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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福州（二）
林安根本没有被季湘冷落的经验。
她有点不知所措。
她知道季湘生气的原因，也知道自己这次错得离谱。可是这背后明明有误会，被季湘凶了一顿，她也不想听自己的解释，林安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事情没有闹大，远比想象中的好。季湘很聪明，她的处理方式干脆利落又足够妥帖，直言坦荡的拒绝不卑不亢。这件事只要不被更多人知道，万廖那边，于辰和萧远就能够帮她们托底，禁止万廖要乱讲话。
林安悄悄松了一口气。
然而目前最紧要的是，她不知道该怎样和季湘道歉才能让她理会自己。愧疚与无措掩埋了她。
明明知道季湘对任何别有用心的异性都退避三舍，知道她最痛恨被玩弄于对方的股掌之间，以任何的名义都不可以。
明明知道那是她的底线与雷区，是她从小那些令她反复受伤的经历为她塑造的高高心防。
明明还自认为最了解她，却作为最亲密的人反过来伤害了她。
自己所谓的“保密”真的能算是保护吗？林安也不知道了。
林安无比痛恨自己。
她当时的逻辑其实很简单。就像于辰说的那样，如果季湘和万廖撕破脸，万廖再闹到人尽皆知，流言蜚语大肆传播，万廖会借着后台全身而退，可再多来几个黄芸也保不了季湘。
在冬训里的那次队测，男队的人当面肆无忌惮地质疑林安的能力，林安也听到过他们公然讨论季湘的身世之谜，屡屡禁止不休。她知道背后有更多关于她和季湘的闲言碎语，年轻的女孩被议论纷纷，玩笑与造谣什么都有。女队这边也不是统一的战线，难免会有拱火的人出现。
一旦挑破，季湘就是更多人集火的对象，会处在更恐怖汹涌的风口浪尖。
不可以让季湘陷入此种处境。这就是当时林安一闪念，做出的判断。
但她是不能跟季湘解释这些的。
表面上爽朗洒脱的季湘不是一个能坦然接受异性好感的人，她会怀疑对方的靠近别有异心，更何况万廖的所作所为已经是骚扰与冒犯。万廖这样自以为是又自作聪明的烦人举动，更是让季湘对这样的男人产生恶心和厌恶。
季湘不会纵容和隐忍，即便被撕掉遮羞布可能会出现难以弥补的后果，她也无所谓。她不会允许这样的人出现在她的身边。
林安意识到，不是她以为的“瞒住”就能够保护她的，伤害也不该被套上任何理由而美化。季湘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在刚刚那种怒火、厌烦与惊惧交杂的情况下，她依旧能控制住情绪不把事情闹大。
季湘远远比林安和于辰想象的要成熟理智。
她自小独立，从很早以前就不需要别人保护了。
反倒是他们自以为的保护，让季湘处于一个尴尬又无援的境地，让她四顾茫然，不知该如何自处。
林安茫然地想，她是知道错，可是现在怎么办呢？如果道歉不管用，又该如何弥补呢？
她现在脑子是乱的，什么都理不清了。
一向很会“为人处世”的林安，一向会以柔克刚处处破局的林安，头回彻底慌了阵脚。
季湘会不会从此就不理我了？
季湘带着眼罩闭目养神，身边坐着的林安靠着窗发呆。林安远眺窗外，飞机穿过云海，她偷偷哭了。
季湘这会终于冷静下来，刚刚被怒气冲走的理智随之回归。
萧远之前对她提过万廖的背景，也让她加以注意。所以刚刚与万廖对峙回绝的时候她也留了几分余地。尽管平时已经觉得被霸凌和被伤害，她也需要对自己的职业生涯负责。
刚刚怒火上头，她还是保留了几分冷静，可这口怒意不吐不快，还是烧光了她的理性。
她心中带刺的盾牌陡然竖起，对所有参与此事的人无差别攻击。她不能直接冲着万廖怒骂，所以她把这些怒火尽数抛洒给了林安。
可林安，她和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无辜的。
