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花

　　也不知过了多久，涟漪突然从昏睡中汗津津地醒来，睡梦中分明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呼唤她；睁开眼睛时，夜黑如漆。但是，门外好像有动静，声音不太分明但纷乱杂沓。她侧耳细听，好像还有断续的呜咽声……大概是风声吧。涟漪翻了个身，不知新年的钟声响过了没有。突然，门外又传来一声惊呼，吓得涟漪弹了起来。她呆了一下，外面好像又没动静了。她捻亮台灯，瞥了一眼闹钟：九点一刻。她下了床，直奔大门。从猫眼望出去，没人。也许自己听错了，涟漪倚靠在门上，定定神。在黑暗中，人的感官特别灵敏，灵敏得过头了。她忽然又把眼睛对着猫眼：漫云肯定不在家，说不定正在哪里守候新年的到来，一年之中，难得的狂欢。不知为什么，近来特别想见漫云，想对她发发火，喊叫几声或者嘲弄她一番。
　　她现在只能又躺在床上，脑袋昏昏沉沉的，什么也不能做，不能想，但似乎又有很多东西堆积在心中，以至于再次被惊醒前，一直处于似睡非睡的状态。
　　涟漪，涟漪，开门，开门，救救我……涟漪惊厥而起，难道是做梦？为何这么真切？她屏息细听：微弱的呜咽声，缓慢的拍门声……是漫云吗？她叫了一声，冲了出去。
　　她拉开门，漫云即刻倒在她脚边。“怎么啦，出了什么事？”涟漪蹲下来，想扶起她。老天！血，好多血！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突然，她被狠狠地甩了一大巴掌。一个人凑近她，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咬着牙说：“再叫，我一刀捅了你。”
　　陈可松！涟漪跌坐在地上。漫云向她伸出一只手，喃喃道：救我，救我……涟漪抖抖地握住那只血手，“没事，没事的……”带着哭音，涟漪抬起头哀求道：“快送医院吧，要不就来不及了。”她突然看见他手里滴血的刀刃，“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呀？”涟漪努力想看清他的脸，奈何那里一片黑气，“求求你，救救她吧。她是你妻子，世上最爱你的人，你最亲的人……”
　　“住口！别污了我。这婊子，死有余辜！”从牙缝里嘶出几个字，听上去阴森森的，恨意甚浓。
　　涟漪绝望地叫道：“漫云，你到底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呀？”漫云的手慢慢松开了，“漫云，漫云，醒醒，你醒醒，老天啊！……求求你，送她去医院吧，她快不行了。”她想抱起漫云，可是抱不动。人呢，这层的住户呢？她的眼睛四下里瞟，突然看见漫云门口一动不动卧着一位男子。疯子，这人疯了。报警！赶快报警！她拼命往屋里爬。来不及了，陈可松上前一脚就将她踢了个四脚朝天。
　　他举起那把刀，刀光闪闪。涟漪连忙用两手护着头，缩成一团，“不要！”她闭上眼睛：完了！这倒底中为什么呀？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等得她的心都快暴裂了，刀也没落下来。他竟肯放过我？涟漪抖得更厉害了，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静默中，她慢慢地移开胳膊，偷眼看他：他握着刀，如同一座雕塑－－屠夫的雕像。
　　老天，快来人呀，救救我！
　　“站起来！”
　　“好，好……”涟漪抖抖抖擞擞地站起来。
　　陈可松走上前一步。涟漪本能地用手抱护着头。
　　“把手放下来，我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
　　“拿着这把刀，我数到十，把我杀了；否则，我杀你。”
　　“可是……可是，为什么呀？”
　　“要不要？”他把刀伸到涟漪的面前。
　　“不要，”涟漪依然用胳膊护着头。“啊……”突然一阵剧痛，左手手臂上豁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渗过毛衣涌了出来。
　　“要不要？”
　　涟漪哭了起来，“不要……我不会，”他一抬手，尖刀直奔脖子；涟漪尖叫一声，“给我！啊……”可是，刀还是在脖子上拉出一道口子。
