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暖归乡

　　赵姨娘这短短几句就把家事说得明白，话语虽然简单，但细细一思量便让人听出这段往事后面的腥风血雨、家破人亡。短短几年里，偌大一个赵家就只赵姨娘一人留在京中，而且赵家仿佛是被这城外大江涤荡，在这京城之中渺无踪迹，仿佛不存在一般。
　　柳依看看身边这丛竹子微微叹了口气，这一丛怕是外祖家在京中唯一的印记了。赵姨娘抹抹眼角泪水，深深的舒了口气。
　　“女儿，说得这么悲切作甚，家中有你母亲在，不会有事的。”
　　柳依想逗笑娘亲，抬手拿过娘亲手里的帕子说道：“娘啊，您看我的帕子都湿了，您以后别和我说这些了，家里的日子好好的，我的妆都花了。”
　　赵姨娘被女儿这话弄得想笑，又强自咽了回去，看着女儿摆出一副雨打花苞的模样，抬手拍了柳依一下，最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柳依抬手招招，站在院门口的小环快步走了过来。
　　“小环，去准备帕巾和水来，我帮娘亲拾掇一下。”
　　小环应是而去，赵姨娘忙跟柳依说没事的，柳依也不理她，强拉着赵姨娘回到房中，按着肩膀让赵姨娘坐到妆镜前。
　　“娘亲，想着待会父亲就会回来了，您还要这样子去见父亲么？”
　　赵姨娘听了这话，立刻向妆镜看去。这镜里人头鬓还好，就是这面容看出一份憔悴，眼睛红红的，眼袋也肿了起来，泪水将妆粉打的散了。
　　“待会先用凉水清下脸，把眼睛消了去，要不出去了，谁都看出您哭过。”
　　那镜中人轻轻抚摸着脸庞，“消得峦上长缦雪，怎缫惆怅若丝卷做结。”
　　柳依轻轻扶住娘亲的肩膀轻声道：“理了相思织红帔，虽不及下抚肩旋酥融。”
　　赵姨娘朝着镜子里的柳依瞪了一眼道：“怎这么说你娘啊！”
　　“娘啊，说说后来的事吧。”柳依摇着娘亲的肩膀央道。
　　赵姨娘微红了脸，抬手用帕子擦拭脸上的泪痕掩饰，见柳依不依不饶的样子，就开口说道：“为长者讳，是你能打听的么！”
　　“那就小声的说嘛。”
　　赵姨娘转过身来面向柳依，见柳依还是不依不饶的要听，侧头向房外瞧了一眼，见小环还没有回来，便小声与柳依说。
　　“娘亲在那教……教司坊待了没待几年，攒了些银子也都四处托人打听家人消息，身上也没落下什么傍身钱，就只好常出来演奏。后来听说京中有一学子游学见过你舅舅，我便托人相邀，你娘我的琴艺在京中还算有些名气，可那学子偏是请不到。”
　　柳依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娘亲侧面，眼睛瞪得溜圆睫毛乱眨，嘴里说道：“可是父亲，可是父亲？”
　　赵姨娘白了柳依一眼拖长了声音道：“是……”
　　柳依小嘴张的圆圆的，一脸期盼的样子道：“那后来怎见着的？”
　　赵姨娘忽的不想说了，柳依直是不依嘴里不停的央着，这会小环端着水盆进来，柳依让她放下后，又忙着把小环轰了出去，小环一脸的迷茫看看姨娘又看看自家的娘子，不知所措的出去了。
　　柳依帮娘亲冰敷了眼睛，又细细查看见没有什么了，便又取来妆粉帮娘子从新上了妆容。赵姨娘在镜子前左右端详，见没什么纰漏后轻舒一口气。
　　柳依一把将娘亲转到自己身前，紧紧拉住娘亲的手，一副誓要听个明白的架势。
　　赵姨娘咬咬牙开口说道：“后来就一直没见着。”
　　“嗯嗯，后来，再后来呢？”
　　“再后来你父亲高中进士，娶了你母亲。”
　　“娘……”
　　赵姨娘嗔怪的瞪了柳依一眼慢慢说道：“那几年，你娘我就没事到这门前求着，我也没有办法，只有你父亲这里或有你舅舅的消息。”
　　柳依哦了一声点点头道：“那母亲岂不是……”
　　赵姨娘掩口笑了起来，“那会我见的最多的就是王嬷嬷了，这王嬷嬷可真是个凶人。”
　　柳依脑子里想着王嬷嬷絮絮叨叨的样子，眨眨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天，你母亲开了大门，就站在门前问我为何天天堵在柳家门前。”
　　柳依有点惊异，心想平日母亲不是这般盛气十足的样子，于是开口问道：“母亲可是凶了您？”
　　“姐姐是好人，别看那天她语气严厉，其实每每我到门前，她都遣了下人把家四周的闲人都赶走，怕让教司坊那边知道罚我。你父亲知我的事情后，就让人去游学的地方帮我寻找，初时经常让人到我那去说一声，后来我等不及就常到家里来听信。”
　　“没想着父亲这么心善呢，娘，那后来？”
