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戏文录

　　两位二公子的友好争夺赛就此开始，三局两胜，胜者获得竹苗，败者不得追究。
　　三局比赛均需保持在不动武力的范围之内，于是二人非常默契的决定参照无机城百姓的游戏玩法。
　　第一局，比赛方式由追夜定，参照游戏：投壶射箭。两位二公子以叶做箭，投掷到50米外的一棵树干上，每人五片叶子，最终嵌在树干中叶子最多为胜。这本是不可能实现的，毕竟叶子很轻，投到50米开外已属了不得，还要嵌到树干中，常人不可能做到，所以必须灌输法力，以叶子之柔带法力之刚，让叶子得以飞那么远且能嵌到树干中，这其实并非法力越强越有利，因为灌输的法力过多很容易造成叶子中途承受不住而裂开。
　　第一轮，两片叶子同时飞出，舞起风的叶子中途裂开，追夜的叶子碰到树干却没能嵌进去，两片叶子都化为春泥。看来虽然是追夜定的比赛形式，但他也并没有什么经验。
　　第二轮，两位二公子的叶子都勉强嵌到了树干上。
　　第三轮，两位二公子的叶子都稳稳当当的嵌到了树干上。
　　再这么下去，得是个平局，那可不行。——舞起风心里的小九九开始活动，于是第四轮随着追夜一声令下，舞起风手里的叶子不安分了，没有那么直挺挺奔着树干去，而是撞上了追夜的叶子，当追夜意识到想用法力尝试帮助自己的叶子逃脱的时候，却为时已晚，最后追夜的叶子被舞起风的叶子撞落，而舞起风的叶子高傲的嵌在了树干中。
　　追夜稍稍一愣，心里没有起伏那是不可能的，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舞起风略略有些得意：“不好意思啊二公子，把你的叶子撞落了。”
　　追夜对于舞起风“嘴上的不好意思，心里特别好意思”并不理睬，拿起第五片叶子。
　　舞起风也知道追夜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不然他就别当什么帝江二公子了。好在他早就想好了对策，比赛只规定要同一时间发出，并没要求同一时间到达，也不管你走的什么线路，也没要求先嵌到树干为胜，看的是最后的结果，树叶多者胜。于是舞起风决定让自己的叶子绕一个大弯嵌在树干的另一面，完全避开追夜的叶子的行进路径。第五轮就在舞起风心里洋洋得意中开始了。
　　经过前面四轮的练手，舞起风对□□已经饶有手感，他自信追夜想打落他的叶子绝无可能。
　　事实如他所想，追夜确实没有打落他的第五片叶子，甚至追夜的叶子没有丝毫朝舞起风叶子撞去的趋势。舞起风心里“这二公子居然那么君子那么实在好欺负”的念头还没下，脸上就一阵目瞪口呆加咬牙切齿。
　　追夜的第五片叶子没有去追舞起风的第五片叶子，却朝着他的第二和第三片叶子而去，只见追夜的叶子直接嵌到舞起风的第三片叶子中间，那第三片叶子直接被劈成两半掉落在地，离得不远的第二片叶子因为本就不稳，也被追夜的第五片叶子飞过的凌风影响，摇摇晃晃最终还是掉落下去。
　　舞起风的第二片叶子掉落的时候，他的第五片叶子刚好嵌进了树干的另一面。
　　“不好意思啊二公子，把你的叶子撞落了。”一模一样的一句话，说的人却换成了追夜。
　　追夜，你贵庚啊？！还学我说话！——舞起风在心里咬牙切齿狂吼，面上却是一副让人看着不爽的笑脸：“二公子法力的控制力真是一绝！”
　　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
　　“真是让我佩服不已。”这句话是假的。
　　第一局的比赛在追夜的一句“承让”中结束，追夜胜。
　　第二局，舞起风定游戏，参照游戏：闻曲识音。这个游戏其实相当简单，在无机城中，会有一些伎人专门负责充任这类游戏的演奏者，然后参与游戏的人进行辨曲，先猜出者为胜，这些游戏在单纯吹奏的表演形式里加入了游戏，是很多酒馆茶楼吸引客人的惯用方式。因为两位二公子的比赛只有两人，所以游戏规则修改为舞起风吹奏、追夜能答上便为胜，否则输。这轮比赛很显然舞起风占有绝对上风，因为舞家本就是音律大家，他们擅奏的乐曲数不胜数，其中不乏那些很晦涩难懂、甚至失传已久的乐谱，可见舞起风定的这项比赛本就是绝对倾向于他自己的。
