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雨值新晴

　　女儿当然好。

　　女儿周二上午陪马女士去医院做了眼睛的常规复查。她眼压正常，视野也慢慢恢复正常。

　　“都来医院了，让我见见那个医生，是附医的医生吧？”
　　“不行，我要回去上班。周三是项目标书的截止日期，今天还要修改一般领导审阅意见呢。”

　　马女士的诉求被驳回，自我安慰说，医生也挺好的，以后看病会方便很多。

　　京京在午饭前回到办公室，王裕和她过了标书的修改意见，提着行李箱赶飞机去了。这周办公室这一片空荡荡的，陈洁被休假，宋晴离职，单宁带着高博和其他几位同事去曲家公司现场办公。周鹏周末回江城，昨天来公司参加了周会后，又出差去外地项目。这不，他完全没影响。

　　自己那条披肩是春天的时候，朱颜和田橙一起送的生日礼物。虽然被沾染大片墨汁，她舍不得丢弃，周末还是送洗衣店，能抢救多少算多少。周鹏按找秘书从官网上看来的价格做了双倍赔付。她也没客气，照单全收。溢价部分打算买礼物，送朱颜和田橙。

　　桃色事件虽然公司内部禁止讨论，互联网时代挡不住信息流的传播。有几个业内公众号这几天陆续刊登出来，尽管用了代号表示XX公司，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是她们公司的江城办公室。好几年没联系过的大学同学在同学群里艾特她是不是确有其事。

　　她没理会。下午按照王裕的意见完善报告，同步准备好了明天投标邮件的其他资料，一切准备就绪还没到下班点。不过她不打算在公司耗时间，提着电脑下楼去找杨闻昭约会去。

　　杨医生昨天夜班，白天在家睡到三点半起床。下午四点多收到女朋友要来的消息，他从书房走到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他爸妈在医院工作，经常没办法按时下班，他很早就学会自己做饭。后来做饭手艺超越爸妈，一家人聚在一起，都会让他掌勺。上次京京在家做的午饭，食材是他爸妈准备好的半成品，并不能展现他真正的手艺。

　　昨天沈钺送来的一箱海鲜。他列好的菜单有香煎鲷鱼，鲅鱼饺子，清蒸螃蟹和虾，海鲜全宴。晚上才是真正考验厨艺的时刻，香煎的火候，清蒸海鲜的料汁，饺子馅的鲜嫩，每一步都很关键。

　　他把楼下门禁的密码和家里密码锁的密码发给女朋友，让她待会儿自己上楼，自己则全神贯注在厨房。

　　京京进门换上自己的拖鞋，看着厨房准备好的食材以及正在包饺子的杨闻昭，夸奖道，“厉害呀，杨医生。”

　　她挽起衬衫袖子，就着洗手池洗过手准备帮忙，被他拦住。饺子和饺子皮刚刚好，还剩最后三个，他很快可以搞定。

　　他心情愉悦，很满意自己的速度和准备的菜单。“蒸笼里是虾和螃蟹，饺子包好后，我开始煎鲷鱼。希望晚上可以吃顿安稳饭，千万别有医院电话。”

　　话音刚落，身后储物架上的手机响起来。

　　杨闻昭略带忐忑，盲盒要拆了。京京转身拿到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不是医院的。她按下接听键，把电话放在他耳边，沈钺的声音传到杨闻昭耳朵里。

　　“老杨，我在你家楼下，帮我开一下门禁。哎呀，有人出来，不用了。”没等杨闻昭开口，电话已经挂断。

　　他把手里最后一颗饺子包好，朝京京苦笑着说，“来了一个蹭饭的，沈钺，我大学同学。本想带你去看他演出，没想到会在家里先见到他。”

　　京京倒没介意，他的好朋友来他家，随时都可以，不需要挑时间的。

　　敲门声响起，杨闻昭双手还沾着面粉，京京跑过去按下门把手，推开门。门口的人没想到这么快开门，低着头摆弄着手机界面，站得离门口太近，差点被推开的门碰到脑袋。

　　他哎呀一声后抬起头，顺着走廊的灯光看到屋里亮灯处站着一个含笑的姑娘。艾玛，杨闻昭女朋友真漂亮。

　　他赶紧收起手机，伸出右手，客气地寒暄道，“我今儿来得不太是时候吧，要打扰你们啦。”
　　姑娘也礼节性地伸手，虚握一下，“没有，没有，赶紧进屋吧，一会儿要进蚊子了。”

