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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疾
太后自那日中了热毒之后,一连好些日子缠绵病榻。刘翮的罪状也拖延了好久,太后自觉刘翮不可能有理由、有胆子来害她,想要撇清他的罪名,奈何皇帝对刘氏一族积怨已久,也不知为何,以往总不敢在明面上过分忤逆太后的皇帝竟破天荒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言“即便是太后求情,朕也不会放过他”。
昨日身子刚有些起色的太后也因此气得昏了过去。
崇寿宫内,朱檀走到正由青栩按着额角的太后身旁:“娘娘,绥王妃前来侍疾了。”
太后忽然皱着眉发出一声轻微的痛呼,青栩一怔,刚要跪下请罪,却被一把拉住:“去把药端来吧,要刚熬得滚热的。”
青栩会意,行礼后退了下去。
阮馥步入殿内,由宫女领着向太后施礼:“妾身参见太后。”
“免礼。”太后慢悠悠地睁开眼,看见阮馥身着嫩黄色罗裙,那颜色好似突地刺了一下她的双眼。
太后心头突然升起怒火,她冷冷地对阮馥道:“今日这衣裳倒选得好,你婆母生前可最爱着黄色,哀家方才恍惚间还以为见着了故人。”
“妾身不过是择了一件不至于在太后面前失了礼仪的衣裳,不敢与婆母相提并论,也担不得太后如此谬赞。”
阮馥自是听出太后言语间的不悦,却只是和婉地应下她尖刻的话语。
太后的火气没处发,哼了一声:“既然侍疾,便来伺候哀家用药。”
青栩端着一碗汤药走到阮馥身旁,阮馥看她手上隔着帕子端着碗,那药明显是刚从炉上取下来,还冒着浓浓热气。
“王妃请。”青栩把药碗递到阮馥手边,阮馥默不作声地接过,刚触到碗时,她的手明显一颤,但没有缩回,忍着烫热的剧痛,颤颤巍巍地端着走到太后身边。
阮馥半跪在太后身侧,舀起一匙汤药,吹凉了后送到太后唇边。因为手上的烫意一阵阵传来,阮馥拿着汤匙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动什么?拿都拿不稳,哀家如何喝药?”太后瞪了她一眼。
阮馥咬着牙,尽力让端着药碗的手的掌心稍稍离碗底远一些,光洁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珠。太后喝了汤匙里的药,眼神中流露出不满:“烫了,再吹凉一些。”
“是。”阮馥缩回手,但她的忍受也已经到了极限,端着碗的手猛地一抖,大半的汤药洒在了自己的衣裙和太后的手臂上。
“嘶……”太后抬起手,看到汤药沾到的地方已经变红了,她冷眼看着阮馥放下药碗,低眉请罪。
“绥王妃,奉个汤药都做得这样狼狈。”太后的语气格外不好。
阮馥用长袖掩住已经烫得通红的发颤的双手:“妾身失仪,请娘娘恕罪。”
太后的手一下子攥紧,她狠狠盯着面前虽姿态谦卑但毫无惧色的阮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她怨恨了一辈子的女人,她和阮馥从容颜上看并不相像,但这副从容不迫、仿佛天塌下来都不能激起她们半分情绪的样子太像了,每次一见,她心底的恨意便如潮水般汹涌。
“阮馥,你是真看不出来哀家在故意磋磨你吗?”太后的声音仿佛是从唇齿间隙之间挤出来的,“现在这里又没有旁人,你摆出这副心如止水的样子给谁看?”
她的声音愈发阴狠,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伤痛:“那个人,那个贱人,就只会在先帝面前装模作样……直到现在,我都没有为我的孩子报仇!”
青栩立即在后边扶住太后:“娘娘,您还未好全,切莫动怒。”
太后伸出手颤抖地指向阮馥:“哀家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亲自手刃丽妃!”
“太后娘娘。”一直低眉的阮馥此刻抬起了头,原本如水一般温柔的声音变得多了几分坚决,“您曾经小产,阖宫上下皆感到遗憾,但那事委实不是丽妃娘娘所为,那只是一个谁都不愿意它发生的意外?”
“你没有亲见过当年的事,你怎么知道是意外?”太后勃然大怒,“徐敬祺在你耳边胡诌两句你就信了?那是他母亲,他自然向着她说话!”
