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平生录

　　两道寒光闪过十九的眼睛，他手里的剑被萧临以一柄扇子挡住，而刺向他脖子的剑在千钧一发之际被褚霜挑开斩断。
　　十九手上用力，强大内力加持的剑气直接断了萧临手里的金丝折扇。

　　断裂的金丝折扇中猛然朝前爆开一把金针，褚霜反应很快，拽过十九躲到一棵树后，这才堪堪躲过。
　　萧家特制的暗器金针，软金雨。

　　先前褚霜接住的两枚金针就是萧临的软金雨。
　　萧临居然把这么多软金雨藏在扇子内。

　　褚霜和十九再从树后出来时，萧临已经带着剩下的人逃之夭夭了。

　　褚霜把手里沾血的刀丢给十九处理：“这么不要命的打法，谁教的？”
　　剑都到脖子上了，也不后退半分。

　　十九乖乖给她擦干净刀刃上的血：“主子日后不必救我，我能解决。”
　　或许会受些伤，但是死不了。

　　褚霜点头：“行。”
　　算她多管闲事。

　　十九把擦干净的刀又递还给褚霜，看着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忍不住道：“主子，您还能坚持多久？”
　　褚霜垂眸看着手里的三蛟符，没有回答。

　　许久之后，久到十九以为她不会回答，褚霜开口：“接下来追杀的人会越来越多，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必害怕。”
　　“这一遭任务的确麻烦，你如果有那个本事逃跑，我也不会去找你麻烦。”

　　十九心道我能害怕什么，中毒的又不是我，拿着三蛟符的人也不是我。
　　何况她还真当他不知道呢，今晚上的饮水里又有蛊。

　　他可不想逃了之后被曝尸荒野。

　　“主子多虑了，我说过的，我愿意为您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褚霜收好刀：“收拾一下，连夜赶路。”

　　褚霜和十九连夜进了前方一座城，在天微亮的时候从一个老马贩子手里买到两匹好马，又是不眠不休地往回赶。
　　辰时，岷川西郊客栈，萧临和翟煦天两家携手埋伏，欲取武籍。
　　午时，安侠镇外，何家与萧家联手攻击。
　　申时，马头峰，晋皇室明德郡主与魏大将军府上二位公子一同布下天罗地网，欲取三蛟符。
　　酉时，禹江畔，萧家、翟家、华家、晋皇室合作出手。

　　褚霜和十九拿着刀剑，后背相贴，脚下的江水已经被血水染红了许多，斜阳照着石滩上的血液，一两只苍蝇嗡嗡飞着，远处的石崖上站着歪头的秃鹫。
　　他们的暗器和毒药早就用完了，剩下的路只能带着剑用血肉厮杀。

　　十九喘着气，握紧了剑，即使是他在从前的组织，也极少遇到这样艰难的任务。

　　不愧是紫底金牡丹卷轴，整个无生涯都没多少人能接。
　　他能感受到身后的人有些颤抖。
　　在如此高强度的厮杀下还要分心压制体内的毒，十九已经不觉得褚霜是个正常人了。

　　褚霜握着刀的手的确有些颤抖，她努力深呼吸，想让自己的心跳恢复正常，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
　　“十九，记住我给你说的话……”
　　“什么？”十九略微侧耳，听着。
　　“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别怕，这一次……你可以跑，我不会管你。”

　　尾音落下的瞬间，黑色的身影几乎是闪现在了十九面前，没有任何人能看清楚褚霜的动作，只有那几个离得近的人感觉心肺袭来一阵炸裂般的疼痛。
　　须臾之间，十九前方的七八人已经倒下了。
　　众人反应过来时，褚霜已经解决了将近二十人，她手中的刀直直捅向隔得最近的萧临，杀气毕露。

　　萧临那一瞬间惊到腿软，竟然挪不动步子。
　　他看着这柄杀向自己的刀，心中长出恐惧的藤蔓，绞紧了他的四肢。

　　明德郡主率先甩了鞭子出去缠住褚霜的刀，正欲用力往后一拉，刹那间强大的内力从刀上炸开，褚霜手腕微弯，竟顺着刀锋倾斜的方向硬生生震断了鞭子。
　　这鞭子只拦住了褚霜一瞬，却也给了萧临逃生的机会。

