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清浅处

　　寒假总是过得很快，后来四小只也经常聊天，转瞬间新的学期已经开始。

　　孟春的暖阳是无法拒绝的，顾燃浅组织了一整个寒假的语言，准备在这学期跟何清洛再来一次盛大的表白。

　　二月中旬，校园枝桠上还未褪去寒意，空气里的水汽和随处可见的水渍染得天地长清。

　　晨雾还未散尽，湿漉漉的银杏大道已然苏醒。

　　青灰色水汽攀附着教学楼的红砖，在廊柱与窗棂间织出半透明的茧。

　　我踩过布满细密水珠的柏油路面，鞋底碾碎的枯叶下，嫩黄草芽正顶开松软的腐殖层。

　　图书馆前的镜湖终日笼着薄烟，水杉褪去冬日的锈色，笔直树干在雾气中晕成无数支悬空的铅笔。

　　柳条垂落处泛起朦胧绿意，像是有人用狼毫蘸着融化的翡翠，在宣纸上洇出第一笔春色。

　　瓷砖走廊泛着潮气，水渍如蚯蚓般蜿蜒进教室，墙角新生的霉斑晕染成写意水墨。

　　三球悬铃木的枝桠鼓起毛茸茸的绒球，麻雀抖落羽毛间凝结的露珠，在尚显单薄的晨光里蹦跳。

　　玉兰树黝黑的枝条上，银毫似的花苞已裂开小口，仿佛千百支倒悬的羊毫笔，正饱蘸着料峭春风书写序章。

　　泥土里传来隐秘的骚动，蚯蚓在看不见的深处拱起细浪，潮湿的土腥味混着蜡梅将尽的冷香，在晨读声里浮沉。

　　操场边的香樟仍在落叶，新芽却已从湿润的树皮下探出鹅黄的触角。

　　晾晒在宿舍楼外的棉被吸饱了水汽，垂落时像浸过牛奶的云絮。

　　风掠过晾衣绳的瞬间，凝结的水珠簌簌坠落，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画出转瞬即逝的星群。

　　教室玻璃蒙着薄雾，有人用手指划开几道水痕，窗外玉兰树的剪影便洇成了未干的工笔画。

　　新学期第1天，下午就要举行上学期总结兼表彰大会，早饭后的时间顾燃浅兴致盎然地回到教室，就看见孟疏淮的座位旁围满了人。

　　何清洛早已回到教室，此刻虽然平静地坐在位置上，但似乎与孟疏淮周围压抑的气氛差不多。

　　顾燃浅先是坐到座位上，担忧地问何清洛，“清洛，发生什么了，为什么大家都围着孟疏淮啊？”

　　何清洛表情少有的凝重，“孟疏淮舅舅昨天去世了，害怕耽误学习，他不能请假送葬。”

　　听闻这个消息顾燃浅面部清晰可见地垮下来。

　　顾燃浅和何清洛都是经历过亲人生死的，何清洛五岁失去了母亲，顾燃浅则是在不远的半年前失去了双亲，两人都明白这种悲痛。

　　顾燃浅转身看向孟疏淮，他好似哭过，但此刻又出人意料地冷静，“大家都散了吧，我真的已经没事了。”

　　顾燃浅不想跟他说节哀顺变，这只会增加他的难过。

　　其他人都散了，只有江淮熳和魏霆还在他旁边。

　　江淮熳犹豫不决，面上的微表情没有间断过，眉间的颤动好似潸然，“孟疏淮，别难过了，待会还有课呢。”

　　魏霆为了改变气氛说道：“哎，熳少，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温柔呢？”

　　江淮熳无语住了，这一刻这么温柔的氛围感都被他搅乱了，“魏霆！你少说两句会死啊？”

　　江淮熳果然还是憋不住骂他。

　　魏霆尴尬地笑了笑。

　　彼时，孟疏淮轻笑了两声，“谢谢你们逗我笑，说实话，刚刚一堆人围在这，我真难受。”

　　江淮熳和魏霆看他此时的气氛完全不一样了，松了口气。

　　“本来我是挺难受的，熳少刚回来看到我哭了，我那会就挺尴尬了，然后又一堆人围着我，你们知道被一堆人围着有多难受吗？哈哈……”

