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公路

　　“5号□□准备！三！二！……一！！”

　　随着最后一声号令下达，城门外燃起一朵巨大而又美丽的蘑菇云，刺目的光亮照亮了四周。绿树、青草、黄土、野兽纷纷腾飞在半空中。

　　戎三躺在往市里疾驰而去的救护车里，听到前面的守卫军大声的报告。

　　“……□□已经射发，城墙外怪物死伤大半，暂时无继续攻击行为。”
　　“是！人员已经安全，目前正赶往市医院的途中，请市长放心！”
　　“是！已经通知第二守卫队返回安置区域！请市长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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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经渐渐明亮起来，橙黄的太阳从东边升起，染红了大半片天空。戎三侧过头，透过救护车透明的玻璃，看到了窗外浓烟滚滚、烈火燃烧的土地，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灾难。

　　十年前的那场灾难他还太小，被保护得很好，即便去了第一战线，还是没能深刻了解灾难的恐怖，但是现在……七号公路上躺着无数的怪兽死尸、仿真人死尸，公路两边原本硕果累累的种植物被烧毁，清澈的河水变成了粉红色……

　　生命，无论是动物、人、还是植物的生命，都在顷刻之间消失殆尽！这就是灾难！触目惊心，却又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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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辆颠颠簸簸地驶进了市区，在市区边上出现了一座新的围墙。这座围墙是由钢铁制作，具有强大的抗攻击能力，原本是埋在地下，危险时刻才启用的。

　　经过几番检查，戎三等人终于住进了市医院里。戎三伤的很重，立即被送入了手术室，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齐泽就趴在他的床边，他的手上、腿上都被包裹着厚厚的白色纱布，头发一片凌乱，里面夹扎着黄色的尘土和红色的血迹，身上穿了一件新的黑色制服，但是裤子还是原来的那条。

　　整个人又脏又臭，但是脸蛋太过俊俏。高挺的鼻梁、鸦雀般的睫毛、浓密的眉头、完美的下颌线……即便再脏再臭，都让人忍不住喜欢上。

　　戎三将手轻轻放在他头上，慢慢抚摸了一下，只是一下，齐泽立即睁开了眼。

　　他噌的一下坐直了身子，看到戎三醒过来之时眼睛都亮了。

　　“你……你醒了？”齐泽有些激动，尾音带着熬夜后沙哑的颤音。

　　“嗯，你……你一直都在这里守着我？”

　　齐泽耳尖漫上血色，喉结在纱布边缘上下滚动，羞涩的不敢回答，只是点头。

　　“傻瓜，你守着我干什么，我有医生治疗不会有事的。你呢？身上的伤严重吗？看医生了吗？”

　　“看了。”齐泽立即站起身，转身时右腿微不可察地晃了晃，裤管下渗出纱布的淡黄药渍被阴影遮住。他在戎三面前转了一圈，衣摆翻飞间露出后腰缠绕的绷带，最里层隐隐透出暗红，“你看，我没事，伤口都不算严重，医生说可以不用躺着。”

　　“话说八道！！哪个医生说的？！！”门口忽然传来说话声，一个医生端着一盆医用器材走了进来，瞪着齐泽。他胸口的名片上写着“主任医师，胡雨生”

　　“你告诉我，哪个医生说的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我去找他算账！”胡雨生指尖捏着的镊子叮当敲在搪瓷盘边缘，溅起细小的金属颤音。

　　齐泽不知道是怕他，还是怕他泄露了自己的秘密，站在那里僵住了。

　　胡雨生走到他面前，消毒水味道混着铁锈味扑面压来，“这是你的病房吗？啊？！！你要是这么喜欢这间病房我让人给你换房行吗？”

　　“不……不用。”

　　“不用？那就是不是很喜欢这间房了？”胡雨生突然俯身贴近齐泽耳畔，压低的嗓音像锋利的手术线，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戎三，别有意味地说道：“就算这间房里的空气再好、再清新，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再来啊。”他食指勾起齐泽领口嗅了嗅，皱眉道：“你看看你，一身什么味道？难闻死了。”

　　齐泽立马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果然是恶臭阵阵。

　　胡雨生松开他的衣领，一脸嫌弃的说道：“能不能让人给你洗个澡？！就你这一身，医院的消杀工作每天都属于是白干。”

　　一向冷漠的齐泽此刻居然被说的脸红了，“我不用别人洗，我自己可以。”

