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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计时
返校后,日子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一页一页掀过去,比翻动的试卷还快。
赵谙在一周后返回了学校,林樾则转去了一中的另一个校区,这场毫无预兆掀起的波澜似乎在高考的低气压中褪去,只留下一些心照不宣的沉默和偶尔的窃窃私语。
而窗外的蝉鸣赶跑了暮春,在江城炎热的夏天一天一天嘹亮起来。教室简直是个大蒸笼,偏偏学校美名其曰怕高三学生吹感冒,明令禁止开空调。刘大头嘴上骂骂咧咧说学校抠门,扭头还是自费买了两台工业级大风扇,摆在了教室前后。
风扇“呼呼”地摇着头,巨大的叶片搅乱黏稠的空气,撩动这个人的刘海,掀开那个人的辫子,吹散了燥热,吹得桌面上的试卷“哗啦啦”地响。荀煜靠着窗看书,恍然不觉夏天的背景音就定格在了这里。
三食堂开了个新的川味麻辣烫,生意火爆,荀煜每天吃饭必然拉上赵谙,这小子这些天好像不那么闷着了,今天还一反常态往碗里加了致死量的辣椒。
最后被辣得眼眶通红,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你看你,逞能吧。”荀煜抽出几张纸巾,倾身过去,帮他擦去眼角的泪水。
而就在这样紧张的时日里,学校竟发生了一件新奇事儿:与一中隔着一条街的幼儿园最近装修,一群小娃儿没了上课的地方。于是,一群粉雕玉琢、走路还摇摇晃晃的幼儿园小企鹅,临时借读在了一中空闲的多媒体楼里。
一幅奇妙的图景出现了:穿着蓝白校服、步履匆匆、面容疲惫的高中生们,和穿着五彩斑斓小花衣、叽叽喳喳追逐打闹的小豆丁们短暂地共享了同一片校园。
高中生们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给这些摇摇晃晃的小不点儿们让路,会在他们的小皮球滚到脚边时,弯腰捡起来,蹲下身、歪起脑袋,递过去——幸运的话,还能收获一句奶声奶气的“谢谢姐姐/哥哥~”
晚饭时间,荀煜坐在江铭的车上,扒着车窗,看着这群小不点儿在老师的带领下,拍着歪歪扭扭的队伍走出来,一个个踮着脚、眼巴巴等着家人来接。
“我小时候肯定也这么可爱。”荀煜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扭过头,得意地看了江铭一眼,“对吧,是不是人见人爱?”
“是吗?”江铭状似思考,眼底掠过一丝戏谑的笑意,“我怎么记得,某人小时候就挺有想法来着?有一次还骗人当他的……”
“喂!”荀煜哪能不知道他说的什么事,闪身扑过去要捂他的嘴,“不、不准说!”
江铭笑着偏头躲闪,却故意慢了一拍,唇瓣贴上他的手,飞快在他掌心啄吻了一下,眨了眨眼:“原来都记得啊,我还以为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荀煜其实只能想起来一丁点儿了。他小时候性别意识懵懂,但胜负欲已经初露端倪——幼儿园的小屁孩什么都不懂,但已经有人会勾勾小手啥的,互相宣称“女/男朋友”,就像新得的玩具似的,把这当作炫耀的资本[注]。
荀煜模模糊糊知道男朋友/女朋友这种称呼,他理解得很简单:对方要是男的,就是男朋友,要是女的,就是女朋友。他想,他可不能在这方面被比下去,他要找一个最最最、最好看的!
那么,谁最好看呢?
荀煜放学回家,照例甩了书包跑去找他的小米哥哥玩儿。黄昏柔和得像裹了一层蛋黄酱,荀煜在夕阳下一路小跑,馋得舔了舔嘴巴。
“吓!”
小炮弹撞开花园的栅栏门,一眼就望见了那个正坐在玫瑰丛边的白色秋千上,安安静静捧着书的少年。
蛋黄酱奇妙地变成了金色的纱,洒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光。
“!”荀煜的小脑袋瓜里瞬间灯泡一亮——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人小鬼大地冒出了第一个坏主意。
于是假装没事人一样往前跑了几步,随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响亮、演技浮夸~
花园里的少年关切地蹲下身来,问他怎么了。
“他们都欺负我!呜呜呜呜他们都有,就欺负我没有呜呜呜呜呜呜……”荀煜扯着嗓子干嚎,两只小胖手死死捂在眼睛上,又实在好奇对方的神情,两根手指“啪”地一分、偷偷露出来一条缝儿。
对方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正好透过那条缝儿,和他偷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荀煜吓了一跳,赶紧把缝捂严实,心里一急,假哭差点变成真哭,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抓住少年的手指,蛮不讲理大喊:“小米哥哥!你当我男朋友!好不好嘛!”
