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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贺兰舟不知道裴家与云仓人具体的交易时间,他按照解春玿的吩咐,把自己和身后六个人装扮成云仓人。
昨日解春玿的手下已打探过一番,裴晚臣会直接去城北的马场,而盐场和矿山两处,各自由掌事的运至城北。
裴晚臣见过云仓人,但矿山的掌事却没见过。
贺兰舟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区区演戏而已,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他捏了捏拳,从东厂二号手里接过要换的衣服,又命络腮胡子衙役他们也都换上。
几人不解,“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是啊,这、这怎么是云仓人的衣裳?”
云仓的衣裳是窄袖束腰,因要骑马射箭,做成大召这种宽大衣袖很不方便,颜色也没有大召的衣裳花哨。
衙役们有些不情愿,贺兰舟就道:“想不想立功?”
几人眼睛一亮,立功就意味着日后每月都能涨银钱,万一能升职,还能捞些油水。
几人小鸡啄米点头。
络腮胡子衙役问:“大人,是要去抓那‘云中一孤鸿’吗?啧啧,果然是他奶奶的云仓人!”
贺兰舟:“……”
贺兰舟没解释,但也没附和,看着几人穿好衣裳,戴好帽子,同东厂二人组对视一眼,继续朝矿山山上走。
贺兰舟不告诉顺天府这四人是以防万一,府尹施寻是沈问的人,整个顺天府都知道,做事情要跟着沈问手指的方向走。
虽然他们不一定知道这矿山背后有沈问的手笔,但他不能掉以轻心。
朝堂上有多乌烟瘴气,他是知道的,在顺天府做事,施寻又是那副做派,底下人能混日子就混日子,谁会真的卖命?
不过,贺兰舟也同解春玿说了,到时要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得让这东厂二人组把他们保护好了。
不能跟他出来一趟,折在江州啊!
他们脚程快,日头彻底升起时,到了矿山。
他一来,就有管事的领一群打手出现,领头的嘴上有两撇山羊胡,绿豆眼,倒八眉,长得就一副坏人样。
领头的喝问:“你们是什么人?怎么闯到这里来了?”
大召和云仓做邻居很久了,从前互通贸易时,也是互相嫁娶的,是以,也不是每个云仓人都说大召话磕磕绊绊的。
贺兰舟嘴一咧,很有模有样道:“张管事莫急……”
他还未说完,对面那人就疑惑道:“你怎么认识我?”
贺兰舟心想:怎么能不认识呢?昨日在盐场也不是白偷听的。
这人身上的面料可是这群人中最好的,盐场那管事的昨日不就提到他了,说他是“张管事”!
贺兰舟微微一笑:“我们一直都有金钱往来,我怎会不知是张管事在此劳心劳力呢?”
听到“金钱往来”四个字,张管事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你是云仓的买家?”
贺兰舟故作高深一笑。
张管事转转细小的眼珠子,猛地开口:“不对!不是让你们等在马场吗?你们怎么来了?”
贺兰舟听他语气如此之冲,也不恼,含笑解释道:“张管事有所不知,我主人今早得了头疾,无法起身,怕误了时辰,让裴公子不快,便着我与胞弟各自前往矿山和盐场,我们自己拿走。”
贺兰舟刻意把字句说得很慢,虽然大召话说得标准但不快,听起来与某些云仓人一般无二,对面的人还真没怀疑。
张管事自然也没怀疑,他只是奇怪,“可……可公子并没派人来说……”
贺兰舟便道:“张管事,我也是很懂礼节的,已经派人去裴府说了此事,只是,我们急着要那些箭矢,便快了一步赶来了。”
顿了顿,他又笑说:“想必裴公子的人还在路上吧。”
张管事拧起眉头,眯起绿豆眼,上下打量着贺兰舟七人,一时不知是该相信,还是该将他们都赶走。
贺兰舟怕事迟生变,赶紧道:“我们带了银子,就在山脚下让人看着,你的人又这么多,怕什么呢?”
