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南柯

作者:文澄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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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谎言


      这几日,杨柯依旧如常地去上课,走进书院,原本因为害怕看见伯喻的担心和期望也不出所料地消失了。他是监国的皇子,早已不用在书院上课。那他从前来此处,是因为她吗?念及此,杨柯不免觉得自己可笑荒唐,一个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人,又怎会在意儿女情长?

      纪夫子走了进来,又继续上一节课的之乎者也,云昌吉不出所料,将书尽数堆在面前,伏案酣睡。

      杨柯昨夜睡得昏昏沉沉,身子仍旧疲惫,但意识却格外清醒。她撑着下巴,透窗观景,青天之下,云雾缭绕,眼前所见与伯喻房内画中的湖光山色竟无二致。又想起他了,杨柯放下撑着下巴的手,将半张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臂弯里,试图将自己从这恼人的清醒中藏起来。

      终于捱过了课堂。夫子前脚刚迈出亭子,乐白后脚就凑到酣睡的云昌吉旁边,捏着一根羽毛,在他鼻尖、脖颈处轻轻扫动。

      “唔!有虫……有虫子!”云昌吉喃喃呓语,打了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哪里来的飞虫?痒死我了!”

      乐白见他被捉弄还一脸懵懂,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云昌吉定睛一看,才发觉“飞虫”是乐白指间的羽毛,“小白,你越来越过分了!”说罢,双手凑到嘴边,夸张地呵了几口热气,作势就要往乐白的嘎吱窝里挠去。

      “哎呀!昌吉哥哥饶命!”乐白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起来,绕着石桌就跑。云昌吉哪肯罢休,长腿一迈便追了上去。两人一个跑一个追,在小小的亭子里窜来窜去。

      杨柯坐在一旁,看着他们欢喜闹腾,垂下眼睫,站起身,默不作声地朝亭外走去。

      “哎!阿柯!等等我们呀!”乐白眼尖,见她独自离开,连忙停下打闹,在背后急急唤道。

      云昌吉也一个箭步追了上来,将长臂搭在杨柯肩上:“干嘛走这么快,夫子早回去啦!”

      乐白赶到近前,见杨柯垂睫沉默,心知她此刻内心煎熬,不免心疼起来,嘴上故作玩笑企图逗她一乐:“你一走,云昌吉可就真要无法无天地欺负我了!”

      云昌吉立刻叫屈:“明明是你先捉弄我的!”

      “哼!”乐白皱皱鼻子,“自从你跟着二哥办事,我看你的胆子是肥了不少!从前还会让着我,现如今,我退一尺,你就要进一丈!”

      听到二哥这两个字,杨柯忽然想起了伴读调换一事,转向昌吉道:“下一任皇子伴读,你可有想法了?”

      云昌吉闻言一愣:“这么快就要重新选了么?我还没顾上考虑这事呢。”

      “我想跟你调换,你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乐白和云昌吉皆瞪大了眼睛。

      乐白拉住杨柯的衣袖:“阿柯,你没事吧?你不是向来跟二哥……水火不容吗?这次怎么还要主动往他身边凑?”

      面对两位好友关切又困惑的目光,杨柯想要解释,却无法说出真正的缘由,朝廷党争、家人安危,背后的曲折,一两句话也难以说清,于是编了个幌子:“我听闻师父近来与易家走动频繁,加上朝中风波不断,我实在担心师父的处境。若能成为宇文泰的伴读,我便有更多机会留在宫中,或许……或许能在必要时,帮上师父一点忙。”

      乐白和云昌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云昌吉伸手拍了拍杨柯的肩膀:“你若真的下定决心要去殿下身边,我这个位子,让给你自然没问题。但前朝的事那么复杂,可不是咱们打打闹闹那么简单啊。”

      乐白也急忙附和:“后宫里的明争暗斗已经够让人头疼了,更何况是前朝?阿柯,你再考虑考虑?”

      杨柯扯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你们放心,其中的分寸我自会把握。但若因为贪图安全,就对危险坐视不管,我也很难原谅自己。”

      见她心意已决,乐白和云昌吉脸上虽仍有难色,但还是选择了理解和支持。

      乐白挽住她的胳膊,轻声道:“那你自己千万要小心,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们。”

      恍惚过了一月,已入深冬。整座京城,尽是红衰翠减,惨绿愁红。这时的易府朱门外,也门可罗雀。

      易云舒踏进家门,穿过寂静无人的游廊,停在了书房门前。

      书房内,易望林正对着满墙舆图出神,案头的茶盏早已凉透。

      易云舒轻手轻脚地走到砚台前,取过墨锭缓缓研磨,终了,才轻声开口道:“女儿不明白,父亲为何要主动辞官?周焕虽是易氏族人,但他贪墨渎职的罪行皆是个人所为,与我易家井水不犯河水。再者,陛下念及您辅佐两朝的功绩,至少也该留您坐镇中枢。”

      易老抚摸着案头的书页,缓缓道:“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舒儿,锋芒过盛必遭折损的道理,你要刻在骨子里。”

      “您的意思是,以退为进?”