对面的少年明显愣住了,像是没理解这跳跃的思维。
荀煜见他迟迟不说话,心里更急了,还真哭了起来,这下真的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大大的眼睛里往下滚,一哭起来止也止不住。
……荀煜现在想想,自己小时候这演技还真是没得说,妥妥的体验派。
他记得最后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稀里糊涂还真说动了江铭,让他答应第二天去幼儿园接他放学。
那天下午荀煜一点儿也不听老师的话,要他去排队?不要,要他去门口乖乖等着人来接?不要。
荀煜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坐在幼儿园那座最大、最高的滑滑梯顶端,像个守擂的小将军,霸占着最瞩目的位置,吸引着所有小朋友的目光。在看到江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他立刻“哧溜”一下滑下来,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冲过去,不由分说牢牢抓住他的手。
“看!这就是我的男朋友啦!”他挺着胸脯,抬着下巴,大摇大摆地牵着明显比他高出一大截的江铭的手,故意在一个个小朋友面前走过来、走过去,享受着他们投来的或羡慕或惊讶的目光。
“哇,好厉害。”
“还是个小学生!”
“但我觉得,不是很可爱哎。”
“——谁说的!”荀煜可听见最后这句话了,一撸袖子就要冲过去,却被江铭笑着拦腰抱了起来,像抱了个不安分的小猫崽——在空中还扑腾扑腾。
“咳。”回忆戛然而止,荀煜绕过车座,拱进江铭身上,掰着指头煞有介事地算,“那这么算算,我们都在一起多少年了哦,十二年?”
“十三年零四个月。”江铭点了下他的鼻尖,“小骗子。”
荀煜美滋滋地受用了这个称呼。
当讲台前的高考倒计时变成个位数时,班级里的氛围变得柔和而平静,嬉笑打闹的声音隐去,更多的是伏案疾书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响起的小声提问和解答。一种共同的、巨大的命运感笼罩着每个人,暂时压过了其他的情绪。
倒计时变成“8”的那天,是个周一。
周一照例是一中全校升旗的日子,但这天早读,或许是三十一班的门窗关得太紧,或许是那两台风扇的嗡声太大,大家并没有听到远处操场上的集合哨声。
以往即使大家忘记了,也会有体委提醒他们,会站在门口,屈指敲敲墙壁,清亮的声音响起,说:“升旗了。”
但三十一班许久没有体委了。
突然,前桌的椅子“刺啦”一动,荀煜从书中抬头,看见赵谙猛地站了起来。
他飞快跑到前门,一把将紧闭的教室门推开——
“铛铛铛铛铛!”激昂的出旗音乐瞬间轰轰烈烈地灌了进来。
过得迷迷糊糊、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的同学们懵懵地抬起头——
赵谙斜倚在敞开的门框上,穿着单薄的蓝白校服,嘴角忽然勾出一个许久未见的笑。
他抬起手,屈起指节,在门边的墙壁上“叩叩”敲了两下,对着教室里望过来的所有目光,朗声道:“升旗了。”
同学们一愣,下一刻顿时如梦初醒,“叮铃哐啷”地慌忙就往外冲。
赵谙快速跑到班级队伍最前面,熟门熟路地领着大家往操场上赶。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音乐和着鼓点,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敲打在三十一班每个人的心上。前面操场上早站好了一队队排列整齐的队伍,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就在他们就要冲进操场入口时,音乐戛然而止。
紧接着,庄严的国歌响彻云霄——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鲜艳的红旗在旭日中冉冉而升,升旗仪式开始了。
赵谙站在最前面,制止了大家慌乱的步伐:“立正。”
同学们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在距离操场一步之遥的外围区域原地站定,挺直脊背,仰头,向着国旗的方向,行注目礼。
荀煜站在队伍里,怔怔地看着赵谙的侧影。对方紧抿着略显苍白的嘴唇,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迎风飘扬的旗帜。
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总是插科打诨、嬉皮笑脸的赵谙也被时光悄然催熟了。
高考的前一天,天气闷热得反常,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乌云低沉地压在天边,预示着或许一场暴雨将至。
最后一节课,刘通像往常一样,搬个小马扎,坐着靠在三十一班那扇总是咣当咣当的门上。
下课铃响,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看着学生们默默收拾东西,“明天,”他的目光扫过这些和往年的每一届一样的、即将离开的面孔,“都给我好好考,别紧张……平常心。”
同学们相视而笑,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大家忽然欢呼着拥了上去,方博和几个胆子大的人直接笑着一起把矮胖的刘通从马扎上举了起来。
“臭小子们,反了天了是不是?放开我放开我!”刘通又是窘迫又是想笑,在空中徒劳地蹬着腿。
同学们围成一个圈儿,绕着讲台哈哈地笑,最后的、压抑的紧张情绪似乎在这略显出格的玩闹中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喧闹过后,夕阳意外地穿透了厚厚的云层,将走廊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一切仿佛都比平日更加安静。等到所有的笑闹声渐渐散去,荀煜才背起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书包,最后一个走出教室。
他习惯性地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下意识向下望去——
学校前门那条僻静的小巷口,那辆熟悉的银灰色轿车,静静地停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过。
[注]:仅情节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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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七夕节快乐,心灵而手巧,智慧而圆满。
2025.8.29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