张管事仍是不语。
贺兰舟:“裴公子同我说了,你们做这批箭晚了些,要先用洞里的,是旧的,我们也没问题的,钱是一分不会少的。”
说到此处,张管事眉头终于舒展了几分,他连公子这话都知道,想来就是与他们交易的云仓人不假。
他露出一抹笑,语气变得和顺许多:“这位大人多虑了,洞里的也并非什么旧的,照样是刺可见骨、见血方出的利箭。”
贺兰舟也同他笑:“甚好、甚好。”
“那大人……不若先把与裴公子来往的手信拿出来,让小人一观?”
贺兰舟心里一惊,手信?什么手信?
想了想,贺兰舟明白过来,但凡交易,不可能没有合同,这人说的手信,应当指的是合同。
所以,他们交易,不是没有暗号,而是有合同?!
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是好?
他上哪儿给他弄什么手信去!
他心里发虚,帽子底下的头发开始冒汗,可下一刻,旁边的东厂一号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
贺兰舟低着头,瞪大眼睛。
东厂二号在他耳边小声解释:“昨日调查时,顺便把那几个云仓人查出来给绑了。是从他们身上扒下来的。”
贺兰舟呼出一口气:不愧是东厂的特务!
不过……
贺兰舟心里还是突突,这一切是不是太顺利了点儿?
按照解春玿的计划,他来矿山假装是云仓人,与他们先一步要货,而解春玿自己则带人去了马场,将裴晚臣和与其交易的云仓人抓个现行。
手信只有一封,便给了贺兰舟。
贺兰舟想通关节,暗松口气,也不知解春玿那边可还顺利?
贺兰舟回过神,接过一号手中的手信,递给张管事,张管事手指刚触到那封手信时,在其身后响起一道清越声音。
“且让我看看。”
听到这声音,贺兰舟头皮发麻,不是别人,正是林惊鸿!
他可太熟悉这人的声音了,假冒他的笔名,弄出一堆幺蛾子,在裴府先是骗他,然后“出卖”他。
贺兰舟半抬起头,瞥向张管事身后的人,看清楚来人,又赶紧垂下头,企图用帽子遮掩自己的面容。
若是有人问贺兰舟对林惊鸿的印象,那决计是与赵六当日所言全然不同。
可有一点,他却是承认的,林惊鸿很好看,唇红齿白一小生,秀眉白面满风流。
这人手中总是把玩着一柄折扇,折扇之上无山无水无一字,甚是素雅,而其看人时,总喜欢折扇半遮面,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
此时也是如此,他折扇覆在鼻下,笑睨着贺兰舟等人,随意扫了眼贺兰舟身后的东厂二人组和衙役,目光旋即落在贺兰舟身上。
他道:“这位公子怎么不抬头?”他语气里满是戏谑,好像将贺兰舟看清了一般。
贺兰舟咬着唇,额上的汗沁得越来越多,明明是转凉的天,愣是让他燥热起来。
林惊鸿也没想着他回应,对张管事他们摆了摆手,吩咐:“你们先回去吧。”
“这……”张管事迟疑地看着他。
林惊鸿眸色微凛,斜看他,张管事不再出声,只得领命,叫上那些打手,撤了回去。
林惊鸿缓步走下来,步伐散漫,像是丝毫不将贺兰舟身后这几个持刀持剑的护卫放在眼里。
他停在贺兰舟身前,贺兰舟闭了闭眼,暗道一声:完了。
东厂二人组知来者不善,手握在长刀之上,一号喝问:“怎么?你不想认手信?是想背叛裴公子,还是想……”
林惊鸿收起扇子,冷眸看着他,“我与裴家,本就互惠互利,何来背叛一说?再者,我想什么?想与你们终止合作?”
说到此处,他大笑两声,问:“可你们是云仓人吗?”
