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深浅

　　刘深盯着抽屉发呆，慢半拍回道：“对，有事。”
　　甘浅之目光看向自己的抽屉，复又抬头看刘深：“是你放的吗？”
　　刘深：“对，是我。”
　　甘浅之依然看着他，眼神却带着自己不曾察觉的温软：“以后拒绝就好，什么理由都可。”
　　刘深：“对，好……啊？”他终于回过神来，猛地看向甘浅之，眸光闪烁，喉结微动：“确定吗？”

　　甘浅之颔首：“当然。”顿了顿，他上下扫看了遍刘深手里捏着的卷子，问：“是要问我题？”
　　少年只觉喉咙干涩，不自觉轻咳两声，才把卷子放上桌面，指着最后一道大题道：“我觉得这个第二小问的负电子运动轨迹有点问题。”
　　甘浅之所在的物理班并没有发这张卷子，他看了两眼，拿出草稿本画了起来。
　　等轨迹渐渐成形，甘浅之的心跳一下下快了起来，他不动声色地抿住唇，将草稿本推过去，声音平淡无波：“是这样吗？”
　　刘深凝视着面前少年这张冷静无波的脸，一点端倪也看不出来。他尽量自然地拿过本子，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小云连电场轨迹都画得跟打印出来的一样，也因为太标准，反而和心形不太像了。

　　“应该是，我也是这样画的。”
　　刘深眼睛看着草稿纸上的图，心却不知飘了多远，他带着些试探和小心问：“你说，如果用这道题表白，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甘浅之心脏砸得更加厉害，情绪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忍不住奢望高高飞起，一半悲观自毁欲拖着他跌入深渊。
　　他几乎想立刻问出“是谁？”，但理智狠狠将这两个字嚼碎咽下，心房好似破开一条口子，汩汩而出的腥甜快要涌上喉咙。但最后，甘浅之只是垂着眼：“我不知道。”

　　枷锁似乎又将他困缚住，叫人发不出声，只能把这颗血淋淋的真心，关在寂静无声的胸腔中。
　　好像两只蜗牛，一只察觉到了外界触碰，缩在壳里的身体颤抖着、纠结着，却不知道外面迎接自己的究竟是另一只蜗牛的触角，还是灭顶的盐山。于是它踟蹰在原地。而另一只因为外界的空气太冷，没有得到回应的它，试探的触角也嗖的缩回去了。
　　最终刘深在这凝滞的真空带中勇气渐泄，便找了个借口溜了。

　　情窦初开的少年十分茫然，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没有明白，还是明白了在不动声色地拒绝。他在这方面太迟钝了，想要隐晦地表达自己试探对方，却忘了自己可能根本就解读不出对方的回应。
　　果然还是应该明明白白说清楚的。
　　刘深愣愣看着那个草稿纸上的轨迹，想——
　　文艺青年这套还是不太适合我。

