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阳生[种田]

　　胡传绍招供了不少胡人南下的部署，梁岳临时变了布置，一边调斥候去往玉川城，自己带着三个营的人去往堩县。

　　当然，离开之前还是让人去胡家送信，让他们早点赎换自家子弟。

　　京城突然失守，打乱了之前的布置，梁岳他们计划半路阻击蛮子，调集走了一部分人手，余下的人重点在盐湖和长乐县之间防守。

　　这里是他们的根基所在，稳妥为上。

　　营地向来隐蔽，一下少这么多人，长乐县周遭并没有什么变化，农人依旧天不亮就起来，在地里辛苦劳作，城里内外的工坊白天晚上都冒着烟，忙的不可开交。

　　方桥从学堂出来先去了伙房，这里从早到晚也没闲着，一字排开的几口大铁锅里沉沉浮浮着各种草药，旁边的伙夫将凉茶舀到木桶中。

　　这些草药大都是李恩和他的学徒们在山上采的，如今兵荒马乱，都在逃命，店铺关了，商队也不敢走，除了少部分东西同人交换，大部分都需自给自足。

　　方桥跟着干活的人一起将木桶挑到工坊。

　　七月初的长乐县热的不寻常，一动便是一身汗，再加上工坊中大都是火炼法炼矿，更是炙热难当。

　　一天到晚，工匠和学徒们全身上下都被汗浸透，脸色通红，瞧到水桶，不少人扑了过来。

　　方桥拿着陶碗，给他们一个个的倒水。

　　铲煤的几个年轻人手和鼻孔都是黑的，喝完清凉的茶水，苦的直咧嘴，露出白花花的一口牙。

　　除了凉茶，木桶里还有一叠叠的粗面饼，饼里加了些盐，这是方桥特意嘱咐的，高温下工匠们流汗太多，需要多补一些盐分，保持身体里电解质平衡。

　　不管吃还是喝都很快，这些人抹抹嘴回去替换同伴，石头和牛老黑留了下来。

　　牛老黑管着工坊的武器制造，梁岳他们从胡人和官兵那里得到的武器，工坊现在大都能仿制，虽然每一炉钢铁造出来的武器良莠不齐，不过材质好的更多。

　　方桥虽然没打过铁，不过工匠们遇到的麻烦，都会问问他。

　　办法总比困难多，方桥不明白的，就召集大家伙一起想招，磕磕绊绊的，工坊运转的还算顺畅。

　　现在工坊炼钢用的是前世的马丁炉的改装，几次变动，炼钢炉还有各种各样的毛病，方桥他们修修补补，待稳定后再建新炉子。

　　说了半天，牛老黑摸着脑门厚厚一层汗去干活了，石头迫不及待的开口道：“桥儿哥，你让我烧的玻璃这样行不？”

　　说着，他从麻布口袋里拿出两个形状不规则的小瓶子，两指大小，一个发绿，一个发蓝。

　　方桥接过两个瓶子，对着院子里的光仔细看了看。

　　两个瓶子的透明度比前几次要高很多，颜色各异的主要原因是原料中掺杂了金属离子，这个解决起来不难，只是要耗费时间。

　　在河东烧玻璃有个巨大的天然优势，那就是纯碱。

　　盐湖素来是“夏天晒盐冬天捞碱”，这里产出的纯碱大都被用做印染、制革和食用，这几年北面打仗，不少商队不敢再走这一趟线，纯碱积攒下来不少。
　　被梁岳打下来后，都成了战利品，被方桥拉回了工坊。

　　前世的课本上，三酸两碱被称为工业之母，三酸是硝酸、硫酸和盐酸，两碱则为氢氧化钠和纯碱碳酸钠。

　　纯碱的重要不言而喻。

　　方桥跟着石头去到工坊的一角，这里炉子里是坩埚，坩埚内烧的通红，石英砂慢慢融化。

　　一看那个坩埚，方桥脑袋就大了，这东西前不久他用来烧过别的石头，上面的绿色痕迹还留着。

　　“换个干净的坩埚。”方桥道：“容器都不干净，再试多少次都白搭。”

　　这事他提醒过很多次了，不过他们现在的手段受限，很多时候是能将就就将就。

　　“没有了。”石头用脏手挠了挠头，“别的都在用着，只有这个空着。”

　　听说这话，方桥就知道接下来这几日，他晚上就得睡工坊了。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河东果树上面的一片青绿慢慢变色。

　　方桥家的杏树熟了，长的低的树枝上的杏被羊和骡子啃了，李红云有点心疼，不过没舍得打它们一下。

　　羊肚子有崽，金贵的很，骡子每日要拉几趟车，也得好水好草的备着。

　　因为每家种的地不少，每日丑时就要起床薅草，忙到炙热的时候，家家户户才从地里回家，打水、喂养牲口，做饭。

　　农忙的时候，学堂放了几天假，让孩子们回去帮把手。

　　方宁是跟梁文雨他们一起回来的，带着大包小包，都是方桥塞的，她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除了睡觉，林红云鲜少有闲着的时候，丫头回来，终于腾出些功夫坐在土炕上，一边解包袱，一边问事情。