　　笛子声起。如果不是在为了争夺玉簟竹苗比赛，那这段笛声真是“只应天上有”，单从吹奏能力和技术上说，舞起风是舞家之最，当代一绝，而仙门同样擅乐的宫家，更擅长的是弦乐器，在笛箫的吹奏上早在两百年前就输给舞起风了。
　　随着笛声的时而婉转时而悠扬时而如破阵之兵，追夜的脸上居然显露出一丝很奇怪的神情，那种神情不是在思考，而更像是在怀念，有一种尘封已久的记忆被打开的感觉。
　　舞起风自然看到了追夜的不寻常，但依旧秉承着艺人的“曲一起，戏必落”的精神，把曲子完美的吹完了。罢了，舞起风便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二公子是思忆起哪位故人还是哪段旧事了吗？”
　　“我听过这首曲子。”追夜很快恢复了面上的平静。
　　“哦？”舞起风很是惊讶：“据我所知，会吹这首曲子的人可是，很少呢。二公子是听谁吹过？”
　　难不成是我哥？——舞起风不禁在心里纳闷起来。
　　追夜竟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隐约中压了一口气，像是压下了一些思绪，这才回答：“一个女子。”
　　“哦～”舞起风露出一丝不悦，虽然他很在意是谁偷学了这个曲子，但现在却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
　　“请二公子猜曲吧。”语气，有些冷漠啊。
　　追夜略略停顿了一下，不像是在翻找记忆，而是这个曲名似乎有些沉重，让他不得不放慢呼吸，而后缓缓又坚定地回答：“《起松声》。”
　　舞起风愣住了，心里涌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在遥远的地方遇到了知音，毕竟这个曲名他除了对自己的哥哥说起过，就再也没有什么人知道了，他甚至一度忘了这是在比赛，但是他瞬间又清醒了。
　　“也是那个女子告诉你的么？”舞起风居然生出一种质问的语气来。
　　追夜略略思考了会，答道：“算是吧。”而后又加了一句：“我答对了吧？”
　　追夜这一问又把两人拉回了当下，舞起风回道：“非也。”
　　追夜脸上闪出一点不可思议，还有一点点失落。
　　“这曲子名为《为君起松声》。”
　　追夜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可置信，问：“是我记错了？”
　　“没有，”舞起风语气中略带嚣张：“是我刚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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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这首曲子是我作的，我想叫它什么它便叫什么，我想什么时候改就什么时候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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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原来是一场追夜注定无法胜利的游戏。
　　舞起风以为追夜会刨根问底，他居然一言不发，好像就这样，认可了？
　　“你，不问点什么？或者，不要我证明点什么？”
　　追夜摇了摇头，说：“曾给我吹过这个曲子的那位女子，也是你们舞家的人。虽然她吹得也非常完美，但确实还是略逊你一筹。”
　　啊～！原来是我们舞家的，那就还不算不能原谅。
　　“我以前以为那是她所作的曲子，现在想来，舞家除了你，似乎确实没人可以作出刚柔并济得如此完美的笛谱，而且这个曲子，奏的不就是你自己么。”
　　听到这，舞起风脸上闪过一丝惊喜，毕竟能懂得这首曲子的外人，他只遇到过一个，可以说是难能可贵了。
　　“山水皆静后，为君起松声，风也。起风，故有松声。舞起风，这是你的曲子啊，我第一次听的时候，居然没想到。”
