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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谋,诸国少年郎
半夜,点燃烛火。
三人围矮桌前,喝着暖汤,木桃捧着热气腾腾的鱼汤,笑道:“公子的手艺真香!”华清沉摸摸他脑袋,特地将鱼脑袋夹给他。
木老爹:“那小姑娘跑得还真快,方圆五里地都找遍了,还没见踪迹。”
“莫非她会打洞?还是她会巫术?”说着,木桃打了个寒颤。
“子不语怪力乱神。”华清沉道,“她当时就藏在后院,你们走后,还去厨房寻了食物吃才离开。”
“这丫头还真聪明。”
木桃不理解,“是她打我欸,又没揍她,她干嘛要跑?”
木老爹则道:“她不机敏也活不到今日了,桃小子你是没吃过苦日子,寒天地冻的,明日一早我再去找吧。”他对这流浪的小姑娘倒很怜悯,这下,连木桃都听出了些什么,“仗打几百年了,一直都是这样啊,难道老爹你以前也见过她这样的?”
“唉,小时候我家隔壁的小姑娘就是这样,捡来当童养媳,捡他的老鳏夫大她二十岁,又爱酗酒,买来就日日打骂折磨她,那年我爬上枣树,看见她被踹趴在地下,很瘦很瘦,全身没一块好皮,老鳏夫还在拿鞭子抽她。自那以后,我经常偷偷塞东西给她吃,时间一长,她和我哭诉,那家人虐待她让她住牲口棚里,不给她饭吃,当时我还年少,听惯了说书戏文里的英雄救美,便向她保证长大一定会救她。”
“然后呢?木老头你武艺高强,一定救下她了吧。”木桃听得沉浸了进去。
“家中世代务农,我却一心想闯荡江湖,学得一身本领再荣归故里。十三岁那年我便离了家闯荡,她还特地偷跑出来,将一缕头发剪下送我,我还记得那天她很瘦,衣衫不合身大了一圈,笑却很甜很甜。”木老爹年迈浑浊的老眼里,有种怀念与空洞,“可我欲行路,路苦却难行,吃穿、学艺步步都是阻碍,高门大派趾高气昂,江湖满是人情世故,浑浑噩噩多年没学得半点真本事,也不敢回家。多年后真得机缘,学了些拳脚,拿着寰钱归家,才发现双亲早已饿死,这些年辛苦攒下的钱他们根本没收到,全被驿站官兵昧下。”
“那隔壁的小姑娘呢?”木桃很低落,带着些哭腔。
“不知道。”木老爹嗓音低沉。
“不知道?”
华清沉默默给木老爹斟上一杯酒,天边圆月映照,院落树枝积雪,满屋温热炭火间,木老爹饮下这杯酒,“闹饥荒时老鳏夫也死了,问村里人,都说当时家家饿不行,已经谈好价钱,只等她生下肚里孩子,就三枚寰钱卖给驻军士兵。”
“三枚寰钱?这只能买到两个肉包啊。”木桃震惊。
“人命如草芥,谁又能评判她更值钱呢,后面打听到,这些年她一直很乖,所以那家人没再设防,有一日她大着肚子就跑了,消失了,谁也找不到。安葬完父母,我跑去血洗了驿站,被关进牢里很多年,大赦出来,就遇见了公子,这些年遇到像她的,也会多看两眼,可都不是她。”木老爹无平无仄,没有起伏波澜,仿佛在讲述一段再寻常不过的往事。
可任谁都知道,战乱年代,一个身怀六甲且毫无能力的小姑娘,逃出去是什么下场。
木桃听得味如嚼蜡,放下碗筷,他情绪低落,又不知怎么安慰木老爹,只嘴笨道:“老爹,明早我和你一起去找。”
月半凌晨。
灶台下柴火挪动,熙熙碎碎的,像只偷油的小耗子,自以为动静很小,却吵得人睡不着。
掀开罩帘、打开橱柜,小乞丐摸出碗鱼汤,早已凉透,上面还腻着一层油,她却如获至宝,狼吞虎咽的咽了进去,抓起小碗里的剩菜就咽,活像有人来和她抢一样。
吃着吃着,小乞丐还是很敏锐!忽而感觉黑夜里有双眼睛在盯着她,蓦然转头,只见白衣少年正站在门口,悄无声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小乞丐浑身寒毛炸起!凭感觉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如一只受惊的野猫,躬起脊背,顺手抄起烧火棍,如幼狼般呜咽威胁着他!