　　萧家众人将萧临护在最后，不断后退。
　　追杀了这么久，他们萧家的伤亡是最惨重的。

　　萧临逃掉，褚霜下一瞬就把目标放在了明德郡主身上，手腕翻转以刀身绕住明德郡主的鞭子，然后往自己的方向一拽，同时左手翻出了一柄细小的短刀。
　　明德猝不及防就被褚霜拽得面对面，内心骂着想要起手防御，却被褚霜左臂绕了两下就被拧过双手缚在背后，紧接着脖颈就贴上了一抹冰凉。

　　明德的第一个念头是，不管她是谁的人肯定都不敢杀我！
　　明德的第二个念头是，卧槽这人手这么冰，她到底是人是鬼？！

　　见明德郡主被抓住，这边众人都停下动作，怕这杀红眼的魔头一个不高兴就真把晋皇室的郡主给杀了。
　　萧临、翟煦天和魏将军府上的两位公子都面色凝重，如果明德出事了，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大胆贼子，放开她！她可是当今圣上亲赐名号的明德郡主。”翟煦天沉声道。

　　魏将军府的两位公子试着一步一步靠近：“褚霜，如果我们买的消息没错，你真名应该就是褚霜。”
　　“三蛟符不是你该拿的东西！明德郡主更不是你能冒犯的！”
　　“不管你背后究竟是何方贼子，胆敢觊觎三蛟符，狼子野心，迟早是死路一条！”

　　十九拿着剑，替褚霜确定她身后不会有人偷袭：“接下来怎么办？”
　　褚霜微微低头，在明德耳边道：“郡主，给我们备两匹好马，再拿些水粮。”
　　明德权衡一番：“你打算何时放了我？”

　　褚霜嘴角微勾，手上稍微用了些力，刀片便划破了这人白嫩的皮肤：“我只数三声。”
　　“三……”
　　“给他们备马！两匹！还有粮食和饮水！”明德不再犹豫。

　　萧临攥紧了拳头，这一次又要让他们两个跑掉吗？
　　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围堵成这样，就要这么功亏一篑了吗？
　　下一次想把他们截住，还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力。

　　他扫视四周，他萧家此次出来的人已经折了一大半，但他们除了在墓中搜刮了一些金银珠宝以外，一无所获。
　　可是被褚霜挟持的是明德郡主，他没权力也没胆子拿郡主的命去赌……

　　不多时，马匹和水粮就准备好了。
　　褚霜示意十九带着水粮上了一匹马，然后自己带着明德上了另一匹。
　　“到了我觉得安全的地方之后，我再放你。”
　　“让你的人都不准跟着。”

　　明德被褚霜禁锢在身前：“你要是不放我回来怎么办？”
　　褚霜轻笑：“那你也没办法。”
　　“明德郡主，在你落到我手上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死了。”
　　褚霜的声音像索命的阴魂，令人脊背发寒：“现在你只能祈祷一下，祈祷我是个信守承诺或者怜香惜玉的人。”

　　明德咬牙切齿：“所有人都不许跟上来，留在原地休整！”
　　褚霜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带着明德驱马而去，十九紧跟其后。
　　明德算着，约莫过了二十七八公里，褚霜还是没有把她放下来的意思。

　　“还不够远吗？你难不成打算把我带回无生涯去？”
　　褚霜速度没减半分，“你的消息还挺灵通，哪儿打听的我的身份。”
　　方才魏将军府那个小公子说出褚霜的名字，她已经有些惊讶了，没想到他们居然还能打听出自己是无生涯的人。

　　明德轻嗤一声。
　　“我自然有我的路子，算你有本事，你的名字、来历，花了我好多金子才买到手。”
　　明德语气中带了一些嘲讽和幸灾乐祸：“我估计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和你的师父师姐一样，臭名昭著。”

　　“那我还挺荣幸。”
　　褚霜一个紧拉缰绳，停下马，十九也停下来。

　　褚霜看了一眼前面的路，翻身下马，留明德一人在马上。
　　“明德，你会骑马吧？”
　　明德有些怀疑：“你真放我走了？”

　　十九皱着眉，他觉得此时放走郡主对他们并没有好处。

　　褚霜用刀柄一拍马身，马儿吃痛，便嘶鸣着向前跑去，明德连忙拽稳缰绳，控制方向。
　　“驾——”
　　十九在褚霜身后，露出手腕上的袖箭，瞄准郡主的后背。

　　褚霜没回头，声音略微有点嘶哑：“放她走。”
　　十九顿了顿，手臂下移，瞄准了褚霜的脑袋。

　　褚霜转过来：“做什么？”
　　十九俯身，直视着褚霜的眼睛：“你到底是人是鬼？”