　　听得此番话，舞起风本不要脸的脸上居然有了一点害羞和感动的神色，如果不是他还存有理智记得自己是在和追夜争夺玉簟竹，他估计就要和对方把酒言欢不眠不休了。舞家本家的每个人都有一首命名曲，就是他们自己创作的代表自己的曲谱，比如现任舞家族长也是整个乐宗的宗主舞肃，是以一首自创的宏大肃穆的箫曲为命名曲，给自己命名舞肃，舞家有命名曲这件事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命名曲很少示人，所以真正听过的一般都是非常至亲的人，外人至多只能听说。而这首《为君起松声》正是舞起风的命名曲，外人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能从曲中窥出曲子和创作者的羁联，不算半个知音又算什么呢。
　　“那个，啥，”舞起风强行冷静，问：“那个女子是谁来着？这个曲子我可轻易不吹给别人听，只给我大哥认真吹过，舞家其他人吗，偶尔能听到个一两段就不错了。”
　　“她～”追夜的语气具有有所迟疑：“她已经死了。”
　　空气中阴郁的味道骤升。
　　人都死了你还记得那么清楚。——舞起风有点嫌弃地把眼斜过一边，故作无所谓：“那就不与她计较了。”
　　“这一局，我输了。”
　　虽然赢得似乎不光彩，但是舞起风不在乎。
　　第三局，两人共同商定，参照游戏：绸子戏。在无机城中，有一种较高难度的游戏称为绸子戏，这本是一种表演，即表演者在一根绸缎上进行各种演出，难度很大，后来发展成为一种游戏，但是会通过降低绸缎高度、增加绸缎宽度来降低游戏难度，游戏双方在绸缎上争夺奖品或者通过绸缎的晃动努力把对方荡下去以获得胜利。荒郊野外没有绸缎，于是两位二公子决定以藤代绸，把藤蔓横挂在两棵树干上，玉簟竹竹苗悬在正中间，两人分别从两头出发，谁先拿到玉簟竹或者另一方掉下藤蔓即可获胜，要求是不可使用任何法力，不然这场游戏很可能没有结果。
　　舞起风，从来不玩没有把握的游戏。经过前两轮的较量，他已经很清楚追夜的实力了，要老老实实赢下他的概率是很低的，要动歪心思可对方也不是什么善茬，所以舞起风不得不“另辟蹊径”——既然让他掉下去可能性很小，那就想办法让他自己下去。
　　单从功法上面分析的话，因为舞家主要修炼的是人器合一，通过器去发挥强大的作用，所以没了器，舞家的功力绝大多数都是发挥不出来的；但是舞家还有一个很不得了的“功法”——擅惑人心。舞家本家的所有人，从小就要经过各种磨练去观察、了解人心、人性，然后，瓦解别人的心防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也是舞家风评一直不太好的原因之一，跟舞家的人打交道得不到真情实感，只有交易和利益。
　　舞起风不仅是笛箫技法的集大成者、蛊惑人心这一套也学得炉火纯青。
　　第三局开始之后，两位二公子不动声色的试探着，尝试通过脚下的步伐晃动给对方施加压力。舞起风深刻感受到了追夜传来的巨大而稳定的震感，他不得不一跃而起再稳稳落下躲过，不然很可能会被震感带偏一不小心就会滑落，这让舞起风更加肯定单纯的实力比拼他是赢不下来的，于是，他开始说话了。没错，比赛规定不可使用法力，可没说不许聊天。
　　“我听说过你的身世。”
　　追夜一愣，他知道舞起风开口，大概率是不会有什么好事情的。
　　“听说魔尊的二夫人也就是你的娘亲是冰州的贵族，在你刚成年没多久便去世了。”
　　追夜没有回答，他意识到不管自己作何回答都可能会被带到不利的方向去。但是不管他回不回答，舞起风都有办法继续说下去。
　　“你比我幸运。”
　　舞起风就这样说着，然后两人又互相偷偷近了一步，看来两位二公子都没有忘记自己的真实目的。
　　“我还在吃奶的时候我娘就不在了。”
　　追夜依旧没有回应，心里却已经有了波动，亲娘早逝一直是他心里很难过的坎，所以他对这类话题甚为敏感。
　　“你也会时常想念你娘亲吧？像我这样。”
　　谁会不想呢？追夜在心里回答到。
　　“我还挺羡慕你的，身有魔血，出生就能有记忆，就能看到自己的娘亲，能记住她的模样。但我，没见过！”
　　追夜轻轻斜眼看了一下舞起风，尽量做到不动声色，但舞起风还是捕捉到了，人心的浮动，没有能逃得过他的眼睛的。
　　追夜上钩了，他被舞起风带着节奏；但又没完全上钩，因为他的行进完全没有因为心里的波动收到丝毫影响，果然，帝江二公子的心防要比别人的难以攻陷许多。