　　农家人很少有送姑娘读书的，只希望女儿多识几个字，嫁到别人家能算账就算是百里挑一的了。

　　是以，林红云只问方宁学了多少个字，然后便是吃穿如何。

　　问的最多的自然是方桥。

　　不过方桥做的事情方宁也不懂，只说每日都很忙，除了上课和吃饭，她也很少见到大哥。

　　娘俩正说着话，梁文雨扛着一袋子东西过来，下半袋子最沉的是腊鹿肉，上面的则是猪油、盐和黑糖。

　　“婶子，这是我大哥让我送过来的。”梁文雨接过方宁递过来的果干，一边吃，一边说道。

　　他口中的“大哥”自然是梁岳，现在不知道带兵在那个山旮旯里猫着。

　　天热，怕猪油化了，林红云赶紧把这个小坛子放到阴凉地方。

　　“家里粮食都够吃。”林红云说道：“现在山上果子都熟了，更饿不着，你们每日舞枪弄棒的，应该多吃些肉。”

　　“我们家也有。”梁文雨将林红云推过来的鹿肉又送了回去，“这是别人送给我大哥的，不占兵士的口粮。”

　　林红云还是将东西都收了下来。
　　送完东西，梁文雨也没急着走，将方家院子里杏树上面熟的那些都摘了下来。

　　这个品种的杏子熟大了容易掉，掉下来的果子爱坏，提前弄下来，晒成杏干，存到冬天吃。

　　只要是能入口的，就不能糟蹋。

　　这次回来，方宁上山见到的不认识的面孔更多了。

　　藏在山里躲兵祸的人不少，有钱的人家早早在绝壁上盖了寨堡，里面堆满了米面油粮，全家吃喝几十年不愁。

　　更多的则是寻常人，钱粮不丰，平素只要有空就出来寻吃食，也时常用家里养的鸡鸭猪跟村子里的人换东西。

　　实在是饿的受不了的，就跑去干矿工，虽然危险，但三顿饭有了着落，起码不会活活饿死。

　　流民中不少都去矿上，方宁不经意间听人说，粮食不咋够，除了营里的兵士和工匠，其他人能混个几分饱就不错了。

　　不过没几个人有怨言，一则是现在比逃荒的时候强多了，二则是地里的庄稼一天天的成熟，大家伙是有盼头的。

　　现在的时节草木丰盛，山上野果树快要熟了，正是囤积食物的好时候，女人和孩子们从各处都钻了出来。

　　所有果子尚且青涩就被摘光了，真要等成熟，那连片叶子都看不到。

　　就在河东之地的百姓没日没夜囤积粮食的时候，横贯在大周南北之间的大江的一段却被血水染红了。

　　大江流域辐射极广，养育了子孙无数，这条维系大周命脉的河流上，自古无数货船南来北往，此时却是一副人间炼狱的景象。

　　岸边数不清的人马在厮杀，软烂的泥土让战马的速度慢下来，但是箭雨像是永远停不下来，随着一声声号令，溅射出一蓬蓬血花，受伤的大周兵士尚且还有气息，栽倒在水中，再也没有冒出头来。

　　逃难的百姓拖家带口，一边躲避着刀剑，一边踏着水想挤上船，只要上了船，就不用再担心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蛮子。

　　可船能容纳的重量有限，眼看着船身吃水超过了正常的线，再上人就要沉，船家大声的喊着“开船”，依旧有数不清的人争抢着想要爬上去。
　　挣扎间，船慢慢倾斜，摇晃着沉入水中。

　　痛呼、哭喊、嚎叫声响成一片，无情江水吞噬了无数人命，却带不走半分人间的悲苦。

　　蛮人先锋军队追杀至大江边，后面二十几股骑兵拔除沿路的驻军要地，烧杀掠夺，血染大地。

　　在河东之地和中州之间的山上，梁岳等人站在高处，依稀可以看到远处的火光。

　　这把火从京城扩散到四面八方，仗不停，火一天不会熄灭。

　　他们并没有在山上停留太久，待前方斥候归来，梁岳带着人向山下的堩县而去。

　　堩县那里有金矿，敌人必定不会漏过去，梁岳他们也不可能让金子落入蛮子手里。

　　他们的动作很快，不过到堩县金矿时，那里也已经乱成一团，打金子主意的人不少，朝廷派来的监管不知被谁弄死了，官兵和矿工不知怎的起了争斗，有人死了，也有抢了金子跑的。

　　梁岳他们的人多，他们听到动静吓的四散逃窜，跑的慢的被捉住了，一个个押过去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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