　　原来如此，其实他压根不是悲痛至极，而是被人围着不好说话。

　　见他如此f5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下次还是不要被太多人围观了，我不愿意对f5之外的表露感情，还有熳少，谢谢你的关心。”

　　江淮熳虽然一直称自己为熳少，因为他觉得很帅，但是听到孟疏淮这样叫自己又觉得别扭，不想让他这样叫。

　　见江淮熳还一副不太释怀的表情，孟疏淮又拿自己打趣安慰道：“没事的，我已经释怀了，没了大舅舅，我还有小舅舅呢，哈哈。”

　　魏霆见缝插针，“孟哥，你是不是正月理发了呀？”

　　闻言，剩余4人都愣住了，直勾勾的望着他，魏霆是真的很不会开玩笑……

　　“额，那什么，我掌嘴我掌嘴，当我没说。”魏霆尴尬地后退。

　　孟疏淮没在意那些，他注意的是，“误解呀，真的是误解，不是正月理发死舅舅，是正月理发思旧，念旧、回忆往事的意思，真是文化传承上的误解哈……”

　　……

　　午休后准备前往报告厅开大会。

　　阳光像被春蚕吐成的丝，一缕缕晾在二月午后的校园里。

　　悬铃木褐色的枝干正簌簌剥落旧苔，新绽的树皮被晒成蜂蜜色，细碎碎铺满林荫道的裂纹中。

　　仰头时看见光絮在睫毛上融化，风过处便抖落金粉似的暖意，沾在图书馆蓝玻璃表面，凝成无数游动的光斑。

　　晾晒在长廊的旧课本哗啦啦翻动，有人推开结着水汽的玻璃窗。

　　南风裹挟着蜡梅残香掠过讲台，粉笔灰与光尘在光束中悬浮，像被谁撒了把揉碎的金箔。

　　操场西北角的雪松抖落陈雪，新生的嫩梢在阳光下泛起孔雀石的光泽，细看时发现松针间隙里，蜘蛛正修补被寒风扯破的银网。

　　报告厅内，整体环境和上学期丝毫没有变化，只是月余未用，舞台上沾了些灰。

　　这次不光是表彰大会，更是上学期总结和新学期规划。

　　大会首先进行的是上学期总结。

　　其中最引人回首的，除了期末获得的好成绩之外，更有校庆活动的圆满成功。

　　从24年8月下旬一直到25年一月中旬，好几个月已然过去，青葱岁月在流逝，美好年华正盎然，这学期同学们的面貌退去了去年的青涩，展现出更勃勃的生机。

　　这一部分的最后是年级主任介绍了期末联考理科全市第一的何清洛和文科全市第六的徐子瑄，并且作为第2部分：学生代表发言的开端。

　　上学期也开过好几次表彰大会，但是学生代表都是一些进步大的同学，反而是年级第一从来不被注意。

　　这一次坐在观众席上的顾燃浅终于有幸看到何清洛在舞台上熠熠生辉了。

　　顾燃浅坐在离舞台最近的第一排，稍稍抬头就可以看见何清洛的面庞，他的注意力此刻完全集中在何清洛身上。

　　何清洛的睫毛在顶灯下投出颤动的阴翳，像宣纸上洇开的松烟墨痕。

　　顾燃浅数到第十七根时，他终于抬起那张被冷白皮衬得近乎透明脸——总让人疑心伸手触碰就会泛起涟漪，如同早春未化的冰面落进花瓣。

　　“青春是未加盖火漆的信。”何清洛开口时下唇微微发亮，大约是上台前涂过蜂蜜润唇膏。

　　顾燃浅的笔在指间转出虚影，如同胸腔里失控的心跳频率，此刻何清洛右颊浮着淡粉色，不是腮红，倒像深雪下透出的梅瓣，随吐字在颧骨处忽深忽浅：“我们总在春天重读冬日写废的草稿……”

