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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击季州(71)
魏国似乎并没有受到战争太大的影响,朝局平稳,百姓安居,加之颍州等地的相继夺回,反而在如今的四国中显的更加国泰民安。
此时魏国王宫的一处阴暗角落中,一个黑衣人双膝跪地,轻声汇报着连月探查的结果。主位之上的魏林斜依着椅子的扶手,纤长的手指在腹部有节奏的敲击着暗红色的袍子,双眸微眯,像一只正在狩猎的狼,冷漠的眸子中透着令人不安的寒光。
“当年确实有一个道士出现在京郊乱葬岗附近,据说当时他身边带着一个孩子。但是……”黑衣人瞥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王者,声音比刚刚又低了几度,“乱葬岗旁的住户本就少,加上已经十几年过去了,没人能确定那个道士是不是五怀山的怀远道人,更没有人能确定他带的孩子是男是女,是不是……是不是魏贤。”
安静的空气中充斥着渗入毛孔的恐怖,魏林的呼吸自小就是轻轻的,黑衣人未等到主子的回复更是大气也不敢喘,若非两人的胸口都起伏,不远处的小宦官甚至错以为两人是没有生命力的雕塑。
“张玄觉是什么时候上的五怀山?”
“据山下的百姓说初次见到张玄觉是六七岁的样子。”
“山下的百姓?”
魏林的声音虽然平静却像一把扎满了利刃的绒球,看似柔软平和,滚在身上却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上恕罪,五怀山的道士对怀远道人的几个徒弟身世闭口不言,就像约定好了一样,小的软硬兼施,也没能撬动一张嘴……”
“废物!”
“小的该死!”
双肩紧缩,黑衣人将头埋的更深了,他不敢去看王上的脸,自己办事不利,辜负了王上的期望,王上要杀要剐,自己都责无旁贷。
“魏诚呢?”
“小的没有查到王爷的下落。”
“再去查。”
“是!”
深深的看了一眼黑衣人,魏林的眼神更加深邃,没人能读懂他的情绪,就连陪着他十几年的黑衣人也无法明白。
“你跟着我,有十五年了吧。”
“回王上,再过三个月就十六年整了。”
黑衣人如实回答,脑海中闪过十五年来的点点滴滴,抬首间恰好与王上温和的双眸相对,那一刻,他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心。
不管后世如何评判这位高高在上的王者,自己都要成为他于黑暗中的一把刀,比霍刀还要锋利的刀。
“这么多年,孤身边的人,行色匆匆,来来去去,只剩一个你。”魏林叹了口气,言辞间满是关切,“风尘仆仆,刀尖舔血,为了孤,辛苦你了。”
“能为王上结草衔环,是小的的荣幸!”
“回家去好好休息一下,傍晚再出发吧。”
“谢王上体恤!”
黑衣人站起身来,看着已经转过身背对着自己的王上,心中蓄满了感动与自豪,他的双眸如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闪烁着光华与希望。
黑衣人前脚刚踏出大殿,一直藏在厚重帘帐后面的身影便如鬼如魅般闪至魏林的面前,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顺势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澜儿,你打招呼的方式几时能换一换?”
语气中充满了宠溺,魏林缓缓的转过身来,笑盈盈的看着面前这个毫不掩饰恨意的女人,已经十余年了,在霍府忌日的这一天,她和那把自己送给她的匕首,总是如期而至,从未缺席。
“魏林,你到底为什么要灭我霍府满门?”
“今天的说辞有变化算是进步。不过,澜儿你穿的这么少,冷不冷?我差人生个火盆子,咱们坐下聊?”
看着她衣着单薄,魏林的心也跟着冷的打了个哆嗦。粗麻布的丧服衬的她脸色更加白皙,即使在昏暗的角落,即使她伤了一只眼睛,也难掩盛世容颜。
“你知道吗?每次见到你,我都有见到你笈笄之礼那日的惊艳和心动,哪怕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
“荒唐!魏林,你好不要脸!今日是我霍府的忌日,你居然还能不知廉耻的说些下三滥的荒谬之言!”
匕首上的力道大了很多,魏林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落在匕首上,他感受到脖颈已经渗血,可这种痛感远不及自己日夜的思念之情。
“澜儿,快晌午了,你要留下用膳吗?我吩咐膳房做你最喜欢的……”
“魏林!我不杀你,不是因为还对你心存幻想,因为你是王,我不能弑君!但我不能弑君不只因为你是君,还因为天下纷争,魏国不能群龙无首!”
收回匕首的同时,割断了魏林的一缕黑发,霍刀捏住一根黑发,冷漠且痛苦道,“割发代首,今年是第十二年,只要霍刀不死,每年都会来找你报仇!”