如果真的要说不无辜，那她只是瞒下不经意间露出的破绽。林安那天撞破万廖的心思，一定也是出于保护她的目的才隐瞒的。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会因为这种带着‘喜欢’幌子的骚扰与伤害而愤怒受伤，所以才选择了保守秘密。
如果对方是纯粹的报复与恨，那她可以忍。因为她明白，少年人的仇易结也易解，她或忍或反击，总该很快就过去。但这样求而不得的喜欢不一样，人可能会因为自己的欲望做出任何事，她从小就明白。她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断这种情感保护自己。
而林安，大概是害怕自己会失控吧。
而她明明知道林安是唯一一个最不可能伤害自己的人，是有什么伤害袭来还会冲在自己面前挡一挡的人，是最不可能看她笑话的人。
面对万廖的各种骚扰，一贯温和的林安已经不知道为了她吵了多少次架，也不知道多少次挡在了她的前面。
可是那些尖锐带刺的话却向林安兜头砸下，一定伤她心了吧。
季湘摘下了眼罩。
林安在她身边，靠着窗户浅眠。虽然脸上的泪痕被她自己擦干净了，但眼皮和鼻尖红红的，在过分白皙的皮肤上很明显，一看就是哭过了。
季湘知道她在愧疚。
她能理解林安的逻辑。自上次男女合并队测之后越来越多的，关于女队漂亮姑娘季湘很多“不为人知”故事的流言层出不穷。万廖在队内算个万人迷，他的事一旦捅破，反倒是针对季湘的流言蜚语会大大增多。
这世道就是这样对女性不公平。
林安是个明白人性也很会活用人心的人。她擅长的是利用一切能够保护她的事物构建最坚实的盾墙，只要能够避免的伤害就尽量躲开。而坚强的她本人就是支撑这面墙的最后一根柱子，节省体力留到最后，狂风骤雨里也能做到无懈可击。
所以林安面对这种情况，想到的做法是忍下来，后面等到合适的时候出击，一招致胜。
她们的成长经历并不完全一样，林安明白人性与人心的可怕，也很清楚人并非那么坚不可摧，如果一切都靠自己支撑，那么总有一天自己这根脊梁也会断掉。
这就是林安没说出口的、没有解释的误会。
季湘其实都知道，林安是为了她。
季湘招手向乘务员要来毯子，轻轻盖在林安身上。把她在机窗上磕来磕去的脑袋移到自己肩膀上，在毯子下悄悄拉住了她的手。
等你醒来，我会跟你说对不起。
错怪你了，别生我的气，原谅我，好不好？
季湘和林安之间的这场风波在到达福州前就偃旗息鼓了。
林安睡不安稳，醒来发现和平常一样靠在季湘肩膀上，抬头对上季湘那双明亮的眼睛时，她就明白那些关于“季湘会不会不理我了”“季湘会不会不要我了”以及“我们会不会越走越远”之类的胡思乱想是自己多虑了。
许多焦虑烟消云散，她没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
她有点哽咽，勉强没有哭出声，在季湘跟她道歉的时候呜咽道：“别道歉，你什么都没错。这次是我的错，以后不会这样了。”
季湘抓紧了她的手：“那请我吃饭就行了，实在不行请一周吧，怎么样？”
林安于是笑起来：“怎么天天就想着占我的便宜。”
季湘也轻轻笑起来，侧过身用额头轻轻撞了一下林安，意思是就此言和。
她们每次拌嘴，一方生气的时候，另一方都会这样做。
她们和好如初。
这场持续了三个小时都不到的吵架和冷战就悄然散去了，两人没再提起，也都不再挂怀。
·
而更重要的事情快马加鞭地到来。
全锦赛即将开始。
每年的全锦赛或多或少都有选拔的意义。去年是亚青赛，今年是世锦赛。
九月底将在斯图加特举办的世界锦标赛将参考本次全锦以及后续两次队测的成绩。而明年的里约奥运会，无疑将会考量本次世锦赛的成绩。
而这也是叶卓然陆璃等老将退役、一批久负盛名的小花升组后的第一次全锦赛，大家都很想看看大换血后的中国女队实力如何。
全锦赛赛程很短，女团决赛和资格赛合二为一。在女团决赛后，开比全能决赛与单项决赛，全能的名次由资格赛与全能决赛两次相加。
国家队的运动员，这次全员参与全能比赛的角逐。