　　沈钺跳着进屋，熟门熟路地从鞋柜取出自己的专属拖鞋。目光四处打量了一番，屋里和他上次来的时候没有变化。当然，除了多一漂亮姑娘。

　　杨闻昭从厨房探头，调侃不知趣的好友，知道打扰还进屋。
　　沈钺饿了一天的肚子，晚饭和近距离围观八卦的诱惑太大。他厚着脸皮说，老杨，不介绍一下？

　　“贺京京”
　　“沈钺”
　　两个都知道对方是谁的人，又客客气气地打招呼。之后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基本上是沈钺主动说，京京应答。

　　“老杨厨艺很好。今晚我们都有口福了。”
　　京京点头，“嗯。”
　　“海鲜是老家邮寄来的。我家，黄海北部的旅游度假城市。欢迎你和老杨去玩儿呢。”
　　她继续点头，“好的。”
　　“我在安立路那边开了个小酒馆，有时间可以去玩。”
　　她应和，“好，杨闻昭提过你的club。”
　　“你要喝水吗？”
　　这次回答是摇摇头。

　　杨闻昭在厨房叫道，“沈钺，滚进来端盘子。”

　　京京之前与半生不熟的人独处，往往会有些尴尬，因为不知道聊什么话题合适。沈钺比较活跃，会主动挑选话题。他选的话题也都很安全，很有边界感，没有打趣她和杨闻昭的关系，也没有过分展示他和杨闻昭的情谊，更没有尴尬地吹捧杨闻昭的好。

　　反而是杨闻昭那声高喊，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时候，手里的电话微微震动，王裕发来的工作微信。他对标书没有其他修改意见，同时叮嘱了一些明天邮件的注意事项。她回复完毕后，也来到厨房门口。杨闻昭已经煎好鲷鱼，正在煎牛排。沈钺则在另一个灶边煮饺子。

　　京京给自己找活儿干，侧身进厨房，拿着餐盘和餐具，开始摆餐桌。几分钟之后，全部餐食上桌。

　　沈钺搓搓手，略过厨师，对京京说，“托你的福，总算可以吃上老杨的一顿饭。上次吃还是春节的时候。”

　　“还是要谢谢你送来的食材。”京京对着他腼腆一笑。

　　杨闻昭准备了三种酱汁，分别配饺子，鲷鱼和鲜虾。身旁俩人闲聊的时候，他拿起蟹钳开始拆螃蟹。
　　京京没有拒绝他放在自己碗里的蟹肉，夹起后清吃，“味道很鲜呀，完全保留了蟹肉的香甜。”
　　他又把新拆出来的蟹肉放在紫苏叶上，鼓励她试试新吃法，“蘸一点点料汁，味道很棒，尝尝。”

　　沈钺切着自己盘子里的牛排，心想自己果然不太知趣。自己以前也没这么虐过老杨，老杨反而举手投足之间都在虐自己。哎，单身的人，在情侣面前，狗都不如。杨闻昭如果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说，确实狗都不如，他们俩对待狗伙伴边边和兜兜很好的。

　　老杨帮京京碗里放满虾仁和蟹肉后，才问沈钺，今晚不营业呀。
　　“营业。不过老板有放假的权力。这几天不想玩儿了。”
　　“你最近放假有点多。无聊的话，还不如找个班上呢。”言外之意，忙起来就不用往他这里跑了。

　　沈钺咬咬牙，“我马上三十五，没有职场愿意收留我！”
　　老杨没再理会他，扭头对京京说，他早年踩狗屎运，创业几年公司卖了好价钱，早财富自由了。

　　沈钺辟谣，“当年那笔钱，投了一大堆创投公司，还都没见成果呢！我现在流动资产还没老杨多呢。”
　　“大杨和二杨给他的互联网行业最前沿信息，摘果子是早晚的事情。”这话，老杨还是对着京京说的。

