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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佳清十二年三月,西塞詹事府左府相田常薨逝,享年六十六岁,田公遗愿:大战之后,丧事从简,万不可劳民伤财!宁王从之,诏令各道默哀三日,迁其灵位入鸿图河畔英雄阁,日月清风、与君相伴。
事毕,宁王以蒋汲为左府相,以陶渊为右府相。又在外城新设协律司,以高学元为司正、章回为少卿,由宁王直接管辖。协律司发出的第一个通告便是:乡、卫及以上官吏,皆可奏闻协律司。
佳清十二年,五月初一,陶渊携妻女抵达明城。陶渊妻曹氏是太妃堂姐,太妃于城南官驿亲迎其入城,当晚,王府行接风宴。
陶渊年近五十,仍鹤发童颜、身体康健,曹夫人因是保养得当的缘故,较之太妃反倒显得年轻些。二人育有一双儿女,长子陶和现任高昌知府,女儿陶静年方二八,还未婚配。
待众人寒暄过后,映雪正式向陶渊夫妇行礼,陶渊郑重还礼,曹夫人却不发一言,只上下打量映雪。
“世间事皆有机缘呐!二十多年前,我刚进翰林院,余公已迁至随驾御史。我一无家势、二无钱财,被同僚疏远,余公却肯倾心指点于我,有师生之情。二十多年后,他的孙女嫁到了西塞王府,又添了一份主臣之义,机缘也!”陶公笑道,不等映雪说话,曹夫人却笑道:“瞧这个酸腐,又‘之乎者也’起来了!”被说成“酸腐”的陶先生浑不在意,正在跟陶静说话的太妃反应过来,用手指戳了下老姐姐的胳膊,二人相视一笑。此时乳娘抱来豆儿,小东西似是还没睡够,正哭闹不止,曹夫人起身接下孩子,哄了好一会儿才让豆儿消停下来。
“有这么个孙孙,真是让我羡慕啊!”曹夫人笑说,映雪听太妃说过,曹夫人的儿媳身子弱,婚后一直怀不上。太妃轻抚老姐姐的后背,问陶渊:“他姨父,托你的事儿有着落了吗?”陶公便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纸笺,交给太妃,太妃看了只说好,又将纸条递给朱柏。
“镜如。”朱柏喃喃自语。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陶公念了一段,而后说道:“殿下在凉城时,取湖泊名为‘镜湖’,镜湖如镜,人君也应如镜,殿下以为如何?”
“甚好!”
“酸儒,竟卖关子到今日!你们不知道,我几次问他,他都不和我说。原来不是自己的主意,只是借用而已!”曹夫人说罢,众人皆笑。
朱柏将纸条交给映雪,映雪也很是开心,一是孩子得了正经名号,二是朱柏终于又理她了。自那日去田府探病,映雪在回王府的路上,不小心说出自己请纪夫人帮忙送家书之事后,朱柏当时便摆出一张冷脸,任映雪如何赔笑,都没什么反应!
之前无论多晚,朱柏都会回后院歇息,自他生气后,吃住都在前院。映雪几次三番去找他,他却总是冷淡对待,弄得映雪也生了气,不再理他。
“星月呢?”曹夫人忽问,太妃无奈答道:“她嫁人了,丈夫是镇守凉城的总兵官,叫霍韬。”
“哦?也不来信与我说一声!”
“我也是刚知道的,小两口没有大办,事后才给我来了封书信。”
“朱柏,叫那个霍韬来明城一趟,我要见见他!”曹夫人吩咐道,朱柏还未说话,陶渊驳道:“你这人,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要直呼名讳。”
“我这一急,就忘了。”
“不打紧的,姨母,他们过些天就会到明城来,到时候便能见着了。”
说话间,女使引章回进了屋,朱柏引他拜见陶公,没等他们谈几句,太妃却说道:“章少卿,本宫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章回见过太妃、曹夫人。”章回像是有心事,胡子拉碴的模样,跟以前判若两人,太妃不禁嗔道:“你就这么忙吗?也不收拾收拾!朱柏也是,别什么事都紧着他一个人用,一年到头的,闲不下几天。”
朱柏无奈地笑着,太妃没有继续说下去,拉章回去和陶静她们说话。
西塞酒种不多,只祁酒、古城酒、苦酒三种,偶有商人从中原进酒,不足说道。晚宴用的古城酒,淡弱味甘,男女皆宜。
“有酒无诗,实为憾事!”酒过三巡,陶公举杯起身,他又说道:“雁回道、两千里,大风起、石头跑,昔年不见飞鸟、寸草不生,满眼皆为荒沙。如今驰道两旁,村镇林立,草木随高山流水湮入积原,落地而生根。”而后似是酒醉一般,唱道:“嗟我妇子行水泥,何人与我一对?”
