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太】生花

作者:预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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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第二日,五条悟才一睁眼,看到的便是一捧清亮的鸢色。太宰治靠得很近,蓬松的短发擦过脸颊,然后是整齐的洁白绷带和没有一点褶皱的风衣,看起来居然人模狗样的。

      “呜哇。”五条悟一把扯住被子,将自己裹在里面。他声泪俱下地控诉道:“你这家伙,对人家都做了什么啊!渣男!悟酱的衣服呢?变态,还人家清白啊!”

      好像觉醒了什么不得了的天赋呢。

      在不要脸这一块他俩可算是棋逢对手。太宰治一条腿跪在床上,手臂撑在缩成一团的五条悟旁边,精致的面庞极有压迫性地靠近。腰线被修身的大衣带出流畅的弧度:“既然小姐这么说了,那就没有办法了。”他扯松了衣领,抬起的眼尾锐利而冰冷。黑雾在之上跳跃——

      “喊吧。就算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气氛好像忽然变了。

      “破喉咙!”五条悟喊了两声,终于憋不下去了,“什么嘛,治你的回答也太老套了。没想到你看的影片居然都是这样的。”

      “也不全是。”太宰治收起四散的黑泥,慢吞吞地爬上床,贴着五条悟坐下,“比起这种奇怪的台词,我更喜欢拉起女性的手邀请她一起殉情,那会有意思得多。可惜这些拍电影的家伙一点都不懂得浪漫诶,居然都没有殉情,可恶!”

      “那就没有办法了。”太宰治忽然感到右手指间一痛。他侧过脸,碰巧看到五条悟冲他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脸,像是做完坏事之后的欲盖弥彰。

      太宰治:?

      “你又干什么了,悟君?”他抬起右手,声音忽然停住了。

      原先干净的指间多了一圈整齐的齿印。

      ——他被五条悟打上了印记。

      牙齿轻轻咬过的痕迹留在右手中指根部,齿印清晰又漂亮,像是某种无言的山盟海誓。太宰治愣怔地看着这枚属于五条悟的印记,呆了半刻。苍白的皮肤在齿缘处微微泛出红色,就像灼伤。

      他迅速收回手去,将右手背在身后,曲起的左手食指在五条悟眉心重重地弹了一下。

      这一下力气不小,五条悟额间多了一枚红点。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拿手捂住额头:“治——”

      “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五条悟撒着泼,瞪大的蓝眼睛里满是纯粹,“治你居然这么对我,你不爱我了!你这个善变的男人!”

      太宰治只是笑。他背着手,悄悄抚摸着指根处不平的齿痕,不动声色地想。不会有第三次了。

      我曾经两度松开你紧握的手,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三次了。这一次换我来找你,好不好?

      我能不能狂妄地许下祈愿,希望带有彼此记号的我们将永远不会分离?

      “好啦,悟君不要再闹了。”太宰治冲他眨了一下眼,“明明是你先开始的,占了我的便宜还要生我的气,悟君一点道理都不讲呢。要给惩罚,要给惩罚!”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套纸牌来:“就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惩罚是假,试探是真。他已经错过了太多情报了。太宰治捏起一张牌,不动声色地想。现有的东西并不足以支撑他打出全员HE的结局,无论他多么谨慎地使用手牌也总是避免不了损耗。

      先前定下的弃子是他自己。

      而现在,计划总赶不上变化。五条悟横插的一脚打乱了所有的精心布局。棋盘被打翻了,太宰治捻着棋子,重新审视着局势,却迟迟未落一子。

      ——纵横交错的棋局上,没有他想要的位置。

      一盘盘残局在他眼前复盘,棋子一枚枚落下,没有丝毫差错。执棋者在棋盘上竭力地寻找着各种可能性,希冀找到万无一失的一种,然而遍寻不得。

      执棋时间就在无情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之中耗尽。

      “这有什么好玩的?”五条悟勾了一下嘴角,“我和你之间的账可还没有算完呢。你骗了我多少次,不知道您老的记性还记不记得住?反正不会少。”

      “不过这些我都不在乎。骗我也好,利用我也好,我都不在乎。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你究竟瞒着我多少东西?”

      太宰治猝不及防地和五条悟对视,似乎看到了苍蓝眼瞳中翻涌的浪潮。他默默地移开视线,有几分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声音放轻了:“唔……很多,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

      五条悟险些被他气笑了。他抱着手臂,把太宰治试图逃避的目光掰正回来:“想不起来?那好,我来问你。”

      “——织田作之助到底是怎么死的?”