华清沉却看不到不到她的对峙与敌意般,指了指橱柜顶端的食盒,“那里面有肉饼,还是温的。”
话还未落音,就见小乞丐衣角一闪,早就从灶台下消失了,靠近查看,原来那有个很小的狗洞,她身量小正好可以逃出去。
感受到她惊恐地喘息,华清沉摇摇头,“真是只浑身利爪的野猫。”他倒没有紧逼,强行找她,反正指了食物放哪儿,小姑娘机灵,饿极了会来找吃的。
一墙之隔,瘦猴子般小乞丐握着烧火棍,靠在墙边瑟瑟发抖,白日擦干净的小脸再次被摸得黑漆漆的。
偷东西吃还被发现了,不被往死里打一顿都是轻的。
诧异的是,今日这个人竟然放过了她,还给她指了食物的位置,小乞丐饱受恶意多年,怎么会轻易相信他人。
但年纪小也始终好奇,墙角探出脑袋去看,只见一个皱巴巴的老头也推门出来了。惊得她不敢再留,三两下就从墙头翻了出去!
营养不良、瘦骨嶙峋的,身手倒是很敏捷。
“公子?”木老爹看向墙头。
华清沉抬手制止道:“一只野猫而已,回屋歇息吧。”
木老爹明白了,两人都能听到那头的跌跌撞撞,他问:“公子不去将那孩子带回来吗?起码把伤养好再说。”
“她不相信我们,各人有各人缘法,她很机灵警惕,能在外好好活那么久,有自己安身之道的。”
木老爹叹了口气,“唉,好的。”
回屋后的华清沉,却将毫无睡意。
蜡油几欲燃烬,他桌上却放着两个锦囊,一个是从孔铁先生处所得,另一个玫红鎏金的锦囊,却是今日雇佣清扫院落的小厮呈上来的,显眼的红梅标识,不用打开都知道写了什么。
阳曦公主公主用这样的方式,无非就是告诫他这个亲生儿子,身处她的故国,必须严格按照要求去做,她时刻会在暗中盯着自己。
盯着那血滴般鲜红的红梅标识,华清沉眸中泠光划过,下意识便将锦囊丢进炉火中。
虞楼。
一群半大少年左拥右抱,推杯换盏,红娱渡色,漂亮女人都被安排在这包厢之中。
樊红会拥着美艳姬妾,半躺在美人塌上兴致缺缺,这美姬是他从稷下带过来的小妾,随口喝着露华浓,狎昵着美人脸蛋,眼神却往一楼中央轻纱艳舞的少女们身上瞟。小妾注意到他的三心二意,一个柔身边倾倒在他怀中,娇声抱怨:“美人在怀,樊郎却在看别的人,是不是嫌弃妾身不够貌美了。”
这小妾还特别撩人,鲜红指甲不断撩拨他的眉眼,即痒又轻。
樊红会一把抓住她的纤纤玉指,一个翻身将小妾压在塌上,眼含挑逗、欲望渐浓,“我看你是皮儿又痒了,是不是几天不收拾就要骑到我头上去。”
小妾倾身埋到他怀里,撒娇道:“我才不依,来到安阳郡,樊郎都没空带妾身玩了。”
立刻引起门下们哄堂大笑,有人笑得邪里邪气高喊:“小樊道人是不是来了安阳郡,腿就软了?来!兄弟我给你示范一个。”说着将怀中美人按倒在地,开始扒衣裳,又引起一阵骚动。
看着地下无法反抗的虞楼少女,那小妾眸底一片轻蔑、得意。
“去你的!”樊红会将小妾抱在怀里,开始哄:“心肝儿,我最爱你!都是些庸脂俗粉哪里比得上我的宝贝,安阳郡这么远我都带你过来。”
“听闻远郊风景不错,樊郎可要记得带我游玩。”
“记得记得!”樊红会将头埋进小妾胸脯,急不可耐道,“待我解决了殷墟那废物,你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都依你。”
男人们与美姬调笑声合着琴乐,热闹动静传至隔壁包厢,影响了正在拨瑟的少女,错了好几个节拍。
得知这些是沂国国都来的王公少爷,糊弄不过去,少女慌乱地起身请罪。
幸而这几位不是暴戾脾气,中央那位俊俏的锦衣少年没有怪罪,反而文质彬彬。
“不必,都退下吧,留两人伺候就行了。”
“是。”
清秀少女松了口气,招呼着姐妹们徐徐离开。
少年们听着隔壁的污言秽语,有人实在忍不住拍桌道,“这樊嫣真是蠢钝至极,若日后我沂国朝堂被这樊氏父子掌控,只怕要被其余诸国笑话死。”
“是啊!幸而天佑沂国,还有殷氏这样的忠烈、旬大儒这般的主心骨。殷将军在前线苦苦奋战,我们也得在安阳郡发好力,完成沂王好计策才是。”
“说起战事,我偶然得一消息,也不知真假。”
“昊业兄说的是樊氏与华国细作勾结、贩卖军情之事?这…月前我也略有耳闻。”
殷怀籍执着酒杯,眼神中有几丝醉意,冷冷道:“连你们都知晓了,我殷家又如何不知,可朝中樊氏爪牙遍布,只想等着这次战败,使我殷家元气大伤。”
“太过份了!”其中一少年满面怒容,甚至想提剑去杀了隔壁的樊嫣,“士兵在前线苦苦奋战,保卫家园,这等蝇营狗苟之徒却依仗王上宠信,像蠕虫一样自噬巢穴!”
