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山河志

　　每每提起千秋一，秦同袍都难掩自责，对于花木云的死，他始终认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而千秋府灭门也是因为自己的失误所致，所以他坚信小千即使没有嫁给花木云，也会因为仇恨而疏远自己。
　　“她是个顾全大局的好姑娘，知书达理，好学，果敢，坚强，隐忍，智勇双全，是我害了她，是我毁了她大好的人生，也毁了她的家，她视为生命的木云兄……”
　　“哥，那怎么能是你的错呢？你什么也没做错！”秦同泽不忍兄长活在自责中，愤愤的起身纠正，“是霍刀的错，都是她，是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还有魏林，是他们狼狈为奸……”
　　“同泽别说了，无论如何辩解在人命面前都苍白无力，一切的过错，我责无旁贷，人死不能复生，现在我想弥补也不能。”秦同袍重重的叹了口气，自责更甚，“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护着她的命，所以玄空，请你告诉我，如实告诉我，她的病到底怎么样？”
　　营帐外的冷风呼啸，声声传入耳中，好似传说中地狱厉鬼的哀嚎，木玄空面对同裳的时候脸上仍旧挂着温柔的笑意，可当他起身面对空无一人的帐帘时，脸色瞬间阴了下来。
　　“玄空，我希望你能说实话。”见他不语，秦同袍继续道，“你知道的，你瞒不了我，我可以找机会接近她，然后……”
　　“五个月！”
　　“什么！”
　　秦同袍下意识的从椅子上弹起来，与此同时木玄空猛地转过身来，四目相对，一个是不可置信，一个是死一样的沉寂。
　　“玄空，你再说一遍，什么五个月？”
　　“对啊，木玄空，你别吓唬人，小一姐骁勇我是看在眼里的，你可别胡说八道，当心天打五雷轰。”
　　没有理会秦同泽，木玄空紧紧盯着秦同袍的眼睛，那是一双充满痛苦、悲伤、自责、愧疚……且噬满泪水的眼睛。
　　“如果她不能退居二线修养身体，就算是我，纵使我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最多也只能保她再活五个月！”木玄空的声音冷漠且空洞，“当然，按照这个拼法，三个月都够她活的。”
　　“哥，哥！你怎么了！”
　　“大哥，大哥！你别吓裳儿。”
　　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双腿酸软，秦同袍的身体不听使唤的朝地上倒去，幸而秦同泽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我没事，我很好……”
　　“哥你喝口水，喝口水缓缓。”
　　脸色惨白，眼泪夺眶而出，串串而落，秦同袍身体止不住的发抖，双唇本就因风吹和缺少营养而干裂掉皮，此刻更添苍白颤抖。他伸出手想去接住杯盏，可双手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从指尖滑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如果退居二线，她还能活……能多……能活多……”眼泪纷纷坠落，他早已哽咽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能多久，还能多……多活……”
　　“如果调理得当，三五年吧。”
　　作为一个医者，尤其是一个修道的医者，除了心尖上的同裳和师傅、师弟，木玄空的心里虽有悲悯，却早已没有了这种对万事万物感同身受的悲伤。
　　“三五年……才三五年吗？小千那么年轻，她……她才二十五……二十五岁……怎么能，怎么能！”
　　心如死灰的秦同袍眼前阵阵发黑，他的力气早已被抽干，身体沿着椅子滑坐在冰凉的地上，手掌落在杯盏的碎片上，余光中是殷弘的鲜血，可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就连弟弟妹妹紧张的话语一个字也听不清，就连熟悉的声音也变成了阵阵低沉的嘶鸣。
　　“身心俱疲，气血两亏，她现在就是一口气吊着，随时都有咽气的可能。”木玄空冷静道，“千秋一是个倔脾气，显然七星的话对她不起任何作用，我一向不管闲事，但她是我的病人，又见她着实可怜，所以就多说几句，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可以出面劝劝她，不管用什么办法，让她笑一笑，杯水车薪，但有这杯水总好过什么都没有吧。”
　　“她故意疏远我，一方面是因为七星，一方面是因为恨，还有就是为了稳住魏兵。嫁人之女，誓死守寡，不可与旁的男子有染，她是在帮助我稳住军心……她如此待我，可我却不够勇敢，我明明知道她有多痛多苦，我明明知道的！”
　　泣不成声，想起往日那些相处的画面，开心的、争吵的、难过的……起码她都是健康的，可如今她居然这般脆弱，脆弱到一阵风都能将她的生命剥夺！而她已经病入膏肓，自己还自私的不曾知晓，还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次次深陷战场……
　　“啪！”
　　“哥！你这是作什么！”
　　一巴掌派在脸上，带血的五指印印在苍白的面颊，秦同袍面无表情的呆楞着，他瞥了一眼案几上的笛子，当初的定情信物也好似在嘲笑自己的无能与懦弱。
　　“哥你要拿什么？”