“朝分一垄暮千畦。”章回醉眼迷离、面目酡红,举杯起身对道,陶公说了声“好”,二人一饮而尽。
“园畦棋局整。”
“坡垄海涛翻。”
“天河水落原野,田园棋布星罗,锄沾草露,戴月而归。这是老夫自作的,少卿可能对否?”陶公再问,章回一边踱步一边思索,至陶公身前,答道:“醉眼遥望关山,凝云如梦如幻,层林染山,百鸟逡巡。公以为如何?”
“静儿,拿酒来。”陶公向后吩咐一声,陶静笑盈盈地奉酒壶来。陶公拿过,欲为章回倒酒,却又将壶儿还给陶静,说道:“静儿,给他斟上。”
“陶公,章回酒量浅薄,不好再饮。”
“哎~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再来!”
“章回已然孟浪,再饮怕是要出丑了。”章回如此推拒,陶公却坚持要倒酒,朱柏遂劝道:“今日是家宴,没有外人,即使醉了也无妨。”
如此,章回只能请陶静帮忙斟酒,二两白瓷杯,陶静小心翼翼的给他满上……
“天黑了,不要跑出去,仔细摔着!”朱楠与朱杨吃饱了就要走,朱柏许是心情不错,拉朱楠歪缠起来。
“我不怕。”朱楠却不给面子,脱开手就要走,朱柏只好又求她:“好楠楠,在这儿跟哥哥说说话,好不好?”
“不要,郅二哥给我带了莲花灯,我要放灯去。”朱楠说完便跑了出去,朱柏又去找朱杉的麻烦。朱杉可不是好惹的,将朱柏推到一边,执壶起身,对章回说道:“章二哥,容我为你斟杯酒。”
“谢郡主,章回今日醉了,喝不……”古城酒虽弱,亦能醉人,章回面色酡红,摆着手说,可朱杉并不饶他:“人家斟的酒你能喝,如何我斟的便喝不得了?”朱杉话里有话,章回不能答,场面上尴尬不已!
“章二哥,我性子直,说话也冲,对不住!”朱杉说罢,放下酒壶,扭过了脸。章回把壶儿拿过,先为朱杉斟酒,再给自己也满上,而后举杯说道:“章回早失怙恃,后失兄长,若不是身在侯府,早已孤苦至极,不知漂泊在何方了!章回斗胆唤郡主一声‘大妹’,大妹!章回敬你!”章回说罢,先干为敬,朱杉身体微微颤抖,泫然欲泣。章回又朝着太妃跪下,接道:“章回无知,劳太妃烦甚,今后定当改之。”
“好孩子,快起来!”
朱杉再也忍不住,放下酒杯,跑了出去,筵席就此作罢。
朱杉满怀悲伤,支开女使、护卫,快步出王府大门。她跑到英雄阁前哭了一番,哭完了走到鸿图河边,见郅英正带着朱楠朱杨放灯。
“郅二哥,快放呀!”朱杨急得大声地说,郅英答应一声,蹲下身子、准备点灯,朱楠却又阻止:“不行,这是最后一个了,等会儿再放!”
“好。”郅英又起身,坐到石头上等着。
“看不见了,能放了。”
“那就放吧!”
郅英点亮灯,把着朱杨的手,将那盏明黄方块灯放到水面上,看着它向东飘荡。等再也看不到了,三人才回身上岸。
“郅二哥,这灯能烧多久?”
“我换的蜡烛,估计能烧挺久的!”