“樊狗该死!”
“旬先生与樊狗势如水火,只待这次我们将孔先生请回,一儒一道皆在沂国,他一个邪道,就算王上再权衡利弊,也总能压压樊狗气焰。”
也有人谨慎,“这次诸国学子可来了不少,考核还是慎重些,难保孔先生不对他人青眼。公子华沐、宴氏繁栗可都是这些年声名显赫的人物,尤其是这公子华沐,强学博览很有才华。九洲风云顷刻变幻,我们身怀使命,难保他们不暗怀鬼胎。”
少年拍拍殷怀籍肩膀,“此言差矣,有怀籍兄在,难道还怕那些庸才吗?”
“是啊,昊业你怎么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微风,别忘了我沂国可是开化源流的中心。”
少年们七嘴八舌,余昊业选择埋头喝闷酒、不再说话。
倒是殷怀籍挺没被恭维冲昏头脑,他看向一直高捧自己的少年,淡淡道:“少衍,你还是多用些心在读书上,这次跑出来灰头土脸回去了,你爹揍死你。”
秦少衍摘下腰间的锦囊,颠了颠,醉酒状整个人躺在地上,“有这个交差就够了!我更想去和殷爷爷打仗,这破书谁读得进去。真羡慕你,生在这样的虎将之家,不想行军偏愿意经营朝堂。”
余昊业推他,“哎呀,你少喝点吧。”
可惜,几杯雾华浓下肚,秦少衍早已喝得醉醺醺,拔出剑便要起舞,这是沂国宴会特有的雅俗,尽性时拔剑起物、高唱祭歌。
鬼哭狼嚎着跑调的雅颂,刀光剑影少年人闹成一团,只余殷怀籍还端坐着,余昊业则慢慢靠近,“特地让华清沉送你,对他,可有几分揣测了?”
殷怀籍眼中醉意一扫而空,转着酒樽,“是个君子。”
“传闻倒不作假,那日虽戴着面具,但看他做派也不似凡俗。他华国两位殿下倒出色,公子华泠虽能力平平,却也勤恳专研政务,可我沂国王上膝下空空,就得一位公主,还日日被樊氏妖道蛊惑,边境战事焦灼,一旦这华沐势力起来,恐成我沂国大患啊。”
他继续道:“人深不可测,却也奇怪。”
余昊业蹙起眉,“什么意思?”
“说不上来,他很聪明却淡薄,说他无情吧,却愿意挥洒金银,救下路边乞丐。”
“救助乞丐?”余昊业挑挑眉,“立威立名,不去交好封地贵族,施舍乞丐有什么用。”
“是啊,这有什么用。”殷怀籍声音低沉,不知在想什么。
“连你都看不出深浅,这倒奇了。不过别忘了,他生母是阳曦公主,背后不仅站着燕遐的玄雾军,萧国幼帝也是她抚养长大,听闻最近萧华两地书信往来频繁,玄护关战事焦灼,华沐难保不是其中关键。”
“华清沉。”殷怀籍喃喃着,沾酒在桌上一撇一捺写下这三个字,“你是什么样的人,或许我很快就知道了。”
嬉闹间,其中一人挂在腰间的锦囊滑落。
掉出张小小绢帛,用龙飞凤舞几个大字写着:
庚戌日,虚脂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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