　　他忽然朝这边侧过脸，光便顺着鼻梁滑下来。那颗藏在右眼尾的浅褐小痣，在强光里变成琥珀色的岛屿，顾燃浅曾无数次在数学卷背面临摹过它的坐标。

　　此刻他因微笑鼓起的卧蚕盛着灯光，睫毛眨动时抖落的碎芒，足够装满我锁在铁皮盒里的所有晚自习。

　　喉结随吞咽泛起细小的起伏，像瓷器上流动的釉泪。当他念到里尔克的诗句，舌尖不经意扫过虎牙，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让顾燃浅膝盖发软。

　　前排有老师推窗，风掀起何清洛垂落的额发，露出小片光洁额头，那绺总在第三节语文课翘起的发丝，此刻正悬在眉骨上方，如同未落款的逗号。

　　“每个黄昏都在修改清晨的誓言……”他扶话筒的指节泛起缺氧般的潮红，耳廓薄得透出毛细血管的脉络，像裹着霜的芍药花瓣。

　　顾燃浅隔着距离都能看清他鼻尖渗出的汗珠，在冷白皮肤上聚成微型湖泊，倒映着礼堂顶灯细碎的金斑。

　　何清洛的唇珠压住麦克风滤网留下水痕。

　　这个画面令人突然理解神话里偷藏爱人呼吸的宁芙——此刻多想截取他吐出的每个元音，如同收集四月檐角将化未化的冰棱。

　　何清洛下场时才发现校服第二颗纽扣被扯脱线，那正是他短袖校服上闪着珠光的部位。

　　而顾燃浅的笔记本扉页多出一列没道理的字，每个“何清洛”都写得独具灵性，在顾燃浅未发觉的时刻爬上他的笔记本，成为不朽的一页。

　　顾燃浅发现时惊慌了，他竟然无意识间在本子上写何清洛的名字，少年的暗恋心事再也藏不住了，他决定一会回教室就表白。

　　身体里分泌的激素的冲动促使他忘掉所有烦恼，这一刻他脑子里不再想什么何清洛会不会同意，如果不同意还能不能做朋友。

　　这一刻他只想去告白，将那夜被大雪埋葬的暗恋心事，随着初春的暖阳公之于众。

　　奈何散场前何清洛被年级主任叫走，顾燃浅不能在路上就表白。

　　顾燃浅抱着希望率先冲出报告厅。

　　突然，前面出现一个令人厌恶的身影，顾燃浅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左鸿麒，想避开他却来不及了。

　　“喂，顾燃浅，你等等啊，先别急着走。”

　　顾燃浅有种不详的预感，“你要干什么？”

　　左鸿麒个子高，却很瘦，站在那弱不禁风的，他好像刻意在等顾燃浅出来。

　　“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呀，没想到今天会在这儿遇见你。”

　　顾燃浅气愤起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左鸿麒见他胀气了，立马怂道：“唉，别急呀，我可不是来跟你打架的，就是叙叙旧。”

　　顾燃浅气急败坏，“我跟你有什么好叙旧的？”

　　左鸿麒走近一点，“谁说是跟你叙旧的，我来跟你讲讲何清洛吧。”

　　顾燃浅内心的不安此刻如惊涛骇浪，再难安稳，“我不想听你走开。”

　　左鸿麒：“不，你会想听的，让我猜猜，你不会是喜欢上何清洛了吧？”

　　对于喜欢何清洛这件事，顾燃浅内心的激动再也不愿意遮拦，他马上就要去表白了，又不怕左鸿麒告状。

　　“是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顾燃浅怼到。

　　“那可太关我事了，我可是他的前男友啊。”

　　顾燃浅大惊，“你说什么？你是他的前男友？他喜欢男生？”

　　左鸿麒好像抓住了什么意外消息，“不是啊，我说，你还不知道他喜欢男生就敢去追他吗？唉，看来何清洛的魅力还是太强了，手段也是那么……”

　　他的最后一句话刻意说的不清不楚，这里的手段指的是何清洛掰弯直男的手段，他故意不说清楚，想搅乱顾燃浅的心绪。

　　顾燃浅没注意最后一句话，甚至完全没有听到最关键的最后一句话，他只是在想。

　　何清洛军训时就说过看上自己了，但是后来又说是开玩笑的，所以顾燃浅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弯的。