　　“后来啊，后来就有了你，打小家里人都疼你，所以啊，你可不能越矩行事！”
　　柳依笑着晃着娘亲的胳膊说道：“知道啦，您都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那后来可寻到舅舅？”
　　姨娘望向窗外叹了口气道：“哎……赵家都是戴罪之人，或许以后哪天你就见着了吧。”
　　“嗯，娘，我肯定会见到舅舅的，您说舅舅游学认识父亲的，那他们关系好么？”
　　“你父亲说很好，后来你父亲回京赶考的时候，你舅舅还送的你父亲一只笔，那只笔还是你外祖给我们姐弟一人一只。”
　　“啊，是那只么？柳依抬手指了指房中书桌，怎没在父亲那瞧到一样的？”
　　“你父亲那只都写秃了，想是收在哪里了。你父亲科考时候的策论题目是论说民武，题目给的大，那次科考的日子也比往次都长了两日。你父那篇策论写的好，官家赏识直接给了直天章阁，那时都说要不是朝里上下的相公们拦着，官家是要给待制的。”
　　柳依惊讶的合不拢口，半晌才讪讪的说道：“那，那写的就是经纬文章，我去父亲那要来读读。嗯，娘，那会儿父亲岂不是要被榜下捉……”
　　姨娘瞪了柳依一眼说道：“那有女儿这么编排父亲的，讨打！”
　　柳依冲母亲吐吐舌头。
　　“具体是怎么的，我就不是很清楚，你娘我那会在教司坊，后来你父亲无意间说了一句，是殿试应官家题后，官家要赏赐你父时候，京中各家府宅……你母亲不愧是马上的，其实当时伯府是不太同意，听说还有你那表外祖母家的事情，具体的就不清楚了，好了，你这也知道的差不多了吧。”
　　柳依脑中想起那日寿宴上表姨母拿捏自己的事情，心里想着父亲怎还和那边打了牵连，心里这么想口中却说道：“嗯，回头向父亲讨那文章来看，我也看看是怎么个经天纬地。”
　　“你要这么说，怕是要挨你父亲的板子了。”

　　娘俩说着过去的事情，其实两人心思都在那主院里。时辰差不多了，姨娘的贴身嬷嬷和小环进来伺候了吃食，主院那边却还是一直没什么消息。直到天色渐晚，这一天已然过去了，才有下人过来说老爷和大爷回家了，让过去一同用餐。
　　娘俩听下人的话后，互相对视一眼，瞧样子事情应该还可以，终没到那种地步。
　　姨娘让柳依先过去，自己再稍等一会。柳依临走的时候与姨娘的贴身嬷嬷道了声辛苦，那嬷嬷忙侧身让过说不敢不敢，并言说自己会依着规矩送姨娘过去，让柳依不用担心。姨娘站在门前遥遥的瞪了柳依一眼，柳依面露笑容行了一礼就去了主院。
　　柳依来到后堂，还没进门就听见二哥说话的声音，听来正在回答父亲的问话。柳依走进堂中，瞧见不仅父亲回来了，大哥也在和嫂嫂坐在一起说话，晟儿被嬷嬷抱着坐在边上，柳夫人正拿着调羹给他喂着羹食。
　　那桌上摆了七八个菜式，都是家中老厨常做的，肉食三盘、素菜四盏，另有汤羹两份，桌上没有摆酒。
　　柳承宗见柳依来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抬手招呼柳依坐下。柳依先依礼仪给众人见礼，才坐在嫂嫂边上，最下手那边隔出一个宽位，离得柳先沅远却紧贴在柳依边上。柳依抬眼在堂中四下看去，第一眼就看见赵管家在边上站着，王嬷嬷也回来了，正和柳夫人一起侍弄晟儿。那王嬷嬷看见柳依望来的眼神，冲她轻轻一笑行了个礼，柳依也笑着点了下头。
　　家人已经齐整，柳承宗却没说开餐仍在和柳先沅说话，想是正在等姨娘过来。赵管家走到门侧等着姨娘过来，整个堂中除了父亲，也没什么人说话了。
　　过得一会儿，姨娘来到堂前，赵管家行了个礼迎她进来，姨娘冲他点头示意一下。进得堂中，姨娘先给柳承宗和夫人行了全礼，又与其他几人行了礼，然后站在边上等着。
　　柳夫人看了姨娘一眼道：“妹妹，坐依依边上吧。”
　　姨娘忙说：“不碍的，在边上就好了。”
　　两人这么的说了几句，柳依也不好说话只坐在那里看着，最后柳承宗抬手示意一下，姨娘才悄着步坐到柳依边上。柳依拽拽姨娘的衣角，姨娘面带笑容看着大家，手下却轻轻一打拍开柳依的手。
　　这顿饭吃的是悄无声息，偶尔说上几句话而已，饭桌上说话最多就是晟儿了，这孩子叫着要吃这个要吃那个。好在总算是老爷和大爷的脸色尚可，这才算是吃了顿踏实饭。
　　用餐完毕，柳承宗坐在那里没动也不说话，只任下人将东西撤下，众人也肃静的等着。用过漱口的茶水后，柳承宗轻咳一声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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