　　“可以什么？！！你知道哪里应该洗，哪里不应该洗吗？赶紧出去，找护士帮你洗，洗好了来叫我，我给你重新上药。”胡雨生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在别人面前向来霸气威严的齐泽此刻居然被训得说不出话。

　　戎三看到简直想笑，上牙抵住下唇才憋住笑意，睫毛在眼下扫出颤动的阴影。为避免齐泽尴尬，他故意清了清嗓子，“去吧，你身上的味道真的不好闻。”

　　“好。”齐泽转身时衣摆带起一阵带着铁锈味的风，后腰绷带边缘的暗红血渍像半朵枯萎的玫瑰。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离开病房，脚步声在走廊瓷砖上拖出细碎的迟疑。

　　听着齐泽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胡雨生这才坐到了戎三身边，从托盘里拿出药品，“你醒过来就没什么大碍了，不过你身上有三处伤口挺深的，所以这几天不要随意下床，要是想上厕所，让人扶着你慢慢上。这些药每天擦三次，纱布也要换新的，来，我现在帮你换。”

　　“等一下。”戎三赶紧制止了胡雨生的动作，指了指他胸口的牌子，“你是主任医师，换药这种事用不着你来吧？”

　　胡雨生将药品重新放回托盘，“当然用不着我，我只是想借这个机会跟你认识一下。我对你十分感兴趣。”

　　戎三挑眉，瞧着胡雨生面容清秀，算是个俊俏男儿，忍不住想要逗逗他。他双手环保住自己，一副被调戏小姑娘的样子，娇羞道：“人家可是有心上人的人，这一辈子只会忠于他，人家的贞操也只能给他，你不可以对我感兴趣。”尾音故意拖得绵软，脚趾在被子下勾出狡黠的弧度。

　　胡雨生微微一愣，然后笑了，“哈哈，你真有趣，我喜欢。”他抬手指着自己的胸牌，道：“那现在正式认识一下，我叫胡雨生，是市医院的主任医师，也是齐泽的朋友。”

　　“齐泽那种人冷冷的，看起来不像是会交朋友的样子，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是监察处的，我是医院的，他受伤一般都是我负责治疗，所以就认识了，一来二去也熟络了起来。他看起来冷冷的，实际上很温柔，对朋友很真诚。我很喜欢他。”说完，胡雨生补充道：“不是你们的那种喜欢，是纯粹的欣赏的那种喜欢。”

　　戎三微怔，“你知道我们是哪种喜欢？”

　　“哈哈……”胡雨生坐到病床旁边，一脸吃瓜的模样，笑道：“太明显了好吗？他那么紧张你，你又那么关心他，这还不叫那种喜欢吗。”

　　“这么明显吗？”戎三感觉耳根发烫，病号服领口露出的锁骨渐渐漫上绯色。

　　“嗯。”窗外忽然掠过飞鸟的残影，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胡雨生掀开他的衣服，解开伤口上的绷带，一边帮他上药一边说道：“那小子终于有人要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他会孤独一生呢。”

　　“我曾经也以为，我会孤独一生。”药水浸入伤口，像有上万把刀在切割肌肉，疼痛难忍，戎三嘶的一声，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胡雨生一只手按住他，“别动，一会儿就好。”

　　戎三不敢再动，强忍着疼痛让他换药。

　　过了一会儿，胡雨生换好药，说道：“好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说完，他收拾好药具，站起身就要走，可是戎三却开口阻拦了他。

　　“等一下。”戎三问道：“你知道跟我一起来的那几个人的情况吗？他们没事吧？”

　　“谁？”

　　“孟景岩、齐珂和吴骁。”

　　“孟景岩和齐珂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事，但是吴骁……”胡雨生脸色忽然变得不好，“他的右腿被野兽吃了，目前还没有醒过来。”

　　“……”戎三惊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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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护病房的房门甫一打开，浓重的腐肉与消毒水味便呛进肺管。戎三走到里面，孟景岩裹着绷带的手正在颤抖；齐珂蜷缩在墙角铁椅里，冲锋衣领子竖着，却遮不住颈侧新鲜的伤痕；柯家怡背对门站着，衣服下摆被攥得皱巴巴，哽咽卡在喉咙里变成古怪的咕哝声。

　　戎三踉跄着扶住门框，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输液管看到吴骁右腿截肢处裹着渗血的纱布。床头监护仪绿光跳动，在他灰败的脸上投出鬼魅般的影子。