      “或者说。”五条悟一双眼睛极有存在感地压下来,“你和坂口安吾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嗡——

      任凭太宰治怎么想也没能猜到五条悟居然会逼到这一步上来。六眼太敏锐了,敏锐到太宰治天衣无缝的伪装都无法欺瞒过五条悟的视线,敏锐到无需思考就能找到故事的纰漏。

      ——太敏锐了。太宰治看着这样的一双眼,轻而易举地就沉了进去。

      “不算什么角色。”他迟疑了一下,“我们是……我们是见证了一切的聆听者,是杀死织田作之助的帮凶。”

      太宰治贴过去,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晦暗:“你想知道吗?这段只有我和安吾知道的尘封已久的被人遗忘的故事?

      五条悟低下头,看着太宰治苍白的脸颊,忽然伸手捏了一下。

      他恶趣味的动作自然引来了太宰治的不满,黑发咒灵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大声抗议着。五条悟就这么看着,忽然轻飘飘地说道:“好。”

      我愿意听你说出这段故事,我愿意当你第一个听众。因为那是你信任我的表现,是我了解你的开端。

      更是因为——五条悟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更是因为,胆小鬼已经要哭出来了啊。

      那个血月,是津岛修治永远难以忘记的时光。那是他的忌日,那是他的新生。

      太宰治坐在高高的围墙上,翘着的双腿不停摆动着,眼眸中央映出的只有一片灰白的火海。右眼睑上似乎留有隐隐约约的痛感,顺着神经末梢传递过来,不断叙述着那场名叫“爱”的惨剧。

      ——那么母亲,我做到了吗?

      我有听你的话,我有爱着你们。所以我把你变成了永生的咒灵,把家族的罪孽全部烧尽。我还给予了他们我所梦寐以求的死亡,给予了所有人自由与解脱。

      这样的我,成为你所期望的样子了吗?

      没有回答。四周依旧是一片静寂的黑色,只有火焰噼啪的响声点亮黑暗。太宰治坐着,忽然感到无聊与绝望。

      清醒的头脑会支配操心师们的感情,迫使他们看清一切的真相和本源,就像现在。他左右看了看,慢慢地仰躺下去,似乎就要跌进火海之中。

      衬衫下摆被火星点燃,灼热的气流从地下开始席卷了天空。太宰治看见被黑烟笼罩着的天空,感到索然无味。

      ——这个无聊的虚妄的世界,究竟什么时候才肯松手,放任本不该诞生的少年离去?

      “抱歉,撞到你了。”一股力量稳住了他的身体。太宰治被迫坐起身来,远离了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一不小心就被汪洋淹没。

      那双蓝色眼睛的主人站在苍蓝天空下,面朝着火焰和烟雾,冲太宰治伸出了手。

      他说,你好,我是织田作之助,你没事吧。

      少年被困于囚笼的灰暗生命中从此有了第一抹亮丽的色彩。

      随后,横滨、Lupin、坂口安吾,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了他的生命,将那被黑泥污染的生命装饰地璀璨又华丽,仿佛是为了衬托出黑暗,为了撕裂这一切,才有了破灭之前的安宁。

      那个血月,是太宰治永远难以忘记的时光。那是他的脆弱的幻想无情破灭的时刻。

      咒术界对他们的监视从未远去。

      整场悲剧的开端,伊始于太宰治不慎露出的锋芒。那锋芒冰冷又锐利,刺痛了咒术界上层们脆弱的神经。腐烂的高层誓要铲除足以动摇他们根基的存在。

      “织田先生!”男孩的眼睛亮了起来,“太宰……”

      “要叫哥哥。”太宰治挥手拂散残留的烟尘,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人家才十八岁,才不要被你们叫成大叔呢。”

      织田作之助顺势点头。

      男孩被他们两个噎住了,皱起眉头。原先残存的恐惧顷刻间散了,气鼓鼓的样子像只生气的河豚。

      太宰治被他这幅样子逗笑了:“好啦好啦。”他伸出一只手盖在男孩的眼睛上,领着他向外走,“躲猫猫的游戏结束了,是你输了哦。”

      男孩“唔哇”的不满叫声立刻响起。太宰治依旧带着笑,一脚踢开地上一把血迹斑驳的手枪。弹壳从用空的弹夹里滚出来,骨碌碌地滚过一滩血迹,滚过满地尸体,在地面上留下了长长的红色痕迹,这才撞到墙角,发出轻轻的“碰”的一声。