阮馥早料到太后是这等反应,绥王也说过,无论再怎么想方设法地去给她说理,她一概不信,她只会认定当年是丽妃害死了她的孩子。
“你们夫妻二人,一丘之貉罢了。”太后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但眼中仍然余怒未消,“你也别在哀家跟前晃荡了,瞧着碍眼。朱檀,把绥王妃带到崇寿宫后殿的佛堂里诵经祈福,什么时候哀家好全了她才能出宫。”
“是。”朱檀走到阮馥身旁,双手做出“请”的动作。
阮馥沉默着起身,刚刚洒出来的汤药透过布料沾到腿上,烫伤了一小片皮肤,站起来时都有些发抖。
她抬眸,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了太后一眼,随后便施礼跟朱檀一道退下了。
阮馥被带离后,太后瞟到桌案上的药碗,一挥手把它狠狠推倒在地。
青栩小心翼翼地为太后按捏着手臂:“娘娘息怒,奴婢再去为您熬一碗药来。”
太后没有对这话作出反应,而是问道:“徐敬祺派来跟着阮馥的侍卫是不是站在崇寿宫前?”
“是,每次绥王妃过来请安,绥王都会派自己的亲卫跟着等在宫外。娘娘,如今王妃进了佛堂,那侍卫……”
太后不耐烦地挥手:“不必管,阮馥若太长时间不出去,他们定然会去告诉徐敬祺,哀家还巴不得他过来。”
*
“廖大人。”荀云婉走入屋内向廖使君行了一礼。
“荀小姐客气了。”廖使君走过来将她扶起,“快坐下吧,今日燕朝皇帝赏了我一些江华毛尖,我们一道尝尝。”
“云婉谢过廖大人。”荀云婉接过廖使君递来的茶杯,轻呷了一口,“廖大人今日召云婉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瀍州近来闹了洪涝,农田被淹了大半,朝廷预备拟派官员携赈灾银两南下。”
瀍州是燕朝南部的一个郡,气候湿热,四周多江河,极易发生涝灾。
荀云婉放下茶杯,语气中透露出若有若无的嘲讽之意:“难得燕朝皇帝还能有赈灾救民的觉悟。”
“原本皇帝有意让绥王南下济民,因为绥王的封地虞封和瀍州都在南方,只不知为何,今日绥王都没有上朝,皇帝便另择了一位户部的官员做了钦差大臣。”
荀云婉思索了片刻:“大人是在想这位户部官员身后有什么势力,是否会贪污这些赈灾款项。”
廖使君饮了一口茶水后道:“确实这样想过,想着也许能以此为契机让六部之间互相猜疑。不过这位官员身后倒是干净得很,他是举人出身,没考过进士,是由皇帝亲自任命提拔的,不与同僚结党,更受君主信任。”
荀云婉听了,说不上可惜还是不可惜,廖使君接着说:“不过我还有另一种猜测,背后没有势力,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拉拢的人选。近来大皇子和三皇子之间的争储斗争似乎隐隐有苗头,眼下这赈灾之事便是契机,若是能成,便是大功一件,也是争夺东宫之位的筹码。”
“您认为两位皇子可能会派亲信与钦差大臣一道前往赈灾以立功。”荀云婉想起了徐曜那番“是无赖不是君子”的言论,眉梢眼角间险些溢出浓浓的不屑之色。
“只是猜测,毕竟若是要他们立战功,可能会有些困难。”
二人一道笑了起来。
“如果要走最近的路到瀍州,那么就要经过濂召郡,而濂召境内又是出了名的地势险要,到处是峻山丘陵。”
“不过从濂召到瀍州是有官道的,并不需要走山路。”
“荀小姐可知,灾荒、暴□□败,很容易催生出另一种势力。”
荀云婉的手指扣着杯沿,想着廖使君刚才的话,又想到他提到的濂召多山岭,猛然间领悟了过来:“您是指——一些受灾的流民若是走投无路,可能会逃入山林落草为寇。”
“就我所知,第一次抚州之战后,江原郡就曾出现过一伙儿势力不小的山匪,劫掠过官府的银粮。这一次赈济瀍州的消息放出去后,不知道那些流民听闻后会不会在半道拦截。”
“但我觉得,不管怎样,那些遭难的匪盗们总归还是敌不过朝廷的军队。况且……”荀云婉顿了顿,“到底是救济灾难的银两,若是官银遭劫,对朝廷而言不过是罢黜一个官员,但瀍州的百姓却是实打实地受苦,农田歉收不说,涝灾过后极有可能出现瘟疫。陛下也曾说过,‘天下离合之势常系乎民心’,大雍若要让天下归一,并不意味着要残害燕朝的百姓。”
廖使君听得这番话,颔首微笑道:“能有如此见地,难怪荀大人总是称赞你心志胸怀远胜常人。”
“使君大人谬赞了。”荀云婉举杯谦逊地向廖使君施礼,“云婉哪里有什么胸怀志向,不过是希望早日实现陛下平定天下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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