　　“不过我也挺幸运的，”舞起风故作闲聊：“起码家境殷实、不至于断奶饿死。我们和你们不一样，小时候还得吃奶，所以，我有奶娘。也算是我的干娘吧，毕竟我是吃她的奶长大的。”
　　追夜居然脚步放缓了，问：“她还在世吧？”
　　而后，追夜有加了一句：“你的，奶娘。”
　　舞起风一愣，脑子飞快运转，似乎有点想不明白，不过不要紧，他掌握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似乎追夜很在乎他的奶娘。
　　“快不在了。”
　　“不妨直说。”
　　“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什么想要玉簟竹吗？”
　　追夜没有再回答，静静等着舞起风说完。
　　“因为我奶娘得了一种怪病，发热不止，遍访医仙却毫无起色，后才听说玉簟竹入药，或能治愈。”说罢舞起风又轻轻苦笑一声，继续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这株竹苗呢。”
　　追夜竟然停下了脚步。
　　追夜抬眼看了看悬着的玉簟竹苗，然后又看了看舞起风，不得不说舞起风演技着实了得，他脸上冒出来的那种阴郁而无可奈何的神情，让追夜对他的话可以说更信了几分。
　　还有五步。追夜距离玉簟竹苗的距离只有五步，而舞起风，起码还有六步。舞起风早知道按照常规方式他赢不了，但是他现在知道他会赢。
　　舞起风心里是不解的，即使他知道追夜深爱自己的娘亲，或许会对同样过早失去娘亲的舞起风抱有共情，但绝对不足以让他放弃玉簟竹；或许是因为追夜以为玉簟竹是用来救命的，救命的对象还是对方的奶娘？虽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舞起风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如果帝江二公子是那么纯良的人，如何跟野心勃勃的大公子平分秋色？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不解也不重要，因为舞起风确定了，虽然思考的时间很短暂，但是他看到了追夜心里即将放弃玉簟竹的那份坚决。
　　追夜跳下了藤蔓。
　　比赛结束，舞起风胜。
　　舞起风心里有一些愧疚，但是不重要，因为他最终赢了，他得到了玉簟竹苗，这是他大哥舞肃想要的东西。
　　“要入药的话，玉簟竹苗必须在12时辰内种下，且1丈内最好不要栽种任何东西，不见阳光但最好要浴过月光，再过12个时辰，玉簟竹苗会焕发生命，切实便可入药。”
　　追夜背着舞起风说完这段“注意事项”。
　　“你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
　　“玉簟竹是冰州的东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等舞起风回过神来，追夜就已经凌风而起，朝舜更山更深处飞去。
　　“你还去哪？”
　　“我去深处看看，万一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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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傻子吗！他真的，好想拥有这个臭竹子啊！”舞起风看着手中的玉簟竹苗小声嘀咕，他的愧疚感又添了几分，甚至有一点点冲动想把他叫回来把竹子给他，但也只是一点点冲动，追夜和舞肃，孰轻孰重他还是很分得清的。
　　舞起风望着追夜已经看不见的背影，良久之后，长啸一声。
　　长啸，是已经很不常见的一种口技，是吹奏乐人的一种特殊且非常高级别的送别形式，不知道追夜会不会懂。
　　“他应该会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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