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之影

　　“你怎么了？”金秀儿感觉莫名其妙，看石俊卿的神色十分躲闪，是从没见过的样子，令她感觉慌乱不安。石俊卿也发现了金秀儿似乎是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心中凄楚却又不舍，他动了动嘴唇，挤出几个字来，尽量说得云淡风轻些。“秀儿，你知道丙肝吗？”
　　“什么饼干，怎么突然说这个，什么饼干啊面包的，你是不是饿了？”金秀儿一时没明白石俊卿在说什么，就想开个玩笑，却发现石俊卿没有笑的意思，他只是用一种沉甸甸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着，那眼神里似乎藏有许多说不出来的情绪。
　　金秀儿深吸一口气，静静地说：“你好好地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她没有再往前靠近石俊卿，伫立在原处，只是安静地等着他。太阳即将落山，为这一幕增添了更多的伤感。
　　两个人仅仅是伸手可触的距离，却好像隔了许多许多，那是从没有过的时刻。“就算你没听过丙肝，那你也知道乙肝吧，那是一种传染病，可怕的传染病。”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金秀儿心里咯噔一下。
　　石俊卿的心在发颤，他是个男人，这种时候自然没有理由退缩。其实在回来的路上，他一直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才能不伤害他所爱至深的秀儿。可不论怎么想，他都会得到一个绝望的答案。不，这不可能不伤害。可是，隐瞒也是瞒不了多久的，纸包不住火。只是他本来想把这个时间往后推一推，让秀儿多高兴一会儿，哪怕那高兴劲儿是那么脆弱，跟泡沫一样，一戳就得破呢……
　　“这次婚检，我被查出来得了丙肝。是丙肝C型，一种比乙肝更新型的肝病，它也会传染人，并且将来我有很大的几率，会患上肝癌。”石俊卿说完这些话，把手里的纸，递到金秀儿面前。“我没有说假话，也不是开玩笑，这是报告，你看看吧。”
　　他终于说出那么一个残酷的事实，感觉铺天盖地的难过翻涌到胸口，如无声的波涛在嘶吼。“报告出来了，”在她看向那张纸的时候，他唯有一口气说出他们不得不面对的困境。“就意味着我不能和你结婚了。”
　　金秀儿并没有马上伸手去接石俊卿递过来的婚检报告，她只是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被他的话弄懵了。

　　“秀儿，你知道我有多……”石俊卿凝视着金秀儿，心里酸楚得无法再继续言语，也不敢再说下去。他庆幸拿报告时金秀儿并不在场，当医生拿着检查结果，严肃地把丙肝的危害一项项告知给自己时，她不在旁边，也就无需去承受那钝刀子割肉一般的痛苦。其实，比起接受自己生了这样的病，又将迎来翻天覆地的人生变化这样可怕的现实而言，更难的是，他想到金秀儿。
　　这样的一个好姑娘，真诚地爱着自己，对未来满怀期待，却要面对这样的结果。他辜负了她的期待，虽然这并非他的愿望，但是却那么无可奈何。他的心已经破碎了，却不得不在爱人面前故作坚强，他是不能倒下的，在这个时候，歇斯底里没有作用，胆小退缩也不是他石俊卿的作风。在回家的一路上，他已经想好了新的未来，和今天临出门前设想得全然不同的未来，那是虽然痛苦，却不得不走下去的生活。残酷的话，他必须亲自说出来，别人替代不了。
　　“秀儿，丙肝会传染，我不能把病传给你，这对你不公平。”石俊卿看着面前的金秀儿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身形晃了晃，眼见就要倒，感情终于还是战胜了理智，他伸手急忙扶住她，却没料到下一步便是她急速地往前，冲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肢。
　　“你胡说八道！”金秀儿说，“什么丙肝，什么传染病，明明早上都还好好的！我不管，我一定要嫁给你，我才不怕什么传染呢。”她把他抱得死死的，那是绝不让他挣脱开的力气，甚至把面前的男人抱得脊椎骨生疼，她用了最大的劲头，像是要报复他这番恐吓的话似的。
　　“我没有乱说，你看看报告，上面写得很清楚。秀儿，我想和你结婚，想得快疯了！”石俊卿闭上眼，因为控制不住的激动而浑身发抖。“可是不行，弄不好丙肝就会透过我的身体传给你，真要是那样了，你要我怎么办，我还算个什么东西？不顾自己的情况，把你也拉下水？让你也得病，让我们两个人都得这种病？那太可怕了，我绝不做这样的事！”
　　“也许只要小心点，就不会有什么事的！”
　　“不，不可能。医生给我说，现在丙肝的具体传染途径虽然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但至少已经确定了要通过血液传播，□□传播，所以也许就是我身体破了一个小口子，让你接触到，也是会传播到你身上去的。这样，我们怎么在一起过日子啊！每一天，我们都要活在担惊受怕里，我怕你感染，我不能让你感染啊！”石俊卿越说越感觉心灰意冷，他坚持着，缓缓地松开了金秀儿禁锢自己的手，迫使她与自己对视，“还有，我们不能有正常的夫妻生活，因为它是会通过性传播的。这样，就算我们领了结婚证，我也不能真正做你的丈夫，这又有什么意义。这会毁了你一生的幸福，我做不到这么自私！”
　　金秀儿高声道：“我不同意！你说这些，就是要抛下我一个人对吧？你觉得这样我就会怕？你太小看我金秀儿了！”
　　“秀儿！我的秀儿！我爱你，我发誓我绝不能害了你！”石俊卿仰头看天，忽然一声悲鸣，“啊——”这洪亮而苍凉的呼喊似乎震透天地，金秀儿觉得自己也跟着身体颤抖起来。“为什么，我的好日子明明马上就要来了，我以为我可以给你带来幸福，却还是只能让你跟着我受痛苦，这到底是为什么，这难道就是我的命？”

