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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而复得的扇子
云岫全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
她的右手闪电般地滑向后腰,五指收拢,握紧短刀,同时猛地侧身,将半边身体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厉声喝问:“谁?!”
“云姐姐,是我呀!”
一个带着些许急切、欢喜,又因为云岫这声厉喝而夹杂了少许惊惶与委屈的女声响起。
来者居然是宋清。
此时,这姑娘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狂喜的光彩,那双多日来黯淡无光的大眼睛,如今也亮得惊人,甚至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微微泛着水光。
宋清甚至没等眼睛适应帐内的黑暗,就凭着感觉,一把抓住了云岫搁在案边的左手。
宋清的手很凉,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云姐姐!云姐姐!天大的好消息!我爹爹……我爹爹的冤屈,能洗清了!真的能洗清了!”
云岫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宣告弄得一怔,手腕被对方攥得有些发疼。
她在黑暗中用力眨了眨眼,努力适应着光线,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本能地升起一丝警觉:“怎么回事?你别急,你慢慢说,说清楚。”
宋清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慌忙松开手,但脸上的光彩丝毫未减,语速依旧快得如同连珠炮,好像只要她稍微说慢一点,这从天而降的好消息就会长出翅膀飞走似的:“是赵虞候!果然是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就在今天下午!有人在乱葬岗那边——就是之前发现我爹爹那枚要命私印的地方,又找到了一样东西!那是赵虞候的扇子!一把描金的折扇,扇面上画着大朵大朵俗艳艳的牡丹,金粉勾着边,在太阳底下扎眼得很!军营里好些人都见过他时不时拿出来显摆,摇啊摇的,说是家传的宝贝,风雅得紧,绝不会认错!”
宋清激动得胸口起伏,她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连贯地说道:“那人拿着寻到的折扇回来,路上碰见几个同袍,其中有人眼尖,隔着老远就认出了这是赵虞候成日不离手的心爱之物,当即觉着不对劲,一层层报了上去!等吴帅听完了他说的整个经过……比如在哪里捡的,当时周围什么情形啊,当即就拍了桌子,怒不可遏,立刻派人把赵虞候从营房里揪出来,直接给扣下了!”
“现在营里都传遍了,说什么的都有,但主流的说法,都说赵虞候是贼喊捉贼,自己不小心把扇子丢在了嫁祸现场,露出马脚,还反过来诬陷我爹爹通敌!吴帅已经下令要详查此事,重点盘问赵虞候!我爹爹……我爹爹说不定过几天,就能堂堂正正地从那暗无天日的羁押处放出来了!”
“……”
宋清说到最后,已是眉飞色舞,多日来积压的担忧、恐惧、委屈,似乎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了乌有,笑得眉眼弯弯。
她再次伸手拉住云岫的手臂,这次是在絮絮叨叨地憧憬父亲出来后的情景——要如何为父亲接风洗尘置办酒菜,要如何报答这些日子帮助过安慰过他们家的人。
最后,宋清还连声感激云岫和谢策之前的奔走与信任,说若非他们坚持细查,恐怕爹爹就要蒙受不白之冤,从此不得翻身了。
帐内一时只有宋清轻快的声音在阵阵回荡。
这点动静冲淡了寂静,却也反衬出一种奇异的空洞。
然而,云岫脸上的神色,却在最初短暂的惊讶后,迅速变得严肃起来。
乱葬岗……扇子……赵虞候……
这几个词在她脑海中反复碰撞、组合,与先前的乱葬岗经历、与颜戌茫然的背影、与那驱赶般的箭石、与那诡异的窥伺感……迅速勾连在一起,进而形成一张模糊却令人极度不安的网,在她思维的深处缓缓张开,越收越紧。
下一秒,云岫豁然起身!
动作之猛,带得身下那张不甚牢固的胡床发出“吱呀”一声呻吟,在寂静的帐内显得格外刺耳。
案几也被云岫的动作牵动,上面那卷刚刚费尽心力重新绘好、尚未系紧的图纸被她的衣袖猛地扫到,“骨碌碌”滚落在地,展开了一小截,她这会儿也顾不上。
“……云姐姐?” 宋清被云岫这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她终于从自己那近乎迷醉的狂喜中抽离出来,止住了滔滔不绝的话语,疑惑地睁大了眼睛,努力在昏暗的光线中辨认云岫脸上的表情,“你怎么了?这……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爹爹就要没事了啊!”
真的,是……好事吗?
不对。
这感觉……真的很不对。
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
好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提线人,在幕后按照某个早已撰写完毕的剧本,一幕接着一幕,严丝合缝地上演这些“巧合”。
而每一个巧合,都精准地敲打在预期中的节拍上。
先是颜戌,那个与宋通判案似乎并无直接关联、却又在敏感时间出现在敏感地点的家伙,莫名其妙地在乱葬岗露了一面,结果他什么都没做,就带着一脸茫然离开了。
紧接着,仿佛是为了“解答”这团迷雾,或者是为了“推进”剧情,就“恰好”有另一个人,“恰好”又出现在乱葬岗,“恰好”在宋通判私印被发现的地点附近,“幸运”地捡到了赵虞候那把独一无二、且辨识度高到几乎等于刻着名字的描金牡丹折扇?