      太宰治的声音将那微不可闻的声音盖住了:“现在是复活时间,共计三分钟。这三分钟里可不许睁眼哦。”

      他和织田作之助对视了一眼,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走吧,织田作。”

      那嗓音甜腻腻的,像淬了毒。

      “走吧。”太宰治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去找安吾。”织田作之助将枪收回后腰,浅色系的风衣外套上没有沾染一点脏污。他停顿了一下,一步跨过肮脏的血泊,回答道:“好。”

      两行脚印绕过遍地的残骸,每一步之间的距离仿佛都精心计算过,显得从容又镇定,将一切血腥与罪恶远远地丢在身后。如此安宁,整个世界似乎都定格在这一刻——

      太宰治迈出残破不堪的废墟,被炎夏的阳光刺激地眯起双眼。他松开捂住男孩眼睛的手,在男孩背上轻轻的,轻轻地推了一下。刻意放轻的声音比微风还要轻和:“走吧,复活时间到了。”

      男孩便笑闹着抛开,像只刚刚离巢的乳燕,在空中翻飞了几阵,忽然就被料峭的风吹落了。

      是枪声。

      浓厚的血色和打翻的泼墨一样绽开,从男孩干净的眉心开始,绽放成了一朵花。

      方才还欢笑着的孩子就这么在他们面前失去了呼吸。有人在惊叫,有人在欢呼,只是没有人为了他的死而落泪。

      因为男孩是星浆体。是继死去的天内里子后诞生的注定死去的容器。杀死他的是这个束缚住他的身份,是名叫“不得已”的命运。盘星教在横滨有一小众教徒,那是命运用来杀死他的枪。

      浓郁的血色钻进咒灵鸢色的眼里,和瞳孔中央无尽的黑混合在一起,罪恶就有了颜色。

      “啊,织田作。”太宰治撑着嗓音,轻飘飘地说,眼神仿佛没有焦距,“帮我和安吾说一声,我可能没办法赴约了。”

      黑色的及膝大衣在视线里一闪而过,衣摆扬起的弧度急促而慌忙,褶皱还未来得及舒展开就被主人匆匆带离。

      织田作之助始终没有说话。他掀起眼皮来看了太宰治紧凑的脚步一眼,神色平静到不可思议。

      有什么粘湿的东西在方才的混乱中沾上了他的侧脸,有着刺鼻的令人反胃的气味。织田作之助似乎才反应过来一样,缓缓伸手抚过脸颊。

      ——掌心尽是猩红色的黏腻液体,被阳光照得刺目,刺伤了男人如同幽潭一般沉静的眼。看不见的波澜就在那双蓝色的眼里不断翻腾。

      ——那是血。

      织田作之助缓缓地眨了一下眼,虚虚握起手掌,向不知何处慢慢走去。他向着贫民窟里,他与太宰治曾经栖息过的街巷走去,一步一步地,像是走向地狱——

      窄小却安心的避难所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一地狼藉。他和太宰治在灾乱之余收养的五个孩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啊,对不起了安吾。”织田作之助静静地站着,斜射的日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那样长,“我也要失约了。”

      当夜,在Lupin独坐了一夜的坂口安吾仰头饮下属于自己的那杯酒,左等右等也没能等到友人的到来。喉头滑动了几下,没有来得及咽下的酒液从唇角溢出。

      他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就在寂然之中灰飞烟灭,再也无法回来了。

      摆在身旁的手机依稀映着几个熟悉的字样——

      任务一、保护星浆体——失败。

      任务二、铲除诅咒师组织mimic——正在进行中。

      任务执行者一栏中的男人有着红色的发,蓝色的眼,视线从冰凉的屏幕里静静地投出来,投在独坐着的坂口安吾身上。

      他闭了下眼,叹了一口气,依旧坐着,像一块枯木——

      他是斩断这份难能可贵的友谊的凶手。

      鸢色青年站在久远的未来中。他慢慢回头望去,看向他所有惨痛命运的根源,忽然发现许多东西竟早已淡忘了。时光比他想象的还要不留情面,不给人留下喘息的空余,如此无情地冲刷掉一切。那个抱着友人纵情欢笑,忘却算计的太宰治就这么被他遗忘在了时光的背面。

      取而代之的是能够轻易搅动风云的咒灵,被失去的一切一起,推到了革命的一方。

      “我不记得了。”他呼出一口浊气,脸上是难得的疲惫。五条悟盘腿坐着,也不逼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放任他慢吞吞地说下去。