　　身手那么敏捷的人，此后再也不能完整的站立起来，就连旁观的人都觉得无比的遗憾和悲痛。要是吴骁醒来，该有多难过。

　　孟景岩走到戎三身边，同他一起看向吴骁。过了一会儿，问道：“他会醒来吧？”

　　“会的，一定会的。”戎三回道。

　　“那他醒来，能接受自己的样子吗？”

　　“……他是战士，只会死在战场上。他一定能醒来，能接受自己的样子，然后再次投入到下一次战斗中的。”戎三相信，吴骁是这样一个英勇的战士。

　　“是吗？”孟景岩并不相信戎三说的话。同样作为监察处的一员，孟景岩清楚知道，残疾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即便现在科技发达，可以安装上一个行动自如的假肢，但是领导不会再让他上一线。

　　表面上，他是被关照，实际上，他是被抛弃。他不会再投入到下一次战斗中了。

　　叮铃铃！手机忽然响起，戎三拿出手机一看，是刘处长打来的。戎三挂断了电话，独自一人回到病房才重新拨了回去。

　　刘处长的三维立体虚影立即出现在了病房里，他的样子看起来苍老了很多，连时常挂在嘴边的笑意都没有了，紫砂壶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紧锁的眉峰：“你身体怎么样了？你师兄说你进了急救室，我们处里的人都很担心你。”

　　“我没事，就是受了一点外伤，修养一阵子就没事了。”

　　“你还是赶紧回来吧，居禹市的医疗条件比较好，你回来治疗我放心些。”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急促的沙沙声，刘处好像在写些什么。

　　“现在这个情况我怎么回去？根本没办法走动。”戎三说道，“海璟市已经完全被变异野兽包围了。”

　　“你要是想回来，我让你师兄想办法。”

　　“不要。现在他正是繁忙的时候，我不想给他添乱。而且，我想看看这边情况，我想……”

　　钢笔猛地拍在桌上的声音炸响耳膜，“你不要想着帮他们。”刘处厉声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救他们，但是……”

　　刘处似乎有些不想说出口，但最后，他还是开口了，“你只要知道，他们不重要，你和孟景岩才重要。居禹市需要你们！”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戎三眉头一挑，“海璟市受灾这么严重，却不见总部派人来支援。你们……”他喉结重重滚动，像是要把后半句话碾碎咽回去，“你们是不是打算弃了海璟市？！”

　　他脖颈微微后仰陷进皮质椅背，嘴唇紧闭成一道苍白的缝。

　　这副样子，戎三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的心忽的揪起，“这里有数万人啊！”

　　“哎！”刘处重重的叹了口气，“不是我们不想救，是实在没有能力。其他城市情况也越来越严重了，武器装备、资源总共就那么一点，根本顾不上。”

　　“怎么会这样？大多变异野兽不是都在海璟市吗？”

　　“虽然大部分变异野兽在海璟市，但是这次的变异病毒极具传染性，已经在慢慢向外扩散了，就连我们居禹市外都出现了好几只变异野兽。哎……恐怕挡不住了。我最近总有不好的预感，觉得世界大迁徙又要开始了，只是这次，不知道世界哪个角落能够安得下我们人类。”

　　“……”戎三沉默须臾。

　　刘处继续说道：“这个事情我本来不应该告诉你，你也没有资格知道，但是，我不想你白白浪费生命在海璟市。你是我最看好的学生，我老了，已经不能带着大家走向新的生活，但是，你可以。”

　　刘处定睛看着他，布满皱纹的眼周是重重的黑眼圈，比瞳孔还要黑，但是眉毛、睫毛却开始泛白。戎三第一次真心觉得这个经常嘻嘻哈哈的老头老了，眼眸无神，到了垂暮之年。

　　心中忽然满是酸楚。他忍下眼眶中呼之欲出的眼泪，安慰刘处：“刘处，你不要这么悲观嘛，我们有那么多武器，有科学家，会有办法的。”

　　刘处摇摇头，停顿须臾，然后说道：“也许吧。我今天打电话给你，就是提醒你，不要意气用事，尽快回来。”

　　“我知道了，等我休养几天。”戎三轻声说道。

　　“好，你一定要记得回来，带上孟景岩。”刘处说完这句话后便挂断了电话。

　　四周安静无比，戎三跌坐在病床上，只觉得心头好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

　　如果灾难不受控制，居禹市就会弃了海璟市。

　　海璟市里的仿真人都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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