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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妹在里面吗?我给她拿了些药,今日母亲下手重莫要落了伤。”
这时外面传来了姜雪慧的声音,姜雪宁的两个贴身丫鬟棠儿莲儿应道:“多谢大姑娘。”
原是白日里姜雪宁与孟氏起了口角,孟氏对她用了家法,所以姜雪宁一气之下独自跑了出去看花灯。
姜雪慧的贴身丫鬟玫儿将药递了过去,一婆子走了过来直接夺过,掐着嗓子笑道:“这不是巧了么,大姑娘房里的东西一贯是好的,这药老奴便先收了。”
玫儿怒道:“你这老妇在大姑娘面前太没规矩了些!这药可不是给你的!”
“当年可是老奴接二姑娘回京的,二姑娘信任我,她房里的我说了算,都是一样的。”
那妇人是姜雪宁房里伺候的王兴家的,原在孟氏身边伺候,当初的确是去庄子上接了回来,一路上对她还算照顾。后来姜雪宁便向孟氏要了这个人,从此以后王兴家的对着她跟对着再生父母似的,恨不能跪下来舔,背地里怎么这德性?
“我竟不知我这几时轮到王妈妈做主了?”姜雪宁走了出来,淡淡的看了一眼王兴家的。
姜雪慧心中一惊,府里这妹妹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正争执这节骨眼儿上来,只怕又要不分青红皂白,闹出好一番难堪来。她身后立着的丫头腿都在发软,哆哆嗦嗦。
“姑娘误会了,姑娘身子金贵,想先替您试试药嘛,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在您身上的。”王兴家的一抬眸,触到姜雪宁眼神,不知怎的,背脊上一股寒意顿时窜了出来。
姜雪宁也不看旁边的姜雪蕙,只轻轻一扯唇角,瞅着王兴家的:“王妈妈对我倒是关切的很。”
此言一出,王兴家的愣住了。一旁立着的姜雪蕙和她贴身丫鬟更是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仿佛不相信这话能从姜雪宁的嘴里说出来,不掺上来纵性搅和一番也就罢了,话里竟然还讽刺了她往日格外宠信的仆妇?!
王妈妈眼皮直跳,厚着脸皮道:“姑娘您说笑了,看您这一身,一定玩累了吧,老奴伺候您回屋……”
她随意地一理那绣银线竹叶纹的青色锦缎袍的下摆,慢条斯理地坐在了廊下的美人靠上,作少年打扮的她即便画粗了眉毛也是挡不住的唇红齿白,一张脸上既有青山隐雾的朦胧,又带花瓣含露的娇态。唯独唇边那抹笑,有些发冷。
“棠儿莲儿,把我院里的仆人都给我叫来,里里外外一个也别少。”
“是。”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她要做什么,姜雪宁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刚才她本想算一下自己有多少钱财,怎知几个匣子里只剩下几个成色极差的首饰,姜雪宁向来对自己的东西没个数儿,这院里恐怕只有棠儿莲儿对她忠心,其他人都将她当傻子,平日里东拿西拿,竟偷的只剩这些。
她抬眸看了看姜雪慧,眉清目秀端庄贤淑,是个美人,姜雪慧并没有前世她眼里那般面目狰狞,果然当初皆是心境所使。
姜雪宁淡淡笑道:“姐姐若想要看戏,也可留下。”
姜雪蕙一直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往常也看惯了她男装,这次只觉那脊背挺拔,翩翩佳公子模样,给人的感觉竟和往常很不一样。妹妹前面那些话表面上平平淡淡,可越是平平淡淡,越让人觉得瘆得慌!直至刚才那句姐姐一出,惊的她差点没站稳,这还是四年来第一次妹妹开口叫她姐姐。
姜雪宁看了一眼姜雪慧弱柳扶风摇摇欲坠的模样,秀眉微蹙:“王妈妈,去给姐姐拿张椅子来。”
姜雪慧更是难以置信了,就连一旁的玫儿也一时竟没忍住搓了搓自己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二姑娘今日怎生这般奇怪。
等了许久,人才七七八八到齐,王妈妈赔着笑:“许多事儿都还等着大家做呢,姑娘忽然把大家叫来,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姜雪宁指了指面前的两个匣子,淡淡道:“也没什么紧要事,就是看着我这匣子空了点。你们往日拿了多少,都给我放回来吧。”
所有人猝然一惊,目光闪烁皆没了声音。
姜雪宁笑道:“都没拿是吧?”
王妈妈拿得最多,也知道这院里没几个人是干净,出来说道:“姑娘您这真真是冤枉奴婢们了,大家都是在这府里伺候您的,大大小小,桩桩件件,都是以您为先,谁人敢拿您东西?”