赛前，林安和季湘遇见段思捷和沈诺仪。湘鄂两队各自的双子星都分别站在自己省份的队伍里，穿着不同的队服，两队狭路相逢，这感觉很奇妙，像那些热血动漫里的队伍相遇的场景。这幅画面被记者拍下来，刊登为：“湘鄂之战，一触即发。”
然而湘鄂之战，首先湘队从运气上就赢了。
湘、粤、闽三省，非常幸运地抽到晚场比赛，晚场具有运动员能活动开、打分尺度更松的小优势，湘队跳马开场，是最有利发挥的比赛顺序，实在是优得不能再优了。沪、京、浙同时被分在了午场，同场的还有皖队和川队。
在传统体操强队都有不错签运的衬托下，近两年的黑马鄂队就显得超级倒霉了。
早场，还是九点钟开始的最早场，以平衡木开场。
一个打分最紧的场次，同场没有强队，以最容易失误的项目开场。
赛程表出来那天属于鄂队的三个人同时沉默了。良久，莫蕊儿才说：“湘，不会是你去抽的签吧？”
季湘平时手气极差，打扑克牌都抽不到带花色的。她无语凝噎：“我希望不是我梦游去抽的结果。”
当天早上七点半，鄂队到达赛场。
还没比赛就遇到了第一个问题，林安的低血糖犯了。
林安自己都没想到。
她这毛病在平时训练、出国比赛时都很久没有出现过了，谁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早上下车的时候她就腿软，从车门前直接栽了下去，把教练和队友都吓个半死。还好黄芸跟着鄂队，迅速找来了经验丰富的队医，赶紧给她灌了糖水下去。
林安被黄芸搂在怀里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在赛场的氛围里在缓和了一点，总算没有头晕眼花、四肢僵硬虚浮的感觉。她静静地坐了一会，终于也能自己走两步，试了试空翻。
季湘也松了一口气，紧紧抱了她一下：“你吓死我了！”
林安拍拍她后背示意自己没事。
“我没事，大家都好好比。”大家关心地围上来。林安并没有完全恢复，脸色比纸更苍白，但还是保持着元气，活力满满地和大家击掌。
她转过身，把口红和腮红上得更浓了，掩盖了这种不正常的虚弱。
因为林安的意外，鄂队第一项的上场顺序有临时的变动，原本定的是林、莫、季和一个省队妹妹，现在把林安换在了最后，莫蕊儿头炮上场。
幸好那是莫蕊儿，一个令人安心的前辈。
她敏锐地观察到林安有点自责的神情，开玩笑地说：“怎么了，还不相信你小蕊姐的实力啊？”
林安很快反应过来：“怎么会！可是这本来不该是你的压力嘛。”
“那有什么的，”莫蕊儿轻描淡写，“不就是打头炮吗？好歹南征北战三年多，你姐我打过的头炮还少吗？”
担心林安自责，她岔开话题鼓励道：“你缓一缓，等会也要好好比哦。咱们队里的妹妹还等着上大学呢。”
国内赛前三名才能有保送大学的资格。很多省队的队员努力到这里就是为了争取全锦赛的前三名。练习竞技体操的这么多运动员里，大家的天赋和能力各不相同，于是目标也不尽相同。有的人以冲刺世界冠军和站上奥运领奖台为梦想，但有的人也只是想在国内比个名次上个好大学。
人各有志，人各有命。
赛台上湘队的段思捷沈诺仪，闽队的姚晴蓝颜妍都来看比赛。她们是晚场，时间还早，想来关注强有力对手的发挥。
莫蕊儿上场。
鄂队队服很好看，是上半身白色渐变到下半部分黑色的组合，看上去很高级。
莫蕊儿这段时间基本捡回来了自己13年平衡木世锦赛的难度，满打满算有7.2到7.3，作为世界冠军、国际级别的名将，由她开场是因缘巧合下最合适的安排。
莫蕊儿久违赛场，有点紧张，小翻上有点晃。但她经验很丰富，迅速调整后果断地完成了踺子接后直360，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不过她毕竟是很久没上过赛场，后面的节奏把控得没有以前出色，小晃和调整比较多，但是连接全都做成了。
她下来之后长长地深呼吸，算是完成了自己重回赛场的第一战。
分数很快，7.2+8.4，对于一个木上并不是那么干净的成套，这个分数相当不错了。