      太宰治离开盘星教据点的时候是黎明。

      他拖着一地的寒霜,缓缓踱出了门口。身后不知是谁的血液流了满地,流出一条长长的痕迹,一直通到他的脚边,才被黑皮鞋尽数挡下。

      太宰治沉着脸色,理了理方才沾满灰尘的大衣,终于抬起眼皮。空无一物的眼睛暗沉的,似乎一切都会溺毙其中。

      停在路灯上的乌鸦似乎是不满杀意的锁定。它怪叫一声,展开翅膀飞上天空——

      肆意地把羽翼的阴影投在大地上。

      乌鸦的眼珠忽然转动了一下,最后只看见来自少年掌心一团飞驰过来的咒力,随后便眼前一黑。

      背后的女人抚了一下垂在眼前的长发,拉平了原先上扬的唇线。一道命令便随着他的这个动作发布出去,借助坂口安吾的手机,转接给了正不知所踪的织田作之助。

      而此时的太宰治正蹲在死鸟面前,百无聊赖地捏住一只漆黑的翅膀,摆动了几下。就好像已经死去的鸟儿还能够飞翔一样。

      他吐了吐舌头,终于丢下乌鸦,向着Lupin走去,全然没有意识到一场巨变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发生。

      或许意识到了,但他太过自信,也太过自大了。

      有些会让人痛苦一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那道因不满监视,随手发出的咒力,成了这场巨变的开端。

      等到太宰治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曾经为人的身份,肆意畅言的自由,都伴随着他的棋差一着尽数倾塌。他所在意的两个挚友,一个走得太急,成了被害者;一个被远远落在身后,成了帮凶。

      太宰治火急火燎地冲进房间,只赶得上听见最后一声枪响。

      ——织田作之助的身影在他面前缓缓倒下,胸口溅出一捧灿烂的花火,宣告了曾经盛极一时的少年杀手的落幕。

      太宰治按着那道骇人的伤口,可鲜血还是止不住地流。涌入指缝,淹没手背,似乎将要把他们全部湮没。心口处好像缺失了一块。他感到一阵窒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友人的身体正在一点一滴地失去生机,而自作聪明的诅咒什么都做不到。

      太宰治似乎是被神抛弃的孩子。紧握的总会溜走,竭力想留住的总会失去,他布满伤痕的手心从来只有一片虚无,连灵魂也是。

      神明从来不会将怜悯的目光投到苟延残喘的我们身上,不要再抱着可笑的幻想继续前行了。太宰治放空的双眼似乎看见织田作之助挣扎着说了什么,但他看不清晰,也听不真切。手腕上陈年的旧伤又一阵阵地抽痛起来。

      我们是被世界所排斥的,被世界抛弃了的存在。他莫名其妙地想着。我们是……野犬啊。

      手腕上突兀出现的狰狞伤痕淌出大股铁锈味的鲜血,和织田作之助胸口尚且温热的血液混合,无知无觉的诅咒又一次覆盖在跪坐的咒灵身上。

      ————你是失去了被爱的资格的“人”。

      湖蓝色暗淡了。

      从爱的恐惧中脱胎的孩子,早已失去了被爱的资格。那从来不是希望,而是扭曲的诅咒。连源自灵魂的术式也在不断否决他存在的意义——他好像只倦鸟,在这失格了的人间几经浮沉,从来找不到停歇的角落。

      太宰治曾经是有根的,叫做织田作之助。可那根茎还未来得及深入地下便被连根拔起,早早枯萎了。

      于是,他与这人间再无瓜葛。

      从那一天起,太宰治独一无二的术式有了名字,沙色的风衣锲进了肩膀,孩子气的面容还未来得及长大便已然死去。太宰治第一次拿枪指着友人,近乎逼迫地让坂口安吾删去了这段记录。咒术界的记录悄无声息地少了一页。

      黑发咒灵远远望向东京所在的方向,机械地提了一下嘴角,退回暗巷之中。港口停泊的轮船带来远方的汽笛声,夕阳的余晖落在一块石碑上,照不亮被鲜血点缀的黑夜。

      他已经预见了,一场惨烈的革命。

      太宰治长长呼出一口气。他撇了撇嘴,忽然意味不明地说:“我讨厌夏油杰。”

      “那个时候盘星教的教主是夏油杰吧。连自己手底下的人都管不好,也太没用了。”

      五条悟一愣,笑容又回到他脸上:“是啊,我也讨厌夏油杰。那个自说自话的混蛋。”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太宰治分明从他寥寥的话语中嗅见了怀念的气息。