姜雪宁自是早料到他们会嘴硬:“无妨,我收拾不了各位,自然有人能收拾。”
处置下人这点小事她懒得与她们折腾,直接找爹就是了。
不一会儿姜伯游便兴冲冲的来了,他生得一副儒雅面相,年将不惑,还留了一把美髯,倒有几分气度,姜雪宁男装时身上这份文儒想必遗传了他,二人站在院中,倒有几分相像。
刚姜伯游听到莲儿传话二小姐说屋里婆子丫鬟手脚不干净时,面露惊喜,立时抚掌而笑:“这丫头居然也有开窍的时候。”他听夫人说了好几回这女儿屋里人不守规矩,老早想收拾了,又找不到机会,这一次可算是能收拾收拾了。
姜伯游急匆匆的赶来,生怕宁丫头气过了,到时候就收拾不成了。
“见过父亲。”
“见过父亲。”
姜伯游点了点头,奇道:“慧丫头也在啊。”
“是女儿邀姐姐一同在此的,女儿无能,处置不了房中人,只能打搅父亲了。”
见女儿突然变得如此有礼,姜伯游别说心里有多舒坦了,他斜了一眼院中这群奴仆,说道:“这说的什么话,有爹爹在这给你做主,万事都能解决。”
宁丫头回府也有四年了,长成什么样,他们这些做大人的看在眼底。归根到底,这孩子是田庄上接回府来的,婉娘没了,她与孟氏又不亲厚,刚来时在京中更无一个认识的人,外表看着娇纵,可内里却是脆弱且敏感。所以过往那些时日里,即便眼见着她纵容那一屋的奴婢,他也都劝孟氏先别出手去治,只恐一个料理不好伤了雪宁的心,让她觉得府里都针对她。
“那就好,请父亲上座。”姜雪宁转而对着众奴仆说道,“话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有拿我东西的,最好早早地去寻了放回来,我可以既往不咎。”
奴仆们个个抖如筛糠,面如土色。
姜伯游:“怎么一个个都成哑巴了?胆敢有人欺瞒,统统手脚打断发卖出去。”
奴仆们吓得立马跪地求饶,其中一婆子忍不住了,装委屈道:“姑娘您若要拿个账本出来与奴婢们一一对质,奴婢们或许还心服口服。可屋里上下伺候的谁不知道您对自个儿的东西都没数,今日说匣子里东西少了就是少了,多了就是多了,都凭您一张嘴啊。”
姜雪宁不怒反笑:“那你的意思是我在讹你们?”
王婆婆:“这话奴婢不敢说,只是奴婢们个个出身寒微,实在是没钱替您堵缺?”
姜雪宁向来对自己的东西没个数,这群人就是料定她拿不出证据,所以咬死倒打一耙。
见这群人这样污蔑,姜雪慧急道:“妹妹,她们……”
“姐姐莫慌”,姜雪宁那两弯细细的眉一低,唇畔已挂了一抹笑,声音闲闲的:“棠儿,取账本。”
所有人皆为一愣,连没有被牵连立在一旁伺候的莲儿和棠儿都没反应过来,她们哪来的账本,姜雪宁说道:“书架第三层左起第六本就是,去啊。”
奴仆们心中狠狠一颤,难道真有账本??
不一会儿棠儿拿来了账本,看似镇定的棠儿,一双手都在发抖,姜伯游瞄了一眼,差点没把茶水喷出来,这哪是账本,上面大大的写着诗经二字。姜雪宁自然是不可能有账本的,她年少时根本不记这些。
姜雪宁翻阅念了起来:“我来瞧瞧我十八岁生辰时,父亲添了一枚红玉如意佩,点翠头面一副,父亲您瞧,我记得可有错?”
姜伯游点了点头:“没错……”
“还有姐姐添了一枚红玉如意佩,点翠头面一副,姐姐看看可有错?”
姜雪慧看了过来,看到书上写着的诗句时,愣在了原地,她忙应道:“没错…”
“燕世子送了一对汝窑白瓷的花觚,一枚大食国来的夜明珠,还有整块羊脂白玉雕成的九连环,那东西可是官造啊,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拿出去当了,只怕是要送官府,王妈妈您说是不是?”
此时的姜雪宁在这群奴仆的眼里就如玉面罗刹,这些人哪里还跪得住了,一个个全招了,纷纷回了房拿东西,不一会儿珠翠头面、花瓶画轴,就已经堆得满满,还冒了尖。姜雪宁不由感叹自己居然还是个小富婆,若是把它们全当了,自己再做点生意,出去避个七八年风头不在话下。
仆人遣散后,姜伯游问道:“女儿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她们?”
“常言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们本也是府里下人,成今日这样,归根到底是女儿太过纵容之过,既然两方都有错,女儿也不想逼人太甚,除却那几个顶嘴的,余下的就各领五个板子罚两个月的工钱,往后尽心伺候,不再犯也就罢了,若是再犯,那边拎出来新账旧账一起算,直接发卖,父亲觉得如何?”