　　推开同泽搀扶，他挣扎着起身，踉跄的走到桌前将抓起笛子紧紧护在怀中，冰凉的触感如此刻的心一般，凉的一碰就会碎。
　　我这一生走到今日，对不起的人实在太多了，小千出身显赫，家中独女，万千宠爱于一身，本应该承欢父母膝下，与一人相偕白首，儿女绕膝，安稳幸福度日。这场起义的战争本与她无关，是因为我才卷了进来，一切因果，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哥，你怎么样，你别吓我和小妹。”
　　抬起头看着满面担忧的弟妹，他的心早已疼的没有了知觉。自己受伤弟妹尚且如此心疼，小千一夜之间失了所有亲人，她的心该多疼啊！自己算是她唯一的亲人，却没有坚持陪在她身边，而是选择远远的看着，她那时候该有多无助……对不起小千，我知道不论我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可我真的想让你活着，哪怕三五年，也要你活着。
　　“哥！”
　　深深吸了一口气，秦同袍缓缓抬起千金般重量的手擦了擦弟弟脸颊的泪水，又将妹妹拉进怀中轻轻环住。
　　“对不起，大哥让你们担心了。是哥不好，哥给你们道歉。”
　　“哥你没错。”
　　“哥，裳儿帮你一起照顾小一姐姐，裳儿可以的！”
　　“好，谢谢裳儿，谢谢同泽。”对木玄空点了点头，“谢谢玄空兄！”
　　“医者仁心，你客气了。”
　　木玄空话多不假，但不喜客套，尤其不喜欢和熟人客套，加上秦同袍又是同裳的大哥，他更不能当着同裳的面翘尾巴，只好拱了拱手。拱手之后又觉得不够郑重，便又鞠了个躬。
　　不管现实如何残酷，总归要面对。捶胸顿足除了平添困苦，别无用途。秦同袍擦干眼泪，差遣弟弟去高台驻守，敌军稍有动作就来汇报，又叫来蔺桡，让他在有战事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拉住千秋一，不论用什么办法都不允许她再上战场。而他则从背包中掏出那本很久没有翻过的《玄翁手记》和一包银针，与木玄空一起研究千秋一的病症及治疗办法。
　　他相信，人定胜天，只要不放弃，就一定会有希望！
　　是的，他只能相信。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千秋一觉得眼皮也越来越重，她总是会觉得疲惫、困倦，可当真的躺在床上的时候又睡不着。
　　白色的丧服衬的她的脸更加惨白，从前她还会擦一些胭脂遮掩病态，可季州战事打了七个月，胭脂早已涂完，她也不忍在冰天雪地的气候麻烦七星去买。幸而天气寒冷，只要外出脸颊就会冻的微红，也看不出来什么。
　　“七星，麻烦你给我倒杯水。”
　　“夫人今日觉得怎么样？”
　　七星善武善斗，武术超群，却没有一个会医术的，眼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憔悴，只能干着急。
　　“每天的感觉都差不多，有点累，但也没什么，毕竟吃的不多。”微微一笑掩饰身体的不适，干裂的嘴唇却渗出血来，“我的身子什么样，我清楚，死我是不怕的，如果当初没有木云兄以死相护，我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我只怕，我死了，不能给他们报仇……我要亲手杀了霍刀为木云兄报仇，为我舅舅，我爹，我娘，君灵报仇。”
　　“夫人请放心，七星一定不会放过霍刀的，只要七星有一口气，就一定要让她血债血偿！”七星忍着眼泪，声音却已哽咽，“夫人，请您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要辜负公子的一片真心！”
　　将水杯放在一旁的圆凳上，捞起始终不离身边的翎元，轻轻抚摸上面的月季花，千秋一看着不远处在火光中闪烁着光芒的铠甲，脑海中闪过一幕幕与花木云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心里反而更痛苦。
　　“有时候我会想，我配的上木云兄的一片真心吗？七星，你说，我配得上吗？”
　　“夫人自然是配得上的。”
　　“谢谢你肯说假话骗我。”怀中的花城珏冰凉却滚烫，千秋一笑着拆穿了他的谎话，“我知道你们都恨我，我也该恨，可是偶尔我也觉得自己挺无辜的。”
　　“对不起夫人，七星……”
　　“我不是为自己开脱，那一夜，我彻底没有了父母，霍刀只给我了那两个瓷瓶，两块骨头。”眼眶微红，眼泪夺眶，她的声音依旧平和，“最疼我的舅舅，让霍刀割了舌头、挖了双眸，被折磨的体无完肤，在我面前自杀。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连块骨头都找不到……疼我的木云兄也备受摧残的死在了大婚之夜……七星，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我想要的，可我还是要和你们说一声，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的公子，都是我的错。”
　　“夫人！使不得呀！”
　　七星扶不起跪在地上的千秋一，几个人只能跟着一起跪。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求任何人原谅，我只是……只是想道歉。”
　　冻土透过膝盖传来阵阵寒冷，千秋一的额头一下又一下的磕在地上，眼泪随着动作一滴滴的甩落，而她口中一遍遍自责的喃喃着：
　　“对不起，对不起……”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