而这把扇子,甫一出现,甚至不需要过多审问与核查,就立刻被所有人欣然接受,成为了钉死赵虞候、洗刷宋通判嫌疑的“铁证”?
云岫不禁感慨:破案效率真是快得令人咋舌,这速度要是放在现代该多好。
赵虞候此人,云岫虽接触不多,但仅有的几次照面,也足以让她判断,他绝非蠢笨无脑、行事毛躁之辈。
他或许傲慢,或许有一些文官惯有的酸腐与算计,但能在军中混到虞候的位置,绝非易与之辈。
他若真是那个处心积虑布局陷害宋通判、甚至可能通敌的幕后黑手,怎么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将自己那显眼且私人化的贴身爱物,偏偏遗落在已经发现过一枚指向性明确的私印、且注定会被他们反复搜查、审视、乃至掘地三尺的乱葬岗?
赵虞候他脑子没泡吧。干坏事还特意带把扇子撑场面,生怕别人认不出他啊。
所以,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反倒……像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急于找个“凶手”来平息事态,转移大伙的注意力,只不过他的栽赃手法略显仓促。
那把扇子与其说是意外发现的“证据”,不如说是一个被精心安排好的“答案”。
那人,或者是某种力量,他们似乎不耐烦了,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写好了名字的“答案”,直接摆到了查案者、乃至所有关注此案的人的眼前,好像在对他们说:看,不用再费心查了,通敌的小贼就是他赵虞候。这个案子可以结了。
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晦暗的幕布后面,耐心地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
先动一枚看似无关的闲子颜戌,搅动一池水。
再落下关键的扇子,将所有人的视线和怀疑,从最初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宋通判,巧妙地引导向另一个早有铺垫、与宋通判有龃龉、似乎动机能力都更合理的赵虞候。
最终,利用这把“恰到好处”出现的扇子,将所有的罪名、嫌疑、以及急于结案的压力,牢牢地“定格”在赵虞候这枚棋子上。
那么,他们在乱葬岗感受到的那如芒在背的窥视、那警告驱赶般的箭矢与石块、还有颜戌那不合时宜的出现……
或许,都只是这庞大棋局中,为了达成某个目的而刻意展示的细微一环。
那人非常急切地、甚至是不择手段地,希望赵虞候成为那个“内奸”。成为那个出卖宋军布防、构陷同僚、罪该万死的罪人。
那么,问题接踵而至。
这个在幕后推动一切、翻云覆雨的人,或者潜藏的势力,真正想要掩盖的……究竟是什么?
赵虞候若被顺利坐实罪名、迅速处置,对谁而言是最有利的?
谁能从中获得最大的好处,换而言之,避免最大的损失?
也许还能更冷酷地想,赵虞候没准只是一枚弃子,一个被选中的“替死鬼”,用来终结这场可能已经触及某些核心利益的调查。
用赵虞候的“罪有应得”,来画上一个看似圆满的句号,最后让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
云岫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缓缓升起。
帐外,秋虫那原本有气无力的鸣叫,此刻听来也如同无数细碎而诡异的窃窃私语,充满了不详的暗示。
云岫望着眼前的宋清,对方还陷在沉冤得雪的喜悦里,那张年轻明媚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如此单纯。
可单纯也是一种脆弱。
云岫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她一字一句问道:“宋姑娘,你刚才说……找到扇子的那个人。是谁?是谁……在乱葬岗,捡到了赵虞候的扇子?”
宋清被云岫骤然严肃起来的神情和直指核心的问题问得一愣,脸上兴奋的红晕褪去几分,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颤动着,似乎花了点时间才理解这个问题的重量。
宋清的秀眉渐渐蹙起,方才被狂喜冲散的理智,被这严肃的气氛强行拉回了一部分。
“是、是文书房一个姓郑的小文官,不怎么起眼,叫郑书,平日就管些抄抄写写的杂事,没什么人注意的……”她说着说着,自己也品出不对来了,“是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性子又怯懦,平白无故的……那会儿天都快黑了,他跑去乱葬岗那种阴森的地方做什么?”
疑问一旦产生,就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瞬间扩散成惊涛骇浪。
无数不合理、不协调的细节开始浮现、串联。
云岫的心一沉。
郑书?一个籍籍无名的文书?
“不起眼”反而更像是一种精心的伪装。
来不及向仍处于震惊与困惑交织状态中的宋清,去详细解释这背后可能隐藏的惊人漩涡与致命危险。云岫当机立断,伸手匆匆按住宋清的肩膀,压低声音:“此事恐有极大蹊跷,远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宋姑娘,你听好……你立刻回去,待在帐中,哪里都不要去,任何人问起,除了你父亲可能获释的消息,其他的,尤其是关于谁捡到扇子、以及我们刚才的谈话,半个字都不要对外人提起!记住,是任何人!你等我消息!”
宋清被云岫凝重的神情和严厉的语气震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脸上血色尽失,方才的狂喜早已被巨大的不安吞噬,只剩下懵懂与惊惧。
云岫不再耽搁,转身撞开了帐帘,身影迅速没入营区沉沉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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