姜伯游无比惊喜的看着姜雪宁,心中百感交集,宁丫头这是长大了。
姜伯游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她当然不是什么完全的纯善心肠,只不过是经历了上一世,深深懂得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
姜伯游离开后,姜雪宁正欲回房,却看到姜雪慧还在,姜雪宁笑道:“这场戏,姐姐可还满意?”
“妹…妹妹…你好像变了个人一番?可是外头遇着什么事了?”,姜雪慧担心的看着她,刚才她行事风格与往常完全相反,还会反思自己的过错,举手投足间竟多了几分大家风范。这一晚上的相处,让姜雪慧觉得不可思议,眉心一蹙,生出几分忧虑来。
姜雪宁身子一僵,笑道:“姐姐多想了,夜已深,快回去睡吧。”姜雪宁转身回了房。
玫儿凑自家姑娘身边嘀咕:“姑娘…二姑娘这是怎么了?”
姜雪慧摇了摇头,也陷入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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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时节,外头有早开的淡淡桂子香。姜雪宁刚用完早膳,落座到临窗的炕上,一伸手要端茶时,忽瞧见几上竟有一张帖。
棠儿:“姑娘您忘了?是前几日清远伯府的小姐送来的帖子,请姑娘今日去他们府上赏菊。”
姜雪宁手一顿:“可是清远伯尤府?”
“是尤府。清远伯府在京中算不得什么名门,袭爵到如今已是一代不如一代。这一封请帖与诚国公府邀人赏菊的时间撞了,京中能收着诚国公府请帖的只怕都不会去清远伯府。诚国公府的请帖也下到了太太那边,想来是要带着您与大姑娘一块儿去。这伯府的请帖,姑娘实不必在意的。”
不在意?怎能不在意!
前世所识的尤芳吟便是伯府的庶小姐,后来做了她的贴身女官,到死之前,只有尤芳吟是真心待她的,离京之前必须将她救下,这尤府是非去不可。
“棠儿,更衣,我们去清远伯府。”
诚国公府与清远伯府同发帖请赏菊宴的事情,在京中高门大户之间早已经悄悄传遍了,许多同时收到两府请帖的人,大多都去的诚国公府。无他,薛氏一族太显赫了。
所以虽觉得这件事很驳尤府的面子,可很多人也不得不找了个借口,甚至连借口都懒得找,就推掉了清远伯府这边。
尤府门前清冷,没多少人赴宴。姜雪宁自回京之后,其实甚少掺和这类宴会。是以,此刻厅中许多人虽然都听过有她这么一号人存在,却大多没有亲眼见过她模样与行止。
姜雪宁进了府,顿时闪了所有人眼睛。即便不是盛装而来,妆容也过于素净,可越如此越使人觉得她天生丽质,雪白的肤色仿若天上顶上的雪,使人有种触不可及之感。偏那一双明眸似点漆,目光轻轻流转时,又将她拉下凡尘,带出一段天然的妩媚与灵动。整个厅顿时都安静了下来,盛装打扮的尤月在她面前顿时黯然神伤,她狠狠瞪了两眼姜雪宁。
姜雪宁无视上来拜会的尤二小姐尤月,直接往后园走去。
尤月气道:“她是故意的吧!一个乡下来的粗野丫头,我给她几分薄面,她竟敢无视我!”
身旁的丫鬟忙道:“小姐不值得与她一般计较。”
姜雪宁才要进圆门去后园时,斜刺里竟然冲过来一道清瘦的身影。一袭绿裙有些脏破,是个梳了垂鬟分梢髻却有些蓬乱的少女,脸上恓惶,眼睛红红的。
尤芳吟才从柴房里逃出来,只为了去见一见病重将去的姨娘,就怕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急得眼底直掉泪。
“小贱蹄子让你跑!”
后面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几个婆子的厉声呼喝,追赶的婆子直接抓住尤芳吟,将她往水中按去。
前厅此时热闹非凡,因为燕临和临淄王沈玠来了,他二人本准备去薛府,但燕临听到下人回报姜雪宁去了尤府,他便巴巴赶了过来,沈玠为了看热闹,也跟了来。这些小姐们看到他们来了,哪还坐得住,京中谁人不知燕小侯爷一表人才?光凭一个燕临已足以让人趋之若鹜,更不用说竟然还有个尚未娶正妃的临淄王沈玠。
姜雪宁急忙拉开婆子,将尤芳吟抱进怀里,尤芳吟已经晕了过去,姜雪宁轻拍着她,焦急地喊道:“芳吟!芳吟!”
婆子怒道:“你是何人!凭什么管我们府里的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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