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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令亲至
西南角墙根通向楚府的一处竹林,幽僻安静,平日里连洒扫的下人都罕至。
楚明瑟将小院四下的墙边都看遍了,唯有此处最是隐蔽,而且这里的砖石也略显老旧,墙根土质松软,简直太适合挖狗洞了。
连着两日,楚明瑟和露桃、云栽三人忙忙碌碌,借着修剪花木的名头,轮流在墙根处努力地撬松砖石,挖开泥土。
终于在兰台学院开学前一日的清晨,一个勉强能容人通行的洞口出现在杂草掩映的墙根处。
楚明瑟俯身,试探着先将头肩探了过去,瞧见外头一片半人高的杂草,四下寂寂无人。
她小心地缩回身子,拍拍手上的尘土,得意一笑,“成了,露桃,快去把我的小包袱取来。”
“大伯今日应是有大朝会的,估摸着要午时前后才能回来。我得在这之前跑出去。”楚明瑟有条不紊地做起了“出逃”规划。
露桃应声跑回去取包袱,云栽则不无担忧地扶住了楚明瑟的小臂,“娘子难道不准备再回来了吗?”
“当然会回来的。”楚明瑟安抚地拍了拍云栽的手背,“只是明日兰台学院便要开学了,我得先去学监处录名册。之后我就回来与大伯赔罪。”
她忽然想到什么,皱皱眉头,“不然你与露桃这次随我一起走吧,若是在我回来之前,就被大伯发现我私逃离家,怕是要拿你们问罪的。”
“我与露桃是老夫人送到娘子身边的,大老爷便是着恼,也不能越过了老夫人发作我们。倒是娘子你,怕是又要受罚……”
“无妨,登记入名册,便是木已成舟。大伯便是再气恼,也不能将我从学院除名了。”楚明瑟想得轻松,“受罚而已嘛,不过跪跪祠堂,饿饿肚子,或是受一点家法,算不得什么大事。”
云栽虽不大明白楚明瑟为何总是不能安安分分地当一个享受锦衣玉食的闺阁小姐,但想到以往每次楚明瑟“不听话”时都要比“听话”时更加鲜活快乐,便还是选择支持她要做的一切。
另一边,楚府大门前,一辆马车缓缓停稳。
一身绯色官袍的楚清池沉着脸下了马车,步伐重而急促。侯在门房的门子连忙躬身开门,心下正嘀咕着“今日不是大朝会码?老爷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他一转眼瞧见后头跟着的随从小跑着近前,忙插空问了句:“老爷瞧着不大爽快,朝上出事了?”
随从苦着脸点头,声音压得极低,快速说道:“今日大朝会上有几位大人提到了长公主所办的兰台学院,明儿不是就要开学了吗?好家伙,诸位大人当场就吵翻了天,听说差点打起来!陛下没法子只能早早散朝。”
他喘了口气,又凑近些,神秘中带着一丝好笑道,“陛下特意命持不同意见的大人们分拨离宫,派了禁军沿途护送,生怕他们在半路上互相埋伏,在外头再打起来了……”
门子听得目瞪口呆,忽然想到什么,喃喃道:“那可遭了,老爷会不会又要迁怒咱们九娘子?”
随从耸了耸肩,正要小跑着跟进去追上楚清池,忽然见门子双眼瞪得滚圆,直勾勾地望向自己身后。
“你瞧什么呢?”随从被他这模样弄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顺着门子的视线扭头看去。
“哎呦喂!”随从猛地倒抽一口凉气,脚下向后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前厅,楚清池正沉着脸饮茶,眉宇间郁气不散。
正心烦意乱着,一道人影连滚带爬地跌进厅来,声音都变了调,“老、老爷!不好了!”
“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楚清池的怒火蹭就窜了起来,怒斥出声。
“老爷!是青冥卫!那、那位大人……亲自来了!”来传话的随从脸色煞白,手指颤巍巍地指向门外。
楚清池心头一紧,茶盏中的茶水险些溅到身上。他将茶盏“哐当”一声搁回案上,豁然起身看向亭外。
只见青砖铺就的甬道尽头,一道笔挺修长的身影正不疾不徐地行来。他着一身玄色劲装,革带束腰,衬得长腿窄腰宽肩,本是赏心悦目的身形,却因面上诡谲可怖的鬼面而令人不敢多看。
暑月天气分明是热的,阳光明煌煌地照着,那人所行之处却如冰霜覆身,长靴踏破天光,一股近乎实质的、冰冷迫人的威压缓缓漫过庭院,令人骤然落如冰窖一般。
他身后两排身着相似制式玄衣的青冥卫无声并行,宛若两道沉默奔涌的暗河。
楚清池瞳孔微缩,心念电转,将自己近日见过的同僚、说过的言辞、乃至经手过的公务,在脑中飞快回想了一遍。
他是何时竟招惹到青冥卫了?还劳动掌令鬼面亲至?