说话间,郅英影影绰绰看到朱杉,正要过来,朱杉却急忙朝他摆手。郅英会意,送朱楠朱杨进了王府,才回身奔过来。
“你怎么了?”
“你什么你?我是郡主,瞎叫个什么!”
“呵!谁又惹郡主您生气了?”郅英笑问,朱杉哼了一声,背过身去,郅英跟着她一边晃悠一边猜:“太妃管你了?今日陶家人来,太妃应该没空管你的;莫非是王爷?可王爷对你们是没脾气的;难道是王妃?王妃也不敢惹你呀!”
“你有完没完?怎么像只鸟一样,叽喳个不停,烦也烦死了!”
“是章二哥吗?”郅英趴在石栏上,忽如此问道,朱杉不说话,郅英遂说道:“看来是猜中了!”河对岸是外城,万家灯火在夜空里缥缈,灯火一路穿过黑压压的连绵起伏的山,山那头,是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我要去度星岭了,我要靠自己搏得军功。”
“听说那里苦寒,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若是有了军功,你会不会高看我一眼?”
“你胡说什么呢?我几时小瞧过你!”
“我能抱抱你吗?就像小时候那样。”
“啊?”
她愣神的工夫,他抱住了她。他深深地吸着她发丝间的味道,忽而又放开了她,然后大步离去。
连接甘州与西宁的大通道,是西塞桑道与明兰道之间的咽喉要道。大通道上的度星岭,海拔高,常年积冰雪,寒冷异常!为使道路通畅、往来补给方便,西塞在度星岭南北设军驿,服役两年、可得功勋。
“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王爷。”
映雪正在灯旁哄孩子,忽听见白樱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不由心中一喜,却又故意板着脸坐着不动。豆儿在摇篮里吐着泡泡,安安静静的。
“为何不唱了?怪好听的!”
“王爷,这屋里新铺的兰草垫,莫要踩脏了。”
“哦。”朱柏依言回身脱靴,他看了看映雪,轻笑一声,到摇篮边逗孩子:“镜如,你以后就叫镜如了。”可小胖子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干咳了一声,坐到榻上。白樱奉来茶水,他又和白樱说话:“白姑娘,你家小姐怎么了?和谁置气呢?”
“我可不知道!”白樱笑答,转身出去。
西墙根儿新添了一排矮柜,漆面油亮,反射着琉璃灯的光芒。朱柏用手试了试漆面,又背着手踱步,良久,方开口说道:“对不住!之前不该与你置气的。”
“您是王爷,发发脾气,谁还敢说什么!”
朱柏不由得盯着她看,她素面不施脂粉,肤白而唇红,乌亮的长发只用一根丝带束着,垂在肩上。她那圆圆的眼睛,灵动有神韵,像是会说话一般!
“你胆子很大,敢这么跟本王说话。”
“我不光胆子大,脾气还很直,改不了!”
“好好,那就不要改了。”朱柏忽躺到垫子上,又舒服地长叹一声。映雪瞧着好笑,遂说他:“这垫子是用脚踩的,不是躺着睡觉用的,你也不嫌脏!”
“这有什么!打仗的时候,裹个破毯子在草地上都能睡。”他支肘侧卧,越说越起劲:“我第一次出远门,是跟着章回去西州,开始时是一人一匹马,后来我的马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就变成了两个人一匹马。哈哈~我们沿着官道走进了戈壁滩,夜里就睡在灌木从里。梭梭、红柳、沙枣……在地上睡到半夜,被野猪弄醒了,章二哥将我护在身后,把野猪赶走了!”
“嗯。”映雪是个合格的听众,她轻笑着应和一声,静静听着。
“我们到了鄯善城才被抓住,回到家就是一顿好揍!母亲只揍我一人,章二哥在旁边干看着,竟偷偷笑出了声。哈哈~”
“婆母很疼他的!”
“不是儿子,胜似儿子。今晚的事情,你怎么看?”朱柏忽换了个话题,转而问映雪,映雪想了想,随后说道:“婆母是想把陶静许配给章回,章回似乎是同意了。”
“嗯,杉儿对章回有意,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能跟杉儿说上话吗?”
“因为豆儿,她对我有所缓和,我试试看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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