      “正是。若不主动退让,陛下迟早会借周焕之事对易家开刀。若我此刻认罪,陛下心中自然解气。看似示弱,实则将先机留在手中。”

      “可往后重回朝堂,难道就容易?”云舒急得眼眶发红,“此举简直是自断臂膀。倘若未来情势不容乐观,恐怕便没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易望林突然冷笑,笑声里带着经年的疲惫:“你可听过‘天欲其亡,必令其狂’这句话?”

      云舒怔住:“女儿愚钝,不明白爹爹的意思。”

      “这话是在三月前的勤政殿内,陛下怒斥端王时所说。”易望林撑案起身,推开雕花窗,暮色卷着枯叶扑进屋内,“那时宫家尚未倒台,漕运贪墨案更未暴露。”

      云舒悚然一惊:“这些隐秘……爹爹难道早就知晓?”

      “不是早就知晓,而是必须知晓。”易老望着宫阙方向闪烁的灯火,声音低沉如钟,“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装聋作哑是死,后知后觉也是死。我退这一步,既是保易家周全,更是……”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等待最后的反戈一击。”

      云舒转身欲唤侍女取药,却被易望林抬手制止。

      易老喘匀了气息,开口道:“更何况,如今形势混乱,懂得行藏用舍,未免不是好事。”

      “您说的是,前段时日宣王府外的刺杀一事?”

      “正是。出手救出宣王的,是逍遥居。”

      云舒惊道:“竟然是他们?”

      易望林压低嗓音:“此事牵扯柔然,更关乎大夏国运。”

      云舒接着道:“爹爹是想说,波及伯喻吧。”

      易望林微微点头:“不错。他的脚站在哪一方,不只是我,更是陛下悬在心头的刺。”

      “原来陛下和爹爹早就知晓影刃阁的存在。”云舒不由得攥紧衣袖,“那为何不趁早阻止,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伯喻倒向柔然?”

      “陛下的心思太深,我尚且还未参透。”易望林望着窗外翻涌的乌云,目光忽变锐利,“但有一点,影刃阁暗中筹谋的,难道不正是我易家二十多年来,不惜自断羽翼也要达成的夙愿?”

      云舒怔愣片刻,忽而展颜轻笑:“爹爹这招果真高妙。”

      “对陛下而言,影刃阁只是一颗垫脚石。”易望林拂袖关上雕花窗,隔绝了外头的呼啸风声,“待他们搅乱局势,才是真正考验伯喻忠心的时刻。”

      忽然,一阵惊雷炸响,狂风骤然卷开窗扇,雨点跟着打了进来。云舒望向已被淋湿的焦尾琴,不禁又想起了一月前的那晚。

      烛台噼啪爆开灯花,骤然打破了翠微殿里凝滞的死寂,三人的局面并未因为杨柯的离开而平息。

      易云舒手中的画卷已经揉皱,她轻声道:“伯喻,你这是何苦。”

      她望向仍然僵立如塑的伯喻,此刻,他像一座冰川,表面岿然不动,内里又不知是如何的波涛翻涌。

      “……多谢今晚成全。”他的话语好似从深渊传出,裹着难以言喻的痛楚。

      云舒走到伯喻身侧,目光复杂:“你为何不将苦衷对她明言,偏要用这种……”她蹙眉侧头,不忍继续讲下去。

      伯喻骤然转头,眼底布满血色:“云舒,有些路,非我所愿,却不得不走。伤在己身,总好过……看她万劫不复。”

      云舒看着他眼中深不见底的悲怆与决绝,心口一窒,脸上终于浮现出真切的痛色:“不采而佩,于兰何伤。”她低低吟诵,眼中水光潋滟,“伯喻,你对自己,对旁人,为何总是如此残忍?”话毕,她也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室清冷幽香和无边寂寥。

      伯喻缓缓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伸出手,微颤的手掌轻覆在琴弦之上,下一瞬,五指骤然收拢,狠狠握下。

      “铮——铮铮——”数根琴弦在他掌心根根崩断,如垂死的蝶翼惊飞四散。

      殷红的血,一滴、一滴,从他紧握的指缝中无声地渗出,染红了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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