楚清池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稳了稳心神,并未迎上前去,只站在原地,朝着那道已行至阶下的身影不卑不亢地拱手一礼,“不知鬼面大人驾临寒舍,有失远迎。”
鬼面未与他寒暄,拾级而上,长靴碰地声响如闷雷。
宽敞的前厅一被他踏入,反倒显出几分逼仄之意来。
面具下那双眼鹰隼般盯着楚清池,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些失真的冰冷回响:“楚大人,听闻府上的四老爷在南疆xx为官,我有些事,想”
楚清池心头一沉,四弟那边出事了?他面上却不显,“不如,移步书房详谈?”
“不急。”鬼面抬手,楚清池下意识后仰了一瞬,才瞧见他动作利落地自腰间取出一封明黄色的信函。
“我此番前来,尚有一件长公主殿下所托要事。”
他将信函虚虚一递,并未真的交到楚清池手中,只是让他看清封口处印鉴,正是长公主私印。
“听闻府上九娘子,已名列‘兰台学院’首期学子名录。殿下体恤各家闺阁出入不易,特命我等亲赴各府相接,务必使诸位学子安然抵达学院。”
楚清池脸色骤然一沉,语气硬了起来,“家侄顽劣,不堪造就,亦无意往兰台学院就读。此事,不劳殿下与大人费心。”
鬼面微微片头,面具在日光下折射出一点寒芒,有如目中之色,“楚大人说话可不算。长公主的意思是,我须得亲眼见到九娘子,亲耳听她的答复才是。”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压低几分,“楚大人,莫不是想抗命?”
楚清池:“……”
长公主为了办成这女学,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若是青冥卫不来这一躺,楚明瑟去不去这个女学,不过是件家事。但眼下他若是再严词抗拒,便是抗逆皇命,恐怕青冥卫不会如此礼待,怕是当场就要拔刀了。
罢了。
“这边请。”楚清池侧身让开一步,朝内院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楚明瑟所住的小院内,云栽和露桃屏息瞧着墙角狗洞处,楚明瑟已钻了进去,大半个身子都探到了墙外。
她有些气闷,长大了果然是不好,就连钻狗洞都不如小时候灵活了。
露桃拎着一个小包袱站在她后头,只待她完全钻出去之后,便从洞口将包袱推出去给她。
就在这时,院门处忽然传来开锁的动静。
云栽:“!来人了!”
“不好!”楚明瑟急忙往后拱,“快快,拉我一把!”
露桃慌忙丢下手中的小包袱,和云栽一左一右抓住她的脚踝,手忙脚乱帮着将楚明瑟拉了出来。
楚明瑟发髻松散,衣衫裙摆上沾满尘土,也顾不得整理,“快。把洞口遮上!”
三人飞快地将伏倒的杂草拨愣起来,勉强盖住洞口挖掘的痕迹。
楚明瑟粗粗拍了拍头脸和衣裙上沾的尘土,给露桃和云栽使了个眼色。三人默契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抄起地上的木锹和花铲,装模作样地在地上挖起坑洞来。
楚明瑟弯着腰,一副沉浸在劳作之中,并未听见外间动静的模样,实则竖起耳朵偷听走近的脚步声。
怎么好像不止两三个人的脚步声?听着像是把府上的仆役都唤来了,大伯何事如此兴师动众?
不等她再细想,一道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楚明瑟像是被这声音惊了一跳,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回过头,脸上还蹭着几道灰泥,显得无辜又可怜,“大伯?您怎么来了?”
她有些羞赧地站直了些,顺手理一理裙门上的草屑,“侄女在院中无事,便想着打理一下花草。那颗小杨树种的不是地方,有些遮挡厢房光线,我便想着将它移栽到此处来。”
楚清池看着她这副灰头土脸、毫无闺秀仪态的样子,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胡闹!此事唤几个下人来做就是了,你亲自动手,成什么样子?”
他厉声训斥到一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瞬间让他哑了火。
他闭目深呼口气,侧身让开半步,僵硬地介绍道:“这位是青冥卫掌令,鬼面大人,还不快见礼。”
青冥卫掌令?不正是船上救过她的那位吗?
楚明瑟规规矩矩地敛衽一礼:“小女见过鬼面大人。”
起身时,她悄悄瞧了鬼面一眼,莫名觉得这身形好眼熟。她没忍住又瞧了一眼,目光在他那双裹在皮质长靴中、笔挺而劲瘦的小腿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楚清池冷然开口:“鬼面大人受长公主之命,来此询问你的意愿。你是否当真不愿去兰台学院就学。”
楚清池这般问法,很明显便是在暗示楚明瑟自己拒绝。
楚明瑟正要说自己当然要去兰台学院时,就见鬼面施施然从怀中取出一卷绫帛,当众展开。
“这是‘兰台学院’首期学子名录,陛下亲自过目,且用过了私印。”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名册已呈御前,若名册上的学子未至兰台书院,便是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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