更深的算计?而长安的剧变,显然是有心人推波助澜,目标直指宁可道和他手中的寸灵剑!
但他还是清楚:如今最重要的是带着宁可道走得越远越好。
两人刚在一处荒废的破庙落脚,打算稍作喘息,外面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哭喊声。宁可道凑到破窗边一看,顿时头皮发麻——破庙外不远处的官道上,竟涌来大批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的灾民!他们口中呼喊着:
“长安有药!明月松间有灵丹!”
“镇山府!寸灵剑能治百病!求宁二公子救命啊!”
人群如同失控的洪流,朝着长安和归峰山的方向涌去。
凌思未带着几名明月松间弟子在人群中竭力维持秩序,声音嘶哑:“乡亲们!冷静!药在分发!别挤!”但收效甚微。
玉海月也在人群中,试图劝说灾民返回南诏接受治疗,却被汹涌的人潮推搡得站立不稳。
“不好!”宁可道脸色剧变,“大哥他们……”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飞回归峰山,一把夺过寸灵剑。
“把寸灵剑给我!”凌思之突然开口。
“你要做什么?”宁可道猛地回头,眼神充满警惕和不解。
寸灵剑是他最大的倚仗,此刻凌思之索要,更让他心中的猜疑放大。
“你拿着它,只会给你和宁家带来更大的危险!”凌思之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斩钉截铁,“给我,我去引开追兵和这些灾民的注意!你伺机回家!”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长安城方向,数道惊人的烟柱冲天而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隐约的打砸声传来。
紧接着,更坏的消息在逃难的人群中炸开:
“长安…长安也闹瘟疫了!”
“一夜之间!好多人咳血!起脓包!”
“明月松间被灾民围了!要灵药!”
“镇山府!去镇山府找寸灵剑!”
宁可道如遭雷击,浑身冰凉。
他猛地看向凌思之,眼中是震惊、愤怒,还有一丝被背叛的痛楚:“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我刚回来,长安就……是不是你们明月松间……”
阴谋论的阴影彻底笼罩了他的心神,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不是的!”凌思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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