      操心师怎么可能是蠢笨的人。借着五条悟透露出的寥寥数语,太宰治忽然想起和“夏油杰”的每一次接触,从额上的缝合线再到手里掌握的狱门疆,一个念头突然闯进脑海——已经将野心明目张胆地贴在了脸上的可悲可叹的愚人原来自始至终都有那么多。对方的目的从来不是什么正面的交锋,而是更加可耻的手段。

      太宰治勾起唇,靠在五条悟的后背上,闭着眼,几乎就要笑出声来。

      ——第一子终于可以落下了。

      夏油杰叛变后,五条悟和他其实还见过一面,就在百鬼夜行的一月前。没有人知道他们这一次的相遇究竟擦出了怎样的火花,咒术界的窗甚至没能留下一星半点的记录。这段记忆成了只有他们彼此知道的秘密。

      他们相遇在街角。

      五条悟还有任务在身,但他依旧不紧不慢的。接过可丽饼,顺手付了钱,低下头咬了一口,然后等着甜丝丝的滋味在口中化开,一如每个平常的午后——直到他拐过街角,六眼忽然看到了一个如此熟悉的身影。五条悟站住不动了。

      ——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他和一双熟悉的黑眼睛没有一点防备地对视了。

      夏油杰应该也看到了,但他只是愣怔了一下,又低下头,垂着的眼皮上好像缀满了倦意,静静站着的身影比幻影还要淡。街口的路灯转成绿色,两边的行人像浪潮一样涌出去。五条悟开了无下限,停在人流中分毫未动。

      他看着对面的夏油杰缓缓走来,看见夏油杰终于微抬起头,看见他们的视线交汇在彼此中间,恍惚间以为他们之间还没有结束。以为破碎的友谊依旧能够回到原来。

      夏油杰只给了他一瞥便侧开视线,匆匆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过还在原地停留的五条悟。脚步也是不急不缓的。

      原来先前无话不谈的挚友,竟也走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夏油杰的步调依旧没变,错过五条悟的时候却忽然停下了。

      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袖口,和铁铸的一样,似乎这样就能将已经走远的友人短暂地留住。五条悟依旧背对着他,忽然开口:“杰。”

      夏油杰没动,袖口飘出的是属于盘星教主的气息,并非五条悟所熟悉的同窗。

      他静静地立着,似乎是叹了一口气,这才吝啬地回到:“悟。”

      夏油杰叛逃后五条悟看见的实在是太多了。任务,刁难,猜疑,不知有多少东西压在了他的肩膀上,连最强都难以喘息。无下限始终没有解开过,合眼的时间越来越少,不断作用的反转术式正在逐渐改造他的大脑。五条悟应该早已习惯了,因为最强不会累。他只是觉得自己越来越疯,像回到了曾为六眼神子的岁月,心里属于高专的一切好像缺失了一角。似乎这一角残缺带走了他所剩不多的人性。

      最强是不会落泪的,但五条悟会。此时他久违地留下了曾经的挚友,忽然感到一点难以言喻的委屈。

      “你……”他张了张口,剩下的话或许永远不会有机会重见天日了。

      你怎么就把我丢下了呢?你怎么什么都瞒着我?

      “悟。”夏油杰忽然抽出自己的衣袖,声音还是淡淡的,分不清喜怒,“你忘记关无下限了。”

      五条悟忽然愣住了。

      下意识运转的术式不听指挥,将他本想留下的人远远推开——他急急地转过身,只看见了一截黑色的衣角,像一片云彩一样被风吹远。夏油杰已经走远了。

      五条悟这才意识到,夏油杰真的已经走得太远,远到他再也留不住。

      有些事情,不是你伸手就一定能够得到的。有些事情,不是你伸手就可以挽回的。

      “啊。”五条悟沉默地解开了无下限。拥挤的人潮拥着他,不知会去向哪里。他垂着眼皮,感到了一点胆战心惊。

      无下限是五条家深埋于血脉中的术式,是五条悟强大的来源。但术式从来没有完美无缺的。越强大的术式所需要的束缚也就越强大。五条悟原先以为无下限的束缚是六眼,是难以长时间维持的弊端。

      但他现在好像知道了,无下限的束缚比那更加残酷。

      束缚是接近他的每一个人。

      无下限还要将多少人从他的世界里赶走?

