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柯鸣春

　　只听洛景白说：“黎兄，此事我本能帮你，但城东当铺的胡老板前些日子出城去了，我后天便要启程前去朔雪，来不及寻他助你。”

　　黎风烨抬眼，问：“他做什么去了？”

　　洛景白话锋一转，道：“这就不得不说回万紫千红谷。适逢朱夫人五十大寿，一为贺寿，二为沾喜，原定两年后开春举办的花神会打算提前一年而至。”

　　“名花为引，听说万紫千红谷正在大景各地寻觅珍稀奇花，乃至于派船出海，一探域外宝物。若有提供线索者，赏银千两。”

　　“年前，有人走出雪原，说其间有一物模样肖似北地的‘雪银莲’，色如琉璃，晶莹剔透，附于悬崖峭石间生长，经久不谢。又说它瓣圆叶大，不同莲花，三瓣成药，五瓣成花，稀世珍材，传来传去，有了‘天莲琼芳’的雅称。”

　　此事黎风烨早有听闻，但他不相信。

　　北地崇山峻岭，雪银莲之多，并不稀奇。听了这道称呼，黎风烨嗤道：“名字倒是起得唬人。”

　　“黎兄高见，景白赞同。”洛景白轻笑，“万紫千红谷却派出了弟子前去打探。”

　　一旁的谢明青蹙眉，问：“雪原凶险，为求一朵莲花，岂不是送命之举？”

　　雪原极险之地，有接天雪山、远峡，天堑之隔，鲜少有人涉足。哪怕苦梅山就在此地东南方不远，黎风烨照样对雪原知之甚少。

　　黎风烨尚未帮腔，洛景白便说：“可不是嘛。哪料他们当真寻到了三株天莲？”

　　洛景白随即俯身，一扬眉毛，道：“黎兄，谢公子，我悄悄告诉你们，天剑崖暗中监视花谷货队，恐怕他们忌惮此行折损，足足派出了三支车队！其中一队甚至有那药神传人跟随，还有几位神秘高手，不知何人。”

　　他说得神神秘秘，黎风烨面不改色，道：“找到了又有何用？江南天热，雪莲根本无法存活。”

　　“黎兄有所不知，天剑崖弟子回报，花谷有神秘高手出世，那人蓝衣蓝靴，练成一技‘寒冰掌’，借此留花。”洛景白笑得两眼精光闪烁，“不过前些天万紫千红谷车队遭劫，难说现今如何。”

　　黎风烨纳闷：“‘寒冰掌’？四时天定，武学中竟有此道逆改天恒？”

　　谢明青附和，也叹：“匪夷所思。”

　　洛景白摇头，“门中弟子未曾多说，或许那人先天体质特异。”

　　语罢，洛景白肃然道：“二位莫急。江湖上流传万紫千红车队回程，临近洛都，我在津州数日，反倒发现一事——城郊有车马落宿，看似是寻常商贾货队，然而据我观察，他们定是万紫千红谷三支队中真正护送天莲的那一批。”

　　谢明青插话：“于是洛兄将此事转告胡老板？”

　　“不错！我与胡老板相熟，胡老板亦对天剑崖相助不少，便大方分享去了。”洛景白颇是得意，“商机啊！大大的商机啊！”

　　黎风烨莫名其妙，“这有什么用？”

　　洛景白嗨了一声，道：“胡老板打算与他们交换几颗天莲种子。眼下天莲名声大噪，定然可以卖个好价钱，换些宝贝回来。”

　　黎风烨怀疑地盯着洛景白，“那又如何帮得到我们？”

　　“花谷绝不会轻易脱手，黎兄，你若帮胡老板谈成这一笔，岂不是就有钱了？”洛景白老神在在。
　　黎风烨一愣，紧接着恍然大悟。

　　不知怎的，他霎那变了脸色，掌间茶杯一摇，扑向洛景白，溅起的水花眼见就要泼了他满脸。

　　黎风烨无由发难，谢明青不解地疑问一声，衣袖扬起，便拦下瓷杯。茶水一飘一荡，倒回杯中，而茶杯定定一叩，落在了谢明青面前。

　　正欲闪躲的洛景白尚未动作，“咚”的一声，危难化于无形。

　　仅此一瞬，洛景白与黎风烨同时望向谢明青，齐齐出声。

　　“你怎么能帮洛景白！”

　　“谢公子，好身法！”

　　谢明青纹丝不动，抬眼一扫，目光掠过，洛景白讪讪收了声，黎风烨则坐回原位，气哼哼地开口：“小白，你到底是想坑万紫千红谷一笔，还是想坑我？”

　　洛景白摸摸鼻尖，“黎兄，别生气嘛。”

　　谢明青望向黎风烨，满眼写着“究竟何事”。黎风烨接过他的目光，又对洛景白说：“你若还认我这个‘黎兄’，便不要再想着借此事与万紫千红谷交换。”

　　洛景白咳了两声，双眼在谢明青与黎风烨两人之间游走一阵，终于，他不好意思地解释起来：“谢公子，呃，此事或许得从当年的花神会说起。彼时黎兄一刀一剑，惊艳八方……”

　　黎风烨吐出四个字：“少巴结我。”

