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受101

　　叶泉在厨房拍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吸了一口气。

　　干净的瓷杯子、茶叶、开水，他将茶泡好，端到了李父面前。

　　“叔叔，给。”

　　“哦，谢谢啊。”

　　叶泉打量着李父，李石和他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对方的眉宇间有着蛮戾之色，鼻子也是鹰钩状，看着脾气就不好。

　　他可不知道李父会来啊，他，他和李石还什么都没有呢，就要见家长了吗。

　　他在脑内千回百转，面上还是冷冷淡淡的，李父看着还不敢和对方多说两句话。

　　“叔叔，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叶泉坐得端正，他将拳头攥在膝盖上，咧出一个笑脸。
　　可是强装出的笑容非常不自然，还有点瘆人，李父脑袋上冒汗，不知道小伙子怎么如此奇怪，但还是回答了他。

　　“啊，我来医院复查，顺便…来替他妈妈送点东西。”

　　李父别扭地说着，看向沙发上那个大大的行李包。里面包含着鸡蛋、果干、酸辣酱和各类风干腊鸭肉，另一个单独提着的袋子里则是一只还在扑腾的乌鸡。

　　都是乡下的土特产，来自家里的亲手制作。

　　“这只鸡要赶紧杀才好得嘞，那小子又不接我电话。”说到这句话时，李父面上覆上一层阴翳，叶泉看着他那只受伤的手臂，因为要乘车的原因，李父的一只手钓了起来。
　　就连这样，还能拿这么多东西，靠的也许不是力气，还有满满的父爱。

　　他摇摇手，赶紧给李石辩解：“没有的，叔叔，他换了新工作，太忙了。”

　　五分钟后，李石的电话接通了，这是李石的邻座接听的。对方告诉他们李石在半小时前被喊了出去，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估计是被上司分配新项目了。

　　李石已经成为了副组长，配合经理共同完成项目。但他能当上副组长不是靠精湛的技术，而是好脾气与统协职员的高情商。
　　他还没能完美匹配，因此这段时间对方一直拉着他们讨论问题，就连休息时也在偷偷学习。

　　而李妍帮李父预约的教授在上午会诊，距离现在只有半个小时了。

　　“叔叔，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带您去医院。”

　　“然后一起去找他。”

　　想到好不容易预约到的专家号，李父思忖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其实他也不用人跟着，也许这个小年轻还没自己了解呢。

　　*

　　“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能够给小羽一个机会。”

　　中年男人看起来温厚无比，即便是穿着最平凡的衣服，李石依旧能从中看出富贵人的气度。
　　在他被排外时，正是身为叔叔的庄非成站在他这边，义无反顾地支持他们，在他们之间充当“和稀泥”的角色。

　　他，也是在大三救过自己的恩人。

　　每一次庄非羽提出分手时，他都会先来李石这边劝，无不是他们一路走来的艰辛。再加上性格的问题，李石都会因为不舍得而主动求和。

　　“不可能的，成先生，你不用说了。”

　　庄非成给他倒上一壶茶，对方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盛澜专门准备了一间办公室。
　　窗户上的百叶窗遮盖着他人的视线，李石将茶杯放到一边，斩钉截铁地说着。

　　“石头啊，你知道的，小羽的脾气就是臭，他这次是真的后悔啦，每天拉着他哥哥哭诉呢，让小然来和你道歉。”

　　李石笑了一下，“我不需要，他们俩跟我没关系。”

　　庄非成叹了口气，他的抬头纹皱起，用悲伤和感慨掩盖着被拒绝的失落：“哎，小羽这样子是他的错，但你们肯定没有好好谈话。你想，如果你一直纵着他，他确实没有什么改过的机会啊，现在不是就醒悟了吗？”

　　“我知道你在说气话，别难过了。”

　　是了，他都忍了这么久了，多忍一会又怎样。
　　是他的错，把对方“宠”成这个样子。他现在抱怨着、复述着种种不好，只体现了自己的恋爱脑和舔，所以…自己竟然还是有机会主动复合的？

　　你怕是没病吧。

　　他骂过庄非羽，不想继续糟蹋心情了，结果背着还不能骂两句了？

　　这从中只能看到自己的纠结？为什么，庄非羽又不值得。

　　“所以我也醒悟了，我要和他分手，这没得商量。”

　　“还有，庄非然之前对我做的，我会搜集证据提起诉讼。”

　　李石看着庄非成强装出的善面，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我知道，他不会怎么样，但如果拱到媒体那边，应该会很精彩，毕竟他们都喜欢编造豪门的私事。”

　　“俞大少那边，是不是还能坐怀不乱呢。”