　　他们几乎厮杀了一整天，方才在禹江畔皆已力竭，可是褚霜最后又爆发般瞬间解决了将近二十人，还挟持了郡主。
　　一个身中剧毒的人，怎么能有这般实力？

　　褚霜那句“不管发生什么，都别怕”，到底是让他不要怕谁？
　　一路追杀的所有人加起来，好像都没这小怪物一个人可怕。

　　褚霜突然又吐了一口血，扶着树才堪堪站稳。
　　眼前的十九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但是她听不见，只觉得头很疼。
　　十九的身影重重叠叠，树的影子也重重叠叠。

　　褚霜心脏也很疼，她握紧手中的刀，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脏剜出来。
　　彻骨的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褚霜眼前昏花得几乎看不清东西了，她迷糊着想到，十九现在该逃跑了才对吧？

　　“主子，你怎么了？”
　　“主子？褚霜！”
　　十九焦急地下马扶着褚霜，大声喊她的名字：“褚霜！褚霜！”
　　“你先别睡！你脑子清醒一点！”
　　“你……”

　　十九看着褚霜失焦的瞳孔渐渐聚回来，慢慢凝在地面上一点。
　　他试探着问：“褚霜，你怎么样？”

　　那双眼睛猛地转到十九身上，十九心下一惊，直觉般推开褚霜。

　　动作还是慢了，褚霜手里的刀已经飞快地割开了十九手臂上的血肉。
　　十九还没站稳，只见眼前闪过一抹黑色，下意识提剑在面前抵挡。

　　铮铮——刀刃相接，锋鸣寒胆。

　　他的动作再慢半分，褚霜就会削掉他的脑袋。

　　“褚霜！你做什么？！”
　　褚霜手上用力更重，十九拼尽全力用剑抵住褚霜的刀。

　　这双眼睛凝视着十九，不带一丝情感。
　　这双眼睛不是十九熟悉的黑色，是深沉得发黑的暗红。

　　十九心中微动，褚霜状态不对，这不是褚霜，至少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褚霜。

　　十九手上微微卸力让褚霜这一刀砍下来，另一只手却更快地握住褚霜另一只手，试图将她的手反剪在背后。
　　褚霜力气大得惊人，反握住十九的手腕，翻刀划过去，十九横剑去挡，自己和褚霜手臂上双双多出来两道口子。

　　血液和疼痛似乎让褚霜清醒了一瞬，她的眸中掠过了一丝茫然。
　　十九趁机打落褚霜手中的刀，将人反剪死死摁住，然后将自己的剑也丢出去。
　　这般的力气和速度，褚霜三丈之内若是有刀剑，他都没有任何活路。

　　褚霜被十九摁住，发疯般一口咬在他手臂上。
　　“啊……”
　　十九闷哼一声，只觉得自己骨头要断了。

　　十九手臂本来就伤了，褚霜这一咬，血液更是汩汩直流。
　　十九看着手臂上鲜红的血液流出，滴落到褚霜的手背上，然后又掉在土地上，渗进去。
　　他死死摁着褚霜，血肉撕裂的痛顺着神经蔓延开来。

　　要死在这里了吗？
　　连夜的奔波和追杀，再加上现在突然的大量失血，十九头很晕。
　　他身上甚至有些发冷。

　　和褚霜一起死在这荒郊野外，好晦气。

　　十九眼角落下一滴泪。
　　他忍着痛，缓缓伸出另一只手抱住褚霜，他不想死，褚霜一定也不想死，但是他们好像都要死了。

　　他也怕冷，褚霜也怕冷，抱在一起会暖和些吧。
　　十九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忍不住颤抖着搂紧了怀里的人。

　　她怎么那么冷？
　　褚霜，你为什么那么冷？

　　十九晕厥过去前看到的最后景象，是褚霜依旧死死咬着他的手臂。
　　她的脸上有脏污的血，有泥沙。
　　褚霜的眼角为什么也有泪？

　　褚霜，是你哭了，还是我不小心将眼泪滴在了你脸上？
　　褚霜，你也会哭吗？
　　褚霜，我怕死，你怕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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