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代写 一条五块

　　几天后科学院的官微发布了团队在羌塘地区的合照，闻钦站在后排靠左的位置，离越野车很近，拍照的角度不好，他被前方笑容灿烂的同事挡住了一点下巴。

　　乔溪保存了这张照片，然后将闻钦截下来存进相册里。

　　他不常看这个软件，退出帖子时被消息栏上千条信息吓了一跳，几乎全是私信，他的微博几年前发过格兰维尔的一些风景照，也被人翻出来在下面塞了几百条评论。

　　大致看过去，几乎没有好的词汇。乔溪挑了最近一条点开，发消息的人头像是个阳光明媚的男大学生，怀里抱着条白色的马尔济斯。

　　陌生人消息：“抄袭狗（呕吐emjio）”
　　谁抄袭，我吗？

　　乔溪一头雾水，消息提示还在不断增加，他不想看那些充斥着恶意的言论，关了消息提示音慢慢地切莲藕炖汤。

　　下午他接到了山绍辉的电话，才发现因为自己没开消息推送，山绍辉在中午时就给他发了几十条微信。
　　“唉，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乔溪，不要太难过。”他在电话中说。

　　“没有啊，我不伤心也不难过，好着呢。”乔溪正窝在沙发里看上次跟闻钦没看完的电影。
　　“安觅荷和姚雨也试着联系了你，我们三个你都没理。”

　　“我手机开了免打扰。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不看手机也好。”山绍辉说：“这种站不住脚的污蔑，很快就会被推翻的。”

　　“是什么事情啊？”乔溪问。
　　“有个美院的小网红，每天拍自己的学习和生活vlog，大概一百来万粉丝。哦，他跟你是一个专业的，今天他忽然发了条很有煽动性的内容，指责你抄袭他曾经的作品，才能得AEPC银奖。”

　　“……我都没刷到过他的内容。”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山绍辉很不屑：“攀不上AEPC的跳梁小丑罢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最后叮嘱两句：“你就在家看看书，等热度过去就好了。毕竟人红是非多啊，不过这样一闹，反倒有更多业内人士关注你了。”
　　“我知道了，”乔溪说：“老师，谢谢你。”
　　那头山绍辉爽朗一笑，通话结束。

　　乔溪的排骨莲藕玉米汤煲好了，他给自己盛一碗，拍照给闻钦看，附言：“无人区没有排骨也没有汤吧，这就是你非要去羌塘的代价。”

　　如往常一样闻钦没有回复，乔溪设想了下他在无垠的草原上艰难跋涉的场景，想笑，于是低头翻看他这几天跟闻钦单方面的聊天记录。

　　煎猪排盖饭竹轮乌冬面香菇秋葵汤小龙虾拌面……乔溪心里憋气，每天在厨房大展厨艺，科考队总有搭建卫星链路联系外界的时候，到时候让嚼压缩饼干的闻钦看到他的照片，哼哼，馋死他。

　　隔了几分钟，乔溪又补上一句：“搞错了，排骨也许能见到，能不能吃就不一定了。”

　　随后他退出微信登上微博，刷新科学院的主页，期待它发点科考队的新动态，托腮等了半天，也没什么变化。
　　又是晚上了，一个人的房子好安静。乔溪找了个骂来骂去的韩剧声音开大，思维发散的想起被领养走的三只小猫咪，有点后悔，当时至少应该留下一只的。

　　他早早洗漱了躺下，又点开和闻钦的对话框，这次发的是：“今天发生了一些事，我有点不高兴。”
　　“（嘴角极力向下撇的黄豆脸）”

　　想说的话删删改改，最后问：“什么时候回来？”

　　羌塘，呼啸的风中裹着冰碴，肃杀之气扑面而来，科考队的车辆缓慢前行，因为白天意外的耽误，他们不得不在夜晚继续行进，以保证能按计划展开调研。

　　走在最前方的车辆忽然一沉，发出巨响，闻钦坐在后面的车内都能感到震动。他驻车和队员拿着手电筒下车查看，开门的瞬间凛冽的冷风就顺着领口全部灌进衣服里。
　　车辆的前轮陷进了被积雪掩盖的坑洞内，无论怎么加油，车轮都只是在泥雪中疯狂打转。他和其他人一起拿起工具，试图把车抬出来，大风吹得人几乎站不稳。队内的工程师鼓励大家加把劲，然而大家只能听得到噼里啪啦的风声。