东厂二人组脸色一变,看看他,又朝一旁的贺兰舟看了眼。
恰此时,林惊鸿折扇挑起贺兰舟的下巴,贺兰舟拼死也止不住那折扇的力气,竟是被他轻而易举挑了起来。
贺兰舟一脸不屈地看着他,脸上也不是憋红的,还是气红的。
林惊鸿看着好笑,唤了他一声:“贺大人。”
被人揭穿,贺兰舟并不羞恼,只是懊恼功亏一篑。
他只希望解春玿那边能顺利,将裴晚臣抓住,不愁裴冲不会就范,把那些盐箱拦下,再来救他,断了他们与云仓人交易的念想。
贺兰舟退后半步,挣开下巴底下的折扇,林惊鸿本还在欣赏那张盈满怒气的红脸蛋,此时见他挣开,颇有些意犹未尽。
贺兰舟狠命地用袖子蹭了蹭下巴,他皮肤娇嫩,只这么几下的动作,下巴底下就红了一片,与脸颊相映,却与白皙的脖颈煞是分明。
林惊鸿半挑起眉,复又展开折扇,覆在面上,弯起眼睛看他。
每次被他这么看着,贺兰舟都浑身不自在,从某些方面看,林惊鸿和沈问还真的很像。
同样性子古怪,也同样毫无下限。
“你要做什么?”贺兰舟拧眉问。
林惊鸿却是不答他,歪着头看了他半晌,又回头望了眼矿山的方向。
“啧!”
他回过头,看着贺兰舟,目露惊艳,“你竟然能查到这儿!”
他语调上扬,话如未完一般,后半句自动以诡异的方式,钻入了贺兰舟耳中:你真了不起。
贺兰舟捏了捏发汗的手指,毫不胆怯地与他对视。
“林惊鸿,你身为林云的后人,难道望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他鄙夷地看他一眼,“他死在云仓人的手里,你却背弃了他,与云仓人交易。”
林惊鸿倏然敛去眸中笑意,嘴角微凝。
见他这模样,贺兰舟趁热打铁,继续输出:“你与裴家真是一丘之貉!”
裴家是沈问的走狗,为了敛财,不惜与云仓人合作,向他们卖盐铁这等重要之物,而林惊鸿与他们比,也不遑多让。
“依我看,你当初将这矿山给裴家,就是为了让他们帮忙遮掩四皇子的行踪对吧。”
林惊鸿闻言,微微沉眉。
矿山给裴家,就是给沈问。
沈问要造反的事,林惊鸿不可能不知道,但林惊鸿需要沈问的帮忙,小皇帝登基,在外跑着一个兄长,就算小皇帝不着急,可他背后的解春玿却会着急。
皇位不稳,就要除去威胁,解春玿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能与解春玿对抗的,能在其紧追不舍之下,保住四皇子的,也只有沈问。
“你做这么多,为的是四皇子夺回皇位吧。”
作妖书,到处散播先帝最宠爱的儿子是四皇子薛时,而非在帝位之上的六皇子薛起。
还有,与裴家一同合作,参与制造卖给云仓的箭矢,哪怕对面是他的杀父仇人,也很有可能对面会拿着他卖的箭,再来攻打他们。
可他需要钱。
历朝历代,哪一场起兵不需要银钱?
沈问需要,沈问不仅需要钱,还需要一个造反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就是四皇子。
林惊鸿心里清楚沈问的算计可他与四皇子也确实需要沈问帮忙。
他从沈问的指甲缝里扣出银钱来,就是为了以后。
沈问若是起兵,一定会以其宰辅的身份,说先帝临终前托孤,告诉他皇位要传给四皇子。
贺兰舟说完此言,林惊鸿眸中的冰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得珍宝的兴味。
他道:“说下去。”
“你知道沈问的目的,也知道他会怎么做,可你却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贺兰舟道:“你便用了一种更加洗脑的方式。”
“洗脑?”这个词,让林惊鸿很感兴趣。
对,就是洗脑!
方式——
出书。
书籍绝对是传播最快的一种方式,就算老百姓不认字,但说书先生认,且为了招揽更多的客人,有趣的、八卦的,不论真假,就开始口口相传。
林惊鸿便用了这种方式,他几乎很快就让京城那些人都相信,先皇要传位的儿子是四皇子,四皇子才该是他们的皇帝陛下。
“你知道,若沈问扶持四皇子,四皇子日后若真的赢了,你们便很难摆脱沈问。”
沈问自己想当皇帝,就一定会想办法杀了这个亲手扶持起来的“傀儡”。
“所以,你很聪明,你让四皇子逃了。”贺兰舟道出他的计划。
林惊鸿眼底的兴味愈加浓厚了,他忍不住问贺兰舟:“你这么聪明,为什么才是个六品推官?”