“在你心里,咱们也就剩下这一点牵扯?”
没有回答,霍刀只是冷冷的瞪着他,看着他面上痛苦的表情,心中并没有一丝畅快,余光中地上的黑发也没有让她感到一丝释然。人死不能复生,霍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悲剧,自己不能为了一己之私,陷魏国百姓于水火,那样不仅祖父不会原谅自己,就是自己心里这关也过不去。
“魏林,你要知道,你身负罪孽,只有治下太平盛世才能赎罪!”霍刀背对着他,冷漠道,“好好做你的王,佑山河、护苍生,不要再为了权力滥杀无辜,徒添此生罪孽!”
有了魏林的旨意,王宫对于霍刀而言仿若无人之境,没有人敢阻拦她的去留,就连魏林自己也不敢、不忍、不舍得用权力硬留,只能看着她恨意满满的来、失望落魄而归。
“澜儿,政局处处是杀戮,远比你的战场还要血腥,你不懂我的苦,我不怪你。只是……”
已经翻滚在喉咙中的话再次咽了下去,魏林刚就觉得霍澜这次与往日不同,明显是欲言又止、话里有话,可又说不上是哪句隐藏着什么。
他重新坐在椅子上,细细品味着霍澜的话,脑海中一遍遍闪现她的神色。半晌,他终于察觉出其中滋味,喃喃道:
“原来,澜儿你已经见过他了,看来……他真的还活着。”
“阿嚏!”
“玄觉兄你病了?”
千秋一放下手中的兵书,瞥一眼正在揉鼻子的张玄觉。一个时辰前,他支开了七星,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赖在自己的营帐里,既不看书、也不谈事,只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和自己偶尔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没有,木玄空说打一个喷嚏是有人想,估计是有人想我呢!”他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愉悦的嘬了一口,“你今天吃药了吗?”
“玄觉兄,这是你第六遍问这个问题了。”千秋一昵着毫无尴尬之色的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吃过了,你再问上几遍,就要吃今天的第二顿了。”
“你看我这记性,问了好几遍还是没记住,真是年纪大了,年纪大了。”
叨叨了几句,张玄觉瞥了一眼被风卷起边角的帘帐,他在想刘准那个老匹夫怎么还不来叫阵,他再不来,孤男寡女又快到午饭时间,就算自己的脸皮再厚,也没理由这么无休止的赖在这里。
“玄觉兄,是秦将军叫你来看着我的吗?”
从他踏进营帐的那一刻千秋一就看出了他与往日的不同,眼神闪躲、支支吾吾,显然不是他往日爽朗的脾性。
“你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秦将军怎么能叫我看着你呢?再说,咱们是出生入死的战友关系,我自己就不能来看看你?”张玄觉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咬牙就直接打感情牌,“你身子不好,我今天正好也没什么事,就想陪你来聊聊天,这不我嘴笨,不知道聊什么会比较好,随便讲个笑话吧,又有失斯文。”
“我不想拆穿你。”
合上兵法,千秋一扯出一个笑容,为他续满了茶水,独自走向旁边供着三个灵位的桌子走去,张玄觉见状连忙跟了过去,并抽出三根线香,捞起火折子点燃后,又拜了拜,才插在香炉碗中。
“谢谢。”
“你客气了,对你的遭遇,我……”
“我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安慰,从前是,如今是,今后也不会变。”擦了擦父母的灵位,千秋一轻声道,“魏人讲究因果报应,我家的变故因我而起,这种痛苦,是我该承受的。我不会怪任何人,也不会恨任何人。还请玄觉兄转告秦将军,我不恨他,或许曾经恨过,可现在不恨了,他不必自责,也不必难过,人各有命,我千秋一福气薄,怪不得任何人。”
香烟曲折的上浮,两人周围缓缓的飘动着沉香的味道,张玄觉听秦同袍说过,千秋一喜欢檀香,而真正喜欢沉香的人,是他。
“这个味道是沉香吧?我在同袍的帐子里也经常闻到。”
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查看她的表情,可是张玄觉再一次失望了,他没有看到千秋一的错愕、思念甚至瞬间的失神,反而她嘴角微微上扬的指了指花木云的灵位,笑的像个传说中的大家闺秀。
“木云兄最喜欢的是沉香。”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后面的话张玄觉本想说完,可是鹰眼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并捧着一个巴掌大的琉璃瓶子,而千秋一见了这个瓶子,笑容转瞬而逝。
“夫人,吃颗公子亲手给您酿的梅子开开胃吧。”
“嗯,最后一颗我没舍得吃,都干了,幸好你这还有。”
千秋一的声音没有变化,仍旧是平静的,张玄觉努力的想,可是想破了头也只能认下这个事实:花木云死后,她的声音除了平静几乎再无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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