      “啊,又搞砸了。”五条悟又咬了一口可丽饼,只尝到了索然无味,只尝到了满口苦涩,只尝到了无能为力。尝到了友人口中曾经的苦夏。

      一个月后,百鬼夜行爆发。夏油杰和五条悟的友谊被五条悟自己斩断,亲手给这段故事画上了休止符。

      一发灿烂盛大的苍,是他送别夏油杰的最后的盛宴,宣告了一名天才咒术师的终结。

      五条悟最后送了他一程,以曾经的友人的身份。他站在巷口,看见友人的身体正在失去体温,正在变成一堆由碳基组成的烂肉。忽然想到:最强果然是不会流泪的啊。

      最强果然是不配流泪的啊。

      “停停停!回忆就到此为止吧。”五条悟仰躺在床上,看见粗陋的集装箱的箱顶,“我还没有和你算账呢。治居然有个白月光,还不是我,五条老师受到了伤害!”

      “明明悟君自己也有吧。还反过来告状。”太宰治利落地给左手缠上了绷带。属于五条悟的印记被层层洁白藏了起来,藏在了无人知晓的角落。他叼着一头,干脆利落地打了个结,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

      “诶——这样啊。”五条悟撇了撇嘴,换了个话题,“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过去的早就过去了,未来还有很长呢。”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太宰治原先清亮的眼睛忽然沉了下来,黑色占据了整片瞳孔。他披上外衣,意味不明地说:“真的过去了吗?”

      他这话听起来实在太熟悉。五条悟愣了一下神,正想刨根问底,忽然停住了。

      ——在六眼的视线里,门外站着一个人影,没有一点动作,身姿比孤山上的松枝还要挺拔。

      那是坂口安吾的身影。

      表面上岌岌可危的平静就要被打破了。五条悟和太宰治交换了一个视线。他快步走到门边,站直了,微微垂下眼皮,湛蓝的眼睛只从睫毛留下的一小条缝隙里露出来。

      两个声音忽然重叠起来,里面藏着的东西相似到不可思议。

      “时间到了。”

      太宰治打开门,被阻挡已久的阳光迫不及待地充满了房间。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眯了起来。他在那模糊的视线尽头看见了坂口安吾依旧一丝不苟的着装,冷笑了一声。

      “早安啊。”太宰治把声音拖得很长,就像一个简单的问候。但那把不知何时上了膛的老式手枪早已将枪口对准了坂口安吾的眉心。

      太宰治收敛了笑,被阳光包围的面庞上只有冷酷。他晃了晃枪口,打了个敷衍的招呼。黑色的枪口和冰冷的视线依旧锁定在他身上:“早安啊,安吾。”

      坂口安吾连一眼也没有分给那把冰凉的杀器,他注视着太宰治蔓延到手指上的绷带,一时间没有说话。

      “喂喂,安吾理理我嘛。”太宰治不满地说,“我的耐心可是很有限的。”

      举着枪的手臂没有一点颤抖,食指紧紧贴在扳机处,似乎随时都可以毫不迟疑地扣下。但坂口安吾就像是没有看见似的,转向五条悟。那枚随时随地会夺走他性命的子弹始终对准了眉心,似乎可以感觉到灼热感。他公事公办地说:“五条先生,上层向你发布了新的任务,我是您的辅助监督。希望您配合。”

      “我要是说不呢?”

      “那就没办法了。”黑发男人微微弯腰表示了一下礼节,“但您除了配合之外似乎没有选择。”

      带有威胁性质的话语从男人的口中说出。太宰治停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什么,枪口倏地逼近了,抿起的嘴角绷成一条直线——

      坂口安吾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说道:“五条先生,我现在以窗的身份向您发布任务——”

      “铲除诅咒师组织mimic余党——”

      死一般的寂静,连空气都被死寂染上粘稠,让人难以呼吸。三人就这么对峙着,安静地好像死气沉沉的雕像。

      “哈。”太宰治突然笑起来,先前无论如何都仿佛铁铸的手腕居然有了一丝颤抖。他笑着笑着,终于放下了枪。手腕如同脱力一般垂下,枪就从无力勾着的指节上滑落下去,砸在地面上时发出的轻响突兀到不可思议。

      “安吾,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太宰治勾着嘴角,眼底依旧是一片冰冷。

      他抓起五条悟的手转身就走,步伐轻飘飘的,早已失去了平时的自若。

      五条悟被他牵着手,回头看了一眼被抛弃在原地的枪械和男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爱人,是个故作冷血无情的人。

      ——六眼在试图告诉他:那把枪里,分明没有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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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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