　　在他们合力救援的时候，狂风骤然高涨，这下子把原本架在车顶上的背包大小的物件吹走了，大家无暇关注，直到眼尖的人认出了那滚得远远的东西，尖叫一声：“我们的卫星便携站！”
　　“大家别担心，”领队的老师被驾驶员搀着走到众人前：“我们车内有备用的通信设备，不会跟外界断了联系。大家齐心协力，三十公里外有一处营地，目标就在前方，加油！”
　　于是众人鼓足干劲抬车。

　　“师兄，”闻钦的同门小师弟凑上来：“你冷不冷，我怎么觉得温度不对呢……”
　　一直在花力气，为什么还冷得哆嗦。

　　闻钦拍拍他的肩，顶着风回到车辆内查看车载温度计。不知不觉间温度下降到零下二十度，他们现在身上穿的衣物早就不足以御寒了。
　　他重新回到抢救车辆的队伍内，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冰雹砸在他的冲锋衣上，以一个无人注意的微小音量作为雪虐风饕的开场。

　　乔溪依旧零零碎碎地给闻钦的微信发消息，把他既当备忘录又当文件传输助手，偶尔也当日记和树洞。
　　“生抽、食用油（小瓶）、牛奶（2盒）、坚果（1小包）、速溶咖啡（1盒）、矿泉水（1提）……”
　　这是他今天的购物清单。

　　他在生鲜区前思索要不要凑满赠的活动，毕竟家里现在只有一个人，准备的东西太多，也只有消耗不掉被浪费的命运。

　　“还没挑好吗？”
　　偶遇山绍辉，他提着一大袋活蹦乱跳的虾对乔溪说：“注意你好久了，低头想什么呢？怎么脸色看起来这么灰白。别关注网上乱七八糟的事儿，每天早点睡。”

　　乔溪对他笑一下。网上的纠纷他根本不关心，所有的心思都牵绕在几千公里外。
　　安觅荷也在，她挑了两板酸奶，跟乔溪打了个招呼，和山绍辉一起推着购物车走了。

　　乔溪也提着东西回家，他把牛奶放进冰箱，食用油摆在厨房合适的位置，又给自己剥了两个碧根果吃，打字：

　　“好想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洗完澡打开笔记本电脑，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冷却，只有很少人还一口咬定他抄袭追着他不放，乔溪已经能很平淡地接受他们的侮辱。
　　登上他常看的摄影平台，这是业内人士的聚集地，言论友好得多，有人调侃乔溪的飞来横祸，也有好心人私信安慰他不要放在心上，他回复了这些暖心的好意，打开编辑页面，斟字酌句地敲下他的澄清声明。

　　发送，审核，关注他的人都在同一时间收到了消息推送，这条声明的点赞和转发飞涨。乔溪喝了口咖啡，注意到点赞列表里夹杂着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头像。

　　一颗小草，用户名叫无钱。这是闻钦的账号。
　　乔溪绝不可能认错，但是出于种种复杂的心理，他还是点开了“无钱”的用户页面求证。
　　该用户的主页只公开了两只交握的手，这的确是闻钦的账号，没有撞头像也没有重名。

　　你一直在关注这场闹剧吗？乔溪想，可是为什么不愿意理我……我说想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呢。他很难受，闻钦总说着爱他，却一直做若即若离将他推远的事。

　　“@桥西，你有一条新的回复——来自无钱：（撒花），发送时间：刚刚。”

　　什么意思啊，乔溪想笑，可又被咖啡呛到，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他抓起手机质问，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想得到什么答案。但是……但是，总要说些什么。

　　“我看到你的回复了，你现在能上网对吧。那你干嘛不回我微信，实在可恶。”

　　“你是不是在心里怪我，我知道你嘴上没说，其实你觉得我絮絮叨叨，让你总是安静不下来……”

　　“到底为什么（哭哭emjio）我一点都不懂你，你现在不说话，有能耐一辈子别理我。”

　　乔溪自问做不到不搭理闻钦，为了不让这句话成真，他又花了很长时间等闻钦的回复。

　　这样不行，乔溪想，他得下点猛料：

　　“……我们分手吧。”

　　会不会有点太猛，乔溪犹豫了下，不过两分钟内还可以撤回嘛，他一时间把理由都想好了，就说是大冒险的挑战。

　　这一次他从秋天等到冬天，又等到下一年的秋天和冬天，他离开了z国，也早过了消息撤回的时限。
　　回想起来，他跟闻钦之间的最后一面是离别，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讨厌。

　　飘忽不定的命运，在急转直下前，也曾为他们做出过诸多暗示。可惜他后知后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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