　　石俊卿越过金秀儿，一步一步缓缓走进家门，他走到书桌前，把那张金秀儿不愿意看的婚检报告轻轻地放在上面，用自己常用的墨水瓶压住一角，坐在它的面前，就那么看着那张白色的纸，像凝望苍白的深渊。
　　金秀儿跟了进来，她看着头发凌乱、一脸苍白的石俊卿，他垂目凝望着那张报告单的茫然神色，让她心痛得快要裂开了。金秀儿走进过这个门无数次，就只是这一次，没想到自己的生活会再次从幸福中抽离，天摇地动。
　　石俊卿回过神，见金秀儿满脸都是泪水，定定地望着他。他声音打颤，尽力劝慰说：“秀儿，你别伤心。”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怕我伤心……最难过的不是你自己吗？”金秀儿抽抽鼻子，挤出一个故作坚强的笑容，“你这个呆子……石俊卿你听好了，我要陪你治病，你休想再甩开我一次！”
　　“万一治不好呢？”石俊卿摇摇头，“丙肝现在很难治愈，以后有可能还会恶化……秀儿，我本来就比你大那么多，你这样不值得，你真的不必这样——你还年轻，还可以再找到幸福的。”
　　金秀儿走过来，用微微发抖的手，拿起了那张压在书桌上的报告单，认真地看起来。她用另外一只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你知道吗，你就是这个样子，老是闷在自个儿心里想着，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心疼的是你啊！俊卿，得了这个病，苦的是你，你倒还想安慰我……”金秀儿的眼泪再一次绷不住涌出眼眶，她哽咽起来，“可是你明白吗？只要你活着一天，我们就是比翼鸟，连理枝，不管有多少苦，都让我和你一起吃吧，俊卿，我只希望你不要抛下我，我不能没有你……”
　　“秀儿……”石俊卿心中一暖，起身主动拥住了她。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石俊卿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滚滚流淌下来。
　　他哭了，和金秀儿一起，彼此已毫无顾忌，共同哭得痛快淋漓。两个人紧紧相拥着，周遭的一切好像和他们无关了。过了很久，直到金秀儿感觉到石俊卿颤抖的身体逐渐平复下来。两个人依旧互相依偎着，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尚未破碎的过去，那时候，两个人的拥抱是那么的亲热温暖，怀揣着深深的爱，那是汲取彼此力量的源泉。
　　“俊卿，我们一起想办法，到大医院去给你检查治疗好不好，不要难过，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在你的身边，我永远都陪着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好，秀儿，我的秀儿。”石俊卿深吸一口气道，“为了你，我不会放弃，谢谢你愿意爱我，我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明天就请假吧，我们一起请，我陪你去北京看病，我这里还存了一些钱。石俊卿，你记得，不管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我们都要一起面对，一起努力活下去，答应我。”
　　石俊卿沉声道：“秀儿，我答应你，不管未来是什么样，我都不会辜负你对我的这一片心，前路再多坎坷，让我们都一起走，我们绝不会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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