　　洛景白连忙一改措辞，直切正题：“花神会战后，朱夫人面见各位侠士，对黎兄青眼有加，顺势提出一事……嗯……”他掀着眼皮看了看谢明青，“那时黎兄十九，朱夫人膝下一双儿女，恰巧千金及笄，便提了亲事……”

　　洛景白欲言又止，不料谢明青忍不住一笑，问：“哦？我听说易小姐至今未嫁，黎大侠亦不曾娶，原来洛兄打算借此与万紫千红换来天莲？”
　　他说着，看向气得闷头喝水的黎风烨，调侃道：“黎大侠不乐意？”

　　“绝、无、可、能。”黎风烨咬牙切齿。

　　谢明青笑意更浓，转头对洛景白叹道：“洛兄，此举的确不妥。嫁娶大事，岂能以此取巧？何况不曾问过当事两位意见。”

　　那你就能随便喊我相公？黎风烨暗暗鄙视谢明青。

　　哪知洛景白也叹息一声，摆摆手，“我可没说。只是朱夫人看重黎兄，谷中对黎兄的态度与他们对待天剑崖天差地别，若黎兄出面，聊上几句，不是难事。”

　　黎风烨骂道：“小白，你没看见我脸上这副面具么？”

　　洛景白委屈，“是黎兄问我有什么来钱快的法子。”

　　“算了。”黎风烨揭过此事，“即便我能帮胡老板这道忙，此事麻烦，无法解燃眉之急。”

　　说罢，他望向谢明青，缓缓道：“我不大愿意见花谷中人，倒也并非出于当年提亲一事。”

　　谢明青笑盈盈地问：“哦？那是为何？”

　　黎风烨长吁一口气，面露难色，“朱夫人希望我能入谷。我百般拒绝，朱夫人仍是坚持不懈，若与他们打交道，泄露身份，不知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谢明青目光一扫，落在他易容的眉目间，笑道：“既然你是黎枫，有何可惧？”

　　“……”黎风烨转过身，看来这一趟不得不去。
　　洛景白看热闹不嫌事大，趁机问：“黎枫？黎兄，为博佳人一笑，你还改名了？

　　黎风烨没理他。

　　“黎大侠行事有他自己的想法。洛兄，多谢你告知此事，我们自会考虑。”谢明青接话，“但我与黎大侠眼下身无分文，不知如何落脚了。”

　　洛景白道：“也是。”他随之掏出一锭银子，两块碎银，“方才我说还黎兄五两，这儿还有一些，谢公子，你们先拿去吧。”

　　黎风烨正欲回绝，谢明青伸手一接，竟然神色自若地收进怀中。

　　好不要脸。黎风烨腹诽着，谢明青再度开口：“洛兄仗义。不下三日，在下便还给洛兄。”

　　“但那时我已身在船上。莫非——”洛景白一喜，“二位，你们也要北上朔雪？”

　　黎风烨抢答：“没错，小白，你等着吧。”

　　“黎兄，你怎的改口唤我小白了？”洛景白语中不见失落，反倒大喜，“这真是极好。黎兄最是熟悉朔雪，届时，该是黎兄帮在下寻找天剑崖弟子了。”

　　黎风烨道：“你与谢——谢明青同岁，唤你一声洛兄，岂不是白白让你占了便宜。”他哼了一声，转眼回到正题，说：“不难，到时候你我再见便可。”

　　黎风烨又问：“你来朔雪寻人？天剑崖发生何事？”

　　洛景白失笑，“无事。时隔多年，听闻《九连环》重新出世，掌门派我来寻几位天剑崖弟子归山。”

　　黎风烨连连看洛景白几眼，奇道：“掌门？那不是你大师兄么？怎么这般唤他？”

　　“出门在外，自然有出门在外的道理。”洛景白感慨，“便如同黎兄改口喊我‘小白’一般。”

　　黎风烨心头一动，调笑道：“是啊，小白，你现在该是门中长老了吧？至少该被弟子们唤声师叔了吧？我叫你小白，照样让你占了便宜啊。”

　　“不敢不敢。”洛景白摆手摇头。

　　自打提起《九连环》三字，谢明青陷入沉默。

　　黎风烨瞟他一眼，见他神色不改，故意说道：“一路间，我亦听人提起《九连环》残页，似乎得手之人正在北方。连天剑崖都要召弟子回山，难不成这一次是真的？”

　　“嗯？”谢明青终于出声。

　　看谢明青疑惑，洛景白解释道：“谢公子应当对这功法名字不陌生。自打六年前，丰宁十三年——若按景历算，该是景历二五八年——有人挖到了藏在当年魔教‘无悔宫’遗址的第一、二张残页，告知于众。几年来，年年都有类似的消息传出。到了最后，不都是危言耸听？”

　　“除了当真借助第一、二张残页练成《九连环》之人，后来者为此大打出手，拿到了一看，运气一试，当场气逆，暴厥而亡，原来全是些假冒、伪劣的秘籍。”

　　“血淋淋的教训摆在眼前，一来二去，现下再说《九连环》，排在其他之前的，却成了众人讨论，这一回到底是‘真’，还是‘假’？”

　　谢明青双眼轻眨，反问：“清剿魔教多年，先前二十年不曾有所动静，居然这些年才多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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