　　涟漪哆嗦着接过尖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一，二，三……”他数着。催命的数字啊！涟漪的眼泪流得更快了：我不能，不行，我做不到！她绝望地盯着那具笔直的躯体，肉柱！我怎么可能做到？柱子！“刺……哪里好呢？你告诉我……”
　　当数到十时，他突然抓住涟漪的手腕，用力扭转，将尖刀对准她的心口。不！涟漪绝望地在心中呼喊，同时用劲往回扳，想挣脱他的手。可是，她的力气不够大。
　　突然，躺在地上的那个人一跃而起，撞向陈可松。他手一松，刀尖便转头朝他的胸口刺去，涟漪根本无法控制。那两人同时倒地，刀插在了陈可松的胸口。
　　涟漪使劲地绞着两手，神志恍惚：不是我，不是我……是他自己……不关我的事……快跑……不关我的事……
　　涟漪踉跄地往后退了二三步，撞到墙，不由自地便往下滑，跌坐在墙脚。
　　陈可松动了一下，向她伸出一只手，“你，过来，帮我把刀子拔出来。是你杀了我们，我会跟警察说，我可以作证……”他咬着牙说。
　　涟漪动了一下，喃喃地说道：“我没有……不是我……这是事实……老天可以作证……”
　　“刀柄上，有你的指纹……只有你的……”他的手努力地伸向她。
　　他的手戴着皮手套，原来他戴着手套，原来是个圈套……涟漪歇斯底里地晃着两手，“不会的，别人不会相信你的……决不可能……决不会得逞……我没做……这是事实，事实！”
　　“现在只有我活着，受着伤活着，我说的一切就是事实：你杀了我们，刀柄上的指纹就是我的佐证。”
　　“不，不是事实……”涟漪绝望地叫道。活着，活着，只有我活着……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涟漪痛苦的思索着，好像从不曾认清过“活着”两字的实际含义。活着就是活着，根本用不着解释，也不知怎样解释，除了死了的，全都是活着的。死……这个从小就恐惧的字眼，此时却在心中熠熠生辉。她两眼放着光：死，然后才能活。
　　不，事实就是事实，不会被歪曲！我坚信！
　　但是，那些将要推断出事实的人，你能信任他们吗？
　　那些人，那些占据着位子的人－－漠然的人，公事公办，敷衍了事的人，他们……实在是不可信任。
　　“快去报警吧，看警察是相信证据呢，还是相信你口中的事实。”
　　这个人，杀了两个人，实在该死！现在，还要诬赖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涟漪朝门口望去，那个俯卧倒底的人，他是谁呀？
　　“是你杀的，应该问你自己。”
　　无赖！腾起的怒火焚烧了一切。涟漪猛然站起来，冲向陈可松；她双手握住刀柄用力往里捅，捅下去……她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控制着；那股吞噬她的力量很虚，很快便耗尽了，身体一下空了；涟漪松开手，呆呆地蹲坐在一旁，脑袋一片空白。
　　陈可松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并没有哼出声。
　　良久，“解脱了……”他忽然说道，“我把，吴漫云，宰了！那婊子，背叛我！那个人，上来，想当英雄，找死！”他忽然诡异地笑了，眉宇间似乎藏了很多的秘密，“你……”涟漪全身一颤，“像，我的，母亲，可怜虫！”他停顿了一会儿，“我，想救她，出火坑；力量，不够；母亲，没有力量；只有，死路，一条。后来，我，明白了：只有，自己救自己；别人，顶多，推一把。活着，不容易。你，好自，为之！我，不后悔，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嘴唇缓慢地开启着：“还，告诉，你个，秘密。母亲和我，两个，没有，力量，的人，合伙，在他，喝的酒里，放毒药，每次一点点，一点点。一年，终于，把他，毒死。秘密，藏在，心里，太难受，我，好想，对，全世界说，是我，把，混蛋，宰了。终于，说了，好舒服。死有余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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