段思捷和沈诺仪都看见了分数表，段思捷有点惊奇：“看来今天早场分数不紧啊。”
鄂队拥有三名国家队主力，在近两年实力骤升，是新杀出来的一批黑马。早场只有这一支强队，所有的直播和录像镜头都对准了她们。
前段时间在世界杯上大放异彩的季湘即将登场，她在今年墨尔本站世界杯拿下自由操冠军和高低杠银牌，格拉斯哥站拿下高自双冠，力压了去年刚刚崭露头角的高低杠高手秦雪。
大家都没怎么特别关注过她的平衡木实力，此时都等待着她的表现。
季湘一阵胆寒，心说平衡木比赛各位就别这么关注我了，拍拍别的队吧求求你们了。
但她很快调整了心态，前团上木。
虽然说自己在平衡木上的能力不够强，但靠努力还是能把握住这套动作的。她这套成套的难度不算大，技巧动作也一直没有大变化，追求的就是以熟能生巧克服木上的恐惧心理。最近几个月反复练习打磨带来的效果显著，她在木上也能显得轻松自如一点。
踺子后直钉在木上，再两步助跑带起一个非常漂亮的交换腿结环。
比从前发力位置更好，跳步幅度更标准。
前腿打直上扬，腰向后弯下，结环的后腿脚尖几乎碰到鼻尖。
体操迷的论坛里都在关注今天这场比赛，讨论得最多的也自然是鄂队的表现。季湘这个交换腿结环一亮相，立刻就被观众截图，大家的评论清一色地——
【啊啊啊啊湘湘这个交换腿结环真是clean my soul！】
【这也太漂亮了！近几年最好的一个交换腿结环！】
【我湘牛逼！】
不再站在木上就战战兢兢的季湘比赛气质极好，自信又沉稳，每个动作交待得清清楚楚。她难得这么流畅地操控自己在平衡木上的身体，后直1080的下法转得又快又正，转了三圈跟做了个720似的，落地钉住。
季湘扬眉吐气。
她蹦下来和队友击掌，心里对自己的成套分数做预判，6.7的难度，按照刚刚给莫蕊儿的打分尺度，她大概能有个8.6左右的分。
看台上的沈诺仪猜的差不多：“如果是今天给小蕊姐打分的标准，湘湘这套能有8.5以上啊，说不定能进决赛了，比她之前每次醉酒的好多了。”
“这几个月进步好大啊小湘。”段思捷趴在栏杆上，“感觉再稳定一点难度可以上7。”
“她这套的理论难度就可以吧，中间前挺劈叉结环和倒叉连上就可以了。但湘湘现阶段好像一直没能做出来。”沈诺仪停下，饶有趣味地看向段思捷，忽然意有所指，“所以啊。”
“啊？”段思捷抬头看她。
沈诺仪瞧着她，似鼓励也似调侃：“所以有人一个冬训就能把D分从6.5拔到6.9，又一个冬训就能实际完成7.2，还说自己没有天赋吗？”
段思捷笑起来，笑得有点开心，罕见地露出了一点被夸奖的不好意思。
她在第一站世界杯的资格赛里比出来了7.2的平衡木，虽然决赛断连接失误了，但那也是在正赛上拿出来的真实难度，证明她确实不是靠理论难度吹风。
“哎？”段思捷的目光被刚出来的分数吸引，“怎么这个分？”
沈诺仪的面色也逐渐凝重，皱眉道：“季湘的质量比莫蕊儿要好吧，这是故意的吗？”
大屏分数显示季湘得分，6.7+8.25，没有上1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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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营销号：湘队双子星 vs 鄂队双子星，猜猜谁会赢？
季湘借题发挥：那当然是我们鄂队了！我怎么会赢不了段思捷？
段思捷忍无可忍：湘队今天就给你们点颜色看看，季湘你给我等着！
营销号煽风点火：新生代两位种子选手季湘与段思捷疑似不合。
第二天季湘发布社交媒体，痛陈之：就是不合！咋滴！你们能和从你碗里抢走食堂最后一块牛肉的人和睦相处吗？能和天天跟你抢零食的人不打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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