　　以至于他不敢表白……

　　从左鸿麒嘴里得知何清洛喜欢男生后，他甚至有一点惊喜……

　　但理智仍旧占据上风，“你说你是他前男友，我凭什么相信。”

　　左鸿麒一脸自信，“我骗你干什么，你大可去问他呀，额不过他大概是不会告诉你的，自从我们第1次见面之后，他是不是就从来没告诉过你我跟他的往事啊？”

　　左鸿麒的话术越来越吸引人。

　　顾燃浅不说话，左鸿麒不像骗人，看来他真的是何清洛的前男友，而自从他救下何清洛之后，何清洛就可以回避这个话题，从来没有向他解释过自己和左鸿麒的事情。

　　顾燃浅不免开始怀疑。

　　左鸿麒继续说道：“我跟他是在四年级认识的，那时候我就看上他了，不过后来他把我甩了，初中我到了这个小县城来，偶然间得知了，他在初中又谈了30多个男朋友的事，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顾燃浅愣住了，30个男朋友，这个数字有点惊人……

　　“我虽然初中转到这里来读书，但是我还有小学同学的联系方式，那个人跟何清洛上了同一所初中，这些可都是他告诉我的，他还跟我说何清洛在初中谈一个分一个，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顾燃浅望着他，眼神已经开始恍惚，还是不说话。

　　“他呀，就是这种得到了就不珍惜的人，他从小就喜欢男生，而且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初中的时候见一个爱一个，谈一个分一个，一开始用尽浑身解数去掰弯直男，得到之后又玩腻了分手。”

　　左鸿麒这些话虽然是真的，但多少有点添油加醋。

　　何清洛是因为不懂爱，并且想用爱情来弥补亲情上的那一份缺失，才去寻找一个爱自己的人，但他逐渐发现那些人只是爱上了他的脸和钱，所以果断分手，在30多次的交往中，逐渐发现这个世上没有爱他的人，于是就变成了一个麻木的渣男，且他从小为了被别人喜欢，将那个娇柔弱小的自己变成豪放的，热情的何清洛，随着初中三年谈了一些对象，再也认不清爱之后，他彻底改变了原来的自己，难以变回去。

　　但是遇到顾燃浅之后，他逐渐被顾燃浅身上善良而真诚的，无私而真挚的爱所打动，竹溪这个地方也完美符合他对人间烟火的定义，所以他动容了，他麻木的心回复了，虽然还是习惯了把自己伪装成豪放的人，但已经真的爱上了顾燃浅，不再仅仅拘泥于看上顾燃浅的皮囊。

　　可是这些顾燃浅不知道，左鸿麒也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顾燃浅，他在尽力误导顾燃浅。

　　“跟你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你，可千万别真的爱上他了，他会让你后悔的，他从没有对任何一个人用过真心……”

　　说完这些左鸿麒就走了。

　　留下顾燃浅一个人苦思冥想。

　　他知道不该相信左鸿麒，可是他说的又是那么自然不卡顿，而且未尝没有道理。

　　顾燃浅在犹豫，他不知道能不能相信左鸿麒，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万一何清洛不是真心喜欢自己呢，那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何清洛的真心，如果何清洛只是跟自己在一起却没有付出真心的话，那他宁愿何清洛一个人好好过，和他做一辈子朋友也好。

　　只做朋友也罢……

　　镜湖褪去晨雾织就的纱衣，冰面裂开银亮的细纹，有水虿在融化的边缘划出涟漪。

　　柳条垂落的帘幕间，新芽已褪去怯生生的绒毛，舒展成半透明的翡翠薄片，在风中撞出细碎铃音。

　　草坪上残雪化成的溪流正渗入泥土，蛰伏的草根翻起湿润的泥浪，蒲公英的锯齿状嫩叶率先顶破松软的腐殖层，叶脉里流淌着阳光酿的蜜。

　　顾燃浅还是犹豫了，回教室后他没有选择告白，而是憋着，因为他承担不起后果，他害怕得不到何清洛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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