　　庄非成眯起眼，他悠哉地喝了一口茶，觉得眼前的这个青年不再是几年前躺在医院的弱兽。任人把控的家伙逃离了庄家的手掌心，还妄图反咬一口，真是可笑。

　　“李石，你太天真了，这只会害了你自己，包括你的这份工作。”

　　“这个世界上，权势确实很厉害，但舆论将他们捧上，也能让他摔下。”李石不知道他们安了多少人，但总归会比语耀少。
　　金钱、权势，仪仗群众的信任，这三者紧密联合。他们将舆论当作护盾，但若失去了原有的威慑力，便会变成最为尖锐的矛，刺进最痛的伤口里。

　　“你们不该小看我的，如果我出了问题，也许会发生你们想不到的事情。”李石腼腆地笑着，伸出骨节分明的双手。

　　“我的工作，是程序员，所以和某些技术也挂钩，不是吗？”

　　“那些人能做到的，我也可以，问题在我不愿意。”

　　庄非成的笑容有些崩裂，他们确实没有看重这个痴情的人，很理所当然地将其划归到自己的领地里，却不承认其的存在。
　　他就应该是个舔狗，是个无名人。

　　“六年，确实有很多有趣的事情。”李石站在窗户前，掀开百叶窗，却是朝着远处的高楼望去。

　　“比如，各家的少爷们去某V收了‘验车报告’。”

　　“比如，与几家签订的协议。”

　　“你想干什么？到那时，就不只庄家了。”

　　“所以，你们最好不要先惹怒我。”李石凉凉地说着，舒尔笑着：“麻烦你们把庄非羽带回去，别让他缠着。”

　　“我们只能做陌生人。”李石一字一顿，给自己的心打下提醒的印记：“我讨厌他，我烦他，懂了吗。”

　　*

　　不同于那边的剑拔弩张，叶泉这边很顺利。

　　他领着李父在人群中穿行。医院很大，叶泉跑上跑下，缴费后更是陪着李父在外头等号。

　　“小叶，坐这，叔先进去了。”李父往边上挪了挪，挤出一半的位置。这是个勤快又细心的好孩子，坐在车上不小心掂量了，都会问自己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不是很累的，没关系。”

　　穿着破旧的、衣着华丽的，都在这个建筑里跑上跑下。询问声、通话声叠加在一起，明明应该是决定生命的场所，却热闹得无比非常。
　　焦灼的心情与痛苦的悲谔，叶泉不常来医院，这样的场景让他梦回童年，他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等到的则是父亲冰凉的身体。

　　他不再奢求亲情，也厌恶那带着目的的关心。有些人总想或多或少得从自己的身上得到什么，发现没有可取之处又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自己的恋慕会成为攀比的工具，他的能力也会成为竞争者最忌惮的东西，剩下的人可怜自己，因为他们代表着盛家。

　　真的没有这种人吗？无条件地关心自己，只爱自己，从来都不改变，一直支持他。

　　【他有什么好的？叶子，你这是执迷不悟。】

　　【他到现在还在拒绝你，你干脆吊一吊，男人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小叶，你要不放弃吧。】

　　他蹲在巷子的阴影里，站在拥挤的街道上。看着父母与孩子们的亲切互动，看着两人拉手拥抱。
　　叶泉想，他真的贪图某些东西，他可能有点毛病。为此竟然能等待如此之久，将最阳光的一面百分百展开，他想要纯粹的爱。

　　从换药室出来的李父拍拍叶泉的背，他的纱布已经换上了新的，里面抹了第二个疗程的药。
　　李石刚才给他通话，告诉他会赶紧忙完回来，下午空出时间来陪陪父亲。

　　“小叶，石头刚才回我消息了，中午我们回家，晚上让石头给你杀鸡吃。”

　　*

　　和庄非成扯皮是件很辛苦的事，李石揉着发疼的脑袋，在前台的休息室接了杯水喝。

　　庄非成绝对不是自己偷着来的，庄非羽是个很聪明的人，顺着杆子往上往下爬是他最擅长的事。

　　之前他不知道怎么跑到了九楼，硬是憋着不说话，把自己弄到高烧，躺在医院里打了一天的点滴。

　　之后更是把针拔了，跑到自己的公司外、小区外来卖惨，能说什么？无非不是“我好难受，你能不能来陪陪我。”“我给你送了点东西，李石，我想和你重新开始。”“这次换我来追你。”

　　李石：我真的不需要。

　　他走出休息室，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人。

　　“大石，这是我亲手做的。”

　　李石伸手接过，没有多余的心思，径直走到了走廊的公共垃圾桶，把庄非羽送来的饭盒倒到里头。

　　有种痛，从心脏蔓延到鼻腔。带着隐隐的酸意，庄非羽只觉得自己的胸腔被重重敲试着。
　　全身的力量都被抽离干净，悲伤到极点都流不出泪水来，只有无限的愧疚感和恶心感。

　　庄非羽的心都要碎了，而路过的伍江一尴尬地看着，站立墙边只想做个透明人。

　　“大石……”