　　京京笑着接了话，“这么听起来，你们四个人里只有杨医生在赚辛苦钱。”说完，她拍拍他的后背，辛苦杨医生了。

　　她夹了只饺子放老杨碗里，问沈钺，“为什么他是老杨？”
　　沈钺说，“在东北，一般称呼最小的为老。大杨和二杨都是东北人，我是小沈，轮到他总不能叫三杨吧，于是就成了老杨。”

　　噢，原来又是多数战胜少数的故事，最小的成了最老的。

　　杨闻昭接棒揭秘，“最不会唱歌的，成了主唱呢。”
　　“什么？”
　　“乐队主唱是大杨，他唱歌经常跑调。”
　　“Yang为啥大杨是主唱呢？”

　　杨闻昭指了指旁边埋头吃饺子的人，“这位小沈不愿意。他吉他弹得最好，宁愿自己做吉他手，也不愿意我们糟蹋吉他。我那会儿还在变声期，被发配去弹贝斯。二杨是鼓手。大杨虽然唱歌跑调，但是声音粗粝，很有愤怒摇滚的范儿。”

　　京京扑哧乐了，“杨闻昭，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你的同班同学不愿意带你玩儿了。”十六岁还在变声期的小孩儿，姐姐哥哥们谁愿意带着小孩儿玩呢。

　　沈钺心想，既然老杨已经向女朋友交了底，相信他也不会怪自己透露些青春往事。“是吧。当时我和老杨线下面基，对他第一印象也是哪来的小孩儿。他说他会吉他。弹了几个音之后，我决定一定把他纳入我们乐队。不是因为弹得太好，而是弹得那么烂却又那么自信。不过，他在两年里长高了二十公分。我们当时都觉得神奇，分明是最矮的，一下子成了第二高。第一高是二杨。大杨垫底。”

　　“弹得哪有那么差！”
　　“我们比试一下，京京做裁判。”

　　杨闻昭家里有吉他和贝斯，沈钺跑去取来，即兴弹了一曲。虽然京京没有记住旋律，但也知道这首即兴曲调的份量。

　　杨闻昭没有接吉他，而是拿起贝斯，弹了相同的曲调。她听不出技巧上的区别，不过可以分辨出感情来，杨医生的指尖拨动的声音低沉隐晦，也更迷人。

　　蹭了一顿饭的沈钺，吃饱后没多停留，识趣得起身告别。

　　“沈钺好有才华呀。”后来的客人离开后，京京对着门口感叹了一句。
　　她喜欢这些在音乐上才华横溢的人。老天爷哪怕匀一点点音乐天赋给她，她也不会自卑那么多年。事实是老天爷没有给她足够的音乐才华，却让她知道自己不会音乐也没关系的。大杨唱歌跑调依然敢做主唱，老杨吉他弹得稀巴烂也敢弹。有时候，勇气比才华更可贵。

　　在杨闻昭吃醋前，她抱着他的胳膊，“老杨更有才华，会吉他，会贝斯，会唱情歌，还会做开颅手术！”

　　京京把周末买的小狗木雕递给杨闻昭，“虽然不贵重，不过它们的表情和此刻杨医生的表情好像呀。”嗯，都是扭着头，假装不理人的姿势。不过杨医生接过小木狗，双手把玩起来。

　　她问会做开颅手术的医生，“那位可爱的小朋友开始后续治疗了么？”

　　杨闻昭停下手上动作，顿了顿说，“周一入院，已经开始放疗。带瘤生长，非常遭罪的。之后可能会有并发症，严重的话，放疗会增加再次出现恶性肿瘤的可能性。放疗结束一个月还有八个疗程的辅助化疗。”

　　“这么严重？”她以为这位小患者和其他患者一样，术后再治疗然后就可以痊愈了呢。

　　他点头，“嗯。中枢神经系统有其特殊性，放疗使用的生物碱具有多种神经毒素。”

　　她舒了长长一口气，“原来做个身心都健康的人，好艰难啊。”对于在医院的大多数人来说，是梦想，是奢望。

　　杨闻昭见自己把话题引向越来越沉重的方向，赶紧补救。他挑选了好的说，“国内外都有带瘤生长很多年的病例，那些孩子们的生活质量并不差。我们也会在孩子们治疗停止后每年做随访的。”

　　他随后拉上她，散步去，身心健康从饭后百步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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