　　下课后果然还有人来送情书，刘深面对着她们，想到甘浅之对自己说的“用什么理由拒绝都可以”，鬼使神差地蹦出句“他不喜欢女的”，说完还颇为心虚地往里看了一眼。
　　这个小动作没被其他人察觉，而面对这样的理由，多数人也不再死缠烂打。
　　只是晚上贴吧拔地而起的高楼，昭示了表白者们心绪的不平静——
　　【贴吧】大家表白成功了吗？
　　【南宫秀搓手期待.jpg】宫老师表情包镇楼。
　　今年转来这么两个大帅哥，我不信会有人无动于衷。坐等吃瓜！
　　1L：前排兜售辣条和瓜子，顺便吃瓜。
　　2L：可恶！没抢到前排，那就抢了楼上的辣条。
　　3L：吃瓜加一！我已经敲盆等待了【乖巧.gif】
　　……
　　21L：呵呵，9班倒是成了几对，8班……我哭辽。
　　22L：哭了加一。
　　23L：我死了。
　　24L：我去凑热闹，看到9班美女帅哥如云，8班一片惨淡。怎么了呢？按理说，顶级的几个都在8班啊……
　　25L：最帅的不一定是最合适的。
　　26L：详情请参见刘深和陈然。
　　……
　　36L：刘深怎么了？
　　37L：楼上新来吧？我给你科普一下。给刘深送情书，不当面送他以为是自己的草稿纸直接扔了，当面送他会先收进他乱七八糟的抽屉里，收着收着就忘了，然后结果参见上一个。
　　38L：所以你看今年有人给他送情书吗【鄙视脸.jpg】
　　39L：唉……不是所有的帅哥都有高情商和一颗怜香惜玉的心啊。
　　……
　　48L：难道温柔校草和冰山美男不是你们的菜吗？
　　49L：反正我真的很少见到校草，感觉他跟神出鬼没的刺客一样。至于后者……嘶，我感觉更可怕了。
　　50L：我一直以为小说里那种冰山美男子都是夸张描写，直到，我看到了甘浅之。
　　51L：简直是移动的制冷机，没人敢跟他当面表白。
　　52L：我……我昨天就去了，是拜托刘深把情书给他的。
　　53L：楼上牛逼，战况如何？
　　54L：我今天早上在抽屉看到了我的情书，他给我退回来了，但是写了一张纸条，有认真地回答我，还告诉了我为什么不接受的原因。
　　55L：是什么？
　　55L：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了，还说祝愿我也能找到两情相悦的另一半。
　　56L：哇，感觉他真的是很温柔的一个人了。
　　……
　　64L：我是今天早上送的，唉，应该也会被退回来。不过能拥有一张他亲手写的纸条，也算不亏了。
　　65L：楼上想得美，人家又不是偶像，还得给你们一个个签名回信？
　　66L：等等等等，我中午去的，刘深为什么没帮我转交？
　　67L：对啊，他还说甘浅之不喜欢女人。
　　68L：所以四舍五入，就是甘浅之有了喜欢的人，对方还不是女孩子。
　　……
　　72L：！
　　73L：！
　　74L：我为什么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75L：是呀，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76L：总感觉有什么新世界的大门向我敞开了。
　　77L：哇，姐妹你也磕浅深吗？有一说一冰山攻真的很香。
　　78L：但是我觉得，刘深虽然骚，但是也挺攻的啊，我站深浅！
　　……
　　96L：我们这个不是表白交流贴吗？怎么歪成这样了？
　　97L：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就走。姐妹们，走，我们去盖栋新楼!
　　……
　　101L：呃，只有我一个人想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52L的座位吗？这个男人，当真恐怖如斯！
　　*
　　*
　　恐怖如斯的男人边晨打了个喷嚏，低头继续处理那一大堆的情书。
　　他自己躲得快，也跟八班人说过不要帮他送东西。但可惜没料到计划之外还有刘深同学，若非他亲自送来，没有一封信能完整地活到哥哥手上。
　　还好甘浅之右手写的字十分容易模仿，除了朝夕相处的人，一般同学很难看出端倪。
　　如果没收到也就算了，没有期待也就不会失望；但若是知道自己送出去，与其总是成日想那不知是何结局的心意、抱着微弱期待或喜或悲心神不宁，不如好好地收好这份心意，再认真回绝，大多数人都会明白进而死心，精神也会专注起自己的事了。
　　边晨写着写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他真是操碎了心。

　　随着气温一天天升起来，有空调的班级暗搓搓提前享受起了室内凉快室外燥热的待遇，没空调的倒霉孩子们只能靠着风扇活命。
　　二中因为是新校区，刚栽种下去的树连条都没怎么抽，遑论长出茂密的叶子遮荫蔽日了。一到中午太阳直射，有伞的学生就算了，没伞的或者别扭不肯打伞的少男少女们，那走在路上的速度就跟加了移速buff似的，嗖的一下就窜了过去，生怕被阳光咬到。

　　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高二教学楼在最里面，旁边就是一大片荒地，杂草丛生，无人管理。因此蚊虫那叫一个猖狂，白天畏畏缩缩搞偷袭，晚上嚣张跋扈直接吃自助。靠里侧班号为01到04的班级深受其害。
　　比如这天在202上的语文课——
　　刚上课，徐仕林没有急着讲课。他靠在讲台边，慢悠悠道：“同学们，上节课有人打了一节课的虫，非常影响课堂纪律。”
　　有人举手道：“可是二哥，虫真的很多啊。”
　　徐仕林没理他，继续：“这节课呢，如果女生看到有蛾子飞过来，你们就当它是梁山伯，男生就当它是祝英台。”
　　没被理的同学再接再厉：“那要是它咬我呢？”
　　徐仕林：“那你就当它亲了你一口。”
　　班上鸦雀无声，进而满室大笑。

　　徐老师拿起书，示意大家翻到多少页后，便背着一只手开始在教室里踱来踱去，期间嘴里还一直碎碎念：“最近天气热了，有些同学就开始心浮气躁起来了。记住，心静自然凉，你越急躁，体温越高，就越容易招蚊虫。好了，现在把书翻到……把这篇课文朗读一下……”
　　刘深熬过徐二哥催眠似的絮絮叨叨，他机械地跟着大家张嘴读课文，但靠近就能听见根本没有声音。刘同学一边对着口型，一边偷偷听自己同桌读课文——甘同学不爱说话，也只有读课文的时候能听见他的“长篇大论”。
　　甘浅之声音很冷，把一篇文言文念出了刑法的不近人情感。他的声音不大，但咬字清晰，配上清冷似碎玉的声线，是个声控都把持不住。
　　刘深不算完全的声控，但他听着这样的声音，只觉清凉又舒服，好像在炎热的盛夏突然拥有了一块持续不断冒着冷气的冰，让人躁动的心都慢慢平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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