　　他追了过去，张开手臂挡在李石的面前。

　　“走开。”

　　“你听我说……那个不是……”他百口莫辩，他确实抱着侥幸心理，以为他人的帮助能缓和两人间的关系。但这也是为了他们之间好不是吗？这么多年的感情，李石为什么就这么干脆地断掉呢，连一点机会都不留给他。

　　庄非羽他理解，但他不服。

　　如果是因为李石受到了伤害，那这次就换成他来承受，让他来追对方。

　　李石这次没有打断他，他们俩之间的气氛太过冷凝与诡异，周边看戏吃瓜的人看不到这个死角，过多的忖度又伤了和气。

　　“我想了很多，我知道自己错了，以后哥哥再怎么样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李石，给我一个机会吧。”

　　“我不相信。”李石勾唇笑着，可能是心情太差，这一刻的他蓦然有些邪气，这是庄非羽没有发现过的风采。

　　“我喜欢谁都不会喜欢你。”

　　“滚。”

　　庄非羽灰头土脸地离开，那个饭盒被他从垃圾桶里捡了出来，像是护着珍宝般放在胸口前。

　　“石头，他是谁啊？戴个口罩奇奇怪怪的。”在办公室里，伍江一八卦地说道，除了被经理责备的时候，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李石这么严肃的样子呢。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以后他送过来的东西都丢掉吧。”

　　李石觉得自己的心有点冷，他想家，想父母和妹妹，想香槟玫瑰，也想家里的绒毯。

　　他也有在想叶泉吗？

　　2.*

　　李石回到家，果不其然挨了一顿骂。

　　他站在厨房里连连点头，因为敷衍脑袋上受了个暴栗。

　　叶泉坐在沙发上吃着李石给他带回来的甜品盒子，没有上前阻止，而是笑眯眯地瞧着。直到李父把肚子里的话都说完了，才嘟嘟囔囔地坐到一边，吃着李石削好的甜橙。

　　叶泉清理着嘴边的残渣，趴在门边看着李石的动作。因为烫毛，厨房里充斥着一股很令人难受的气味，李石的额头冒着汗，将鸡体内能吃的肝脏盛在干净的碗里。

　　他的手法利落，滚热的开水将皮肤烫红，豆大的汗珠就要落到眼睛里。叶泉眼疾手快，拿了张纸替李石擦去。

　　“怎么进来了，这里不好闻，出去休息吧。”

　　叶泉不会这些，他只会杀鱼。大一些的动物都是直接从超市里买，他好奇地看着李石的动作，觉得对方在自己心里又亮起了一个闪光点。

　　“我不会，来看看。”

　　李石笑起来，动作开始减慢。“没什么好看的，今天上午真是太谢谢你了，我着急回来，就只买了那个。”

　　嘴巴里还留着奶油的奶香味，叶泉回头偷瞄了眼正在看谍战片的李父，用手拽住了李石的围裙。

　　他开始得寸进尺，进一点点，“好吃，但少。”

　　“等你生日给你买两层的。”扑腾的水声不断响起，少量从水池里溅出来。李石将叶泉挡在身后，尽量不让他被弄湿。

　　叶泉黏在李石身边，“我可以教你做，反正你很聪明。”

　　叶泉待在李石身边，做的最多的就是夸夸。李石每天都会收到许多张夸赞卡，外貌、工作、能力，他觉得没有那么重要的地方都会被叶泉花式夸奖着，每天都会得到叶老师给予的“大红花”。

　　【你在我心中是最棒的。】

　　他嘴角弧度没有继续上扬，“好，你教我，给你个任务：和我爸说说话，嗯？”

　　“保证完成。”

　　*

　　“小叶，来吃这个，这是石头的拿手好菜。”

　　“来，把这个菜换到这边。”

　　“石头拿饮料来！”

　　李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感觉自己变得多余起来。叶泉和老爸，两个都是面瘫人士，一个不爱说话是个冰山，一个绷着面吓哭隔壁小孩。
　　结果却意外地和谐起来，两个人低头不知道谈论些什么，每当他一出来，都能看到两人爽朗的笑容。

　　负负得正，冰山碰冰山也会着火吗？

　　“想什么呢？这个做的不错，不愧我教了你这么久。”李石的碗里多了一片爆炒红肠。

　　“李石很厉害，这个也好吃。”自己的碗里又多了一块炖鸡肉。

　　李石：？？

　　两人像是比赛似的，李石吃完一部分又紧接着被夹过来许多菜，他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觉得最近好不容易练起来的腹肌估计又会消没。