贺兰舟:“……”这是重点吗?
林惊鸿看出他脸上的无语,笑了笑,贺兰舟说得不错,是他让四皇子逃离江州,他要打乱沈问的一切计划。
沈问造反需要四皇子,可他不能让四皇子真的做一个傀儡。
没有绝对的把握,四皇子绝对不可以露面!
这一场狩猎游戏,谁都在算计,也谁都是猎人。
贺兰舟佩服林惊鸿,竟然能靠他一人,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中,还能让四皇子逃出升天。
沈问估计也是看懂了,但以他的个性,又为何没把林惊鸿抓起来,折磨他逼问出四皇子的下落呢?
是林惊鸿这人对四皇子绝对忠心,即便杀了他,他也不会说吗?
他也好奇,林惊鸿从沈问和裴家手里扣出来的银钱,是被四皇子带走了,还是被他藏起来了?
四皇子和他连兵马都没有,他那些钱买兵马,又哪能跟沈问比?
到最后,他还得借沈问的势,可四皇子一消失,两方便闹开了,到时让沈问帮忙,林惊鸿又会以何种理由?
沈问迟迟没发落他,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沈问在等着他们摇尾乞怜。
贺兰舟倒吸口冷气,只觉得他们的脑子太会算计,他是玩不转的。
林惊鸿却对眼前这个小推官很是惊喜,见贺兰舟不回自己的问题,他也不恼,只是他也好奇。
他问贺兰舟,“你这般不辞辛苦,从京城至江州,还有这盐铁一事,本不归你管,却冒着危险前来,是为了什么?”
明明与他无关,亦可以说,这大召的官员,人人自扫门前雪,对于朝中委派的任务,能推便推,推不了也就潦草地一做。
像贺兰舟这样死心眼的,他还真没见过。
解春玿来查,他能理解,毕竟小皇帝要坐稳皇位,他是大召的第一大监,自然不会放任不管。
可这又跟眼前这个小小的推官,有什么干系?
林惊鸿不能理解。
他不理解贺兰舟,正如贺兰舟不明白他。
贺兰舟不是只为了活命做任务,而做这样的事,更是因为他长在新时代的红旗下,他的世界也有战乱,但不在他的国家。
他看过战乱带来的痛苦,他看见过小小的孩子绝望的眼神。
他只是想——保护他的家。
贺兰舟抬起眸,穿着异国的衣裳,可身骨板正,面容端肃,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的清正之人。
贺兰舟道:“为了百姓丰衣足食,为了他们不再经历兵祸之苦,他们日出而起时,不必担忧今日吃不饱饭,他们晚间回来时,能与家人月下团圆。”
林惊鸿瞳孔一缩。
他想着贺兰舟口中所说的场景,微微垂下眼眸。
“雨顺风调百谷登,民安国泰乐无穷。”
林惊鸿念了一句诗,轻笑了一声:“贺大人可知,这是多么大的奢望?”
自古以来,百姓皆苦。
贺兰舟抿了下唇,见他笑得自不可抑,冷下面容:“那又如何?”
“若世间人人如你这般想,若是世间不再有此等为官者,那你所说的国泰民安,只怕真的是奢望。”
贺兰舟一双眼盯着他,那双眼中盛满了坚定。
看着那双透亮的眸子,比暗夜下的无数星辰都要亮,也盛过许多稀世珍宝。
“我信,若有一人愿披此风骨,提一盏孤灯,也可照亮这人间。”贺兰舟仰着头,细白的脸上,是一片认真。
林惊鸿身子猛地一震。
贺兰舟问他:“所以,你还要帮四皇子,掀起腥风血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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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出自《孟子》
雨顺风调百谷登,民安国泰乐无穷。——出自宋太宗《缘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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