　　所以，把菜换了位置有什么含义。

　　“小叶，我听石头说了，你父母长年在国外不回来，没关系，今年来我们家过年，反正房间多。”
　　李父给叶泉舀了满满的一份鸡汤，对这个孩子心疼不已。因为父母忙，所以自己一个人在大城市里打拼，天天加班到深夜。

　　“你在这里多住一会，等找到工作了再搬。”

　　叶泉瞠目结舌地看向李石，没有继续听李父在那里吐槽怎么会有如此寒心的父母。而李石估计没想到自家老爹会直接说出来，便朝着叶泉眨了眨眼睛。

　　他拨弄着饭碗里的菜，李石夹给他的被自己悄悄放在一边。叶泉努力嚼着软糯的米，盖上了心里的那抹酸涩。

　　也许有人会嘲笑他会因此而感动，而动心。但叶泉需要，他想拥有这份温柔，独占恋人之间的爱意。

　　他要得到。

　　*

　　因为房间不够，李石便把自己的房间整理好，让给李父睡。

　　他抱着被子，在沙发上躺着。今天和庄非成的对峙耗损了一些他的脑细胞。对方估计已经开始查那些录音和照片了，当务之急是避免自己的电脑被攻击。

　　李石不想做到这一步，庄非羽是庄非羽，庄非然是庄非然，一码归一码，一人归一人。
　　但他如此艰难地逃脱出来，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又被劝回去。

　　他要成为那个率先拿起斩刀的人。

　　争锋相对，他真的做好准备了吗？胜算又会有多少？李石有些迷茫。

　　他沉沉地睡过去。

　　半夜，一个身影摸着黑走到沙发边上，拉起了垂落在地的被角，将李石露在外头的手塞进了被子。

　　李父将被褥往里面掖着，伸出手摸索着放到李石侧着身睡的背上。

　　这次前来，起因是因为庄非羽的一个道歉电话。

　　父子连心，可事实上李石与他并不亲近。在李石出柜后，两人之间的关系更是岌岌可危。

　　他眼睛里容不下沙子，而庄非羽是沙砾，不仅碍自己的眼，还让自家儿子受尽磨难。他了解李石的性格，知道他吃软不吃硬，第一次的恋爱毁成这样，想必也不会再回去了。

　　而叶泉……

　　他在晚睡前让李石坐在自己身边，开始盘问起来，两人之间没有过于明显的动作，但李父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叶泉给过来的眼神有些直接，但李石接受的次数不成匹配，两边有些不平衡。

　　“他在追我，我还没答应。”李石点点头，一边清着东西一边答到。

　　“什么？！”李父感觉自己的血压又上来了，但是叶泉这一天做得实在太好，或者说和自己聊的也很尽兴，李父发现自己没办法讨厌对方。

　　“你怎么就是不听我们话呢？又开始了？！”

　　“爸，我还没答应呢。”

　　“怎么，没答应你还骄傲上了？让人家等着吗，这才多久，你是想把我们气死？”

　　“我有分寸的，爸，你别担心了。”

　　“我不担心你担心谁？！你自己都知道自己什么样子，就不能先忙工作吗？这种事情往后放。”

　　李石无奈地坐到床边，开始给李父做工作。家人们怕急了他成为新一个恋爱脑，因为自己性格，因为自己受过伤害，所以一再提醒他不要被轻易骗到，更要稳住自己的心。

　　【哥，虽然小叶很好，但你要多想想，虽然你们不会结婚吧……但毕竟也要长久交往。】

　　一个月的时间，追到了，两全其美。

　　一个月的时间，追不到，好像也没事。

　　李石承认，有时候叶泉的好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他非常感谢，也很感动，甚至有了已经是热恋的错觉。但可能是时间，他无法回馈等量的，同样积极的情感。

　　这会让自己有一些愧疚，让自己动摇。

　　他不是没有调查叶泉，叶泉的信息很少，如同他想象中的那般优异。但他总觉得有哪些地方被自己疏漏，他想着，反过来从自己的生活中开始搜索。

　　然后，发现了一些别的信息点，时间位于更远的六年前。

　　用柔情眼神看着自己的叶泉，他到底在想着什么？李石非常好奇，自己这个已经败过一次的“loser”能用对方的感情做为等待的筹码吗。

　　“我知道该怎么做，爸，你别担心了，叶泉心肠很好的，你不要乱想，我也会想清楚。”李石下意识的，或许说习惯性地维护他。

　　时间回到现在。

　　李父轻轻拍了两下，像是小时候那般——在夜晚悄悄离开的他哄着两个子女，然后奔赴到遥远的工作区域。

　　这一次，又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他看向叶泉的屋子，想到前几天接到的电话，心里复杂。

　　但无论怎样，这都是李石做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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