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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的营生
梁云曦怎么也没想到一入玄虚观，便如石沉大海，人间的营生与她无关，红豆生南国，变成了很遥远的事情；守过三载秋日的菩提老树，心藏得更老，无人再来采撷。
直到大太监锡德拿着太后的上谕，送来与关中节度使慕容阔之子慕容绝联姻的消息，才让梁云曦有选择出去的机会。她哀凄地靠在香坛前哭了；‘只有要将我推出去的时候，才想起我存在的价值。’
这算什么，她嫁，换来一场出笼的自由；但与生俱来的高傲，打心眼里绝不接受不喜欢的宿命。
婚事结束之后，梁云曦单独见皇帝，未语先醉饮。
皇帝问；‘姐姐为何见朕如此悲伤？’
梁云曦凄惶笑说：‘我与皇上不只是手足，从来交情更胜过其他皇亲，更为皇上尽心效力，反而其他达官贵人守着皇禄，日夜寻欢作乐，过得比我自在快乐，就因为我是个女人，就得戴上全身的枷锁，屈居于人下，从此不能再为皇上做什么，难道我不能因此悲伤吗？’
皇帝思量，说：‘姐姐为国事尽心，朕早已深知，怎奈朕的力量微弱，处处受王公大臣掣肘，无法施展拳脚，把你关起来，是母后与舅舅的意思，与朕无关。召慕容绝进京，牵制汉中的势力，更是朝政无奈做的决定。朕要是有办法，早就抄了慕容氏的家。’
‘朝野势力林立，皇上没有一俩个背锅的和起事的，怎么行？’
‘姐姐要什么？’
‘我要和那群王公大臣一样。’
‘可慕容绝和你......’皇帝毕竟忌惮双方私通。
‘卧榻之侧，岂容豺狼酣睡。’
梁天夜透过夜光杯看见梁云曦醉红的眸子下、剑宇炯炯的凤眼，摸了摸自己脸角的伤疤，心与月皆哀；他怎么就没有瑾王气宇轩扬的样貌，坐在长公主面前相比，就不至于有蜻蜓点水款款飞过的失落：
‘朕已明白。此事不能让皇后知道，朕会慢慢告诉凤先生。’
汉中慕容阔与潭州瑾王来往密切，一个扼守关中汾河，一个制霸长江上游，梁天夜日日坐卧不安。酒水入腹，混乱中令他浮出往日的小心思。
皇帝起手比划，‘朕要让慕容阔失去爱子。有姐姐这份态度朕就放心了。’
再说了别的话，梁云曦拜别辞宫而去。
她的马车车轱辘旁边多了一位牵引车架的女倌公孙清，样子如其字一样，清逸卓然。
梁云曦半醉半醒地拉着她上了马车，一路回到金屋别苑。
公孙清提着刚冲泡的茶壶，在给梁云曦倒茶水后，轻轻倾斜茶杯，让茶水溢出浇在手背上，不烫了才递上前。
梁云曦懒懒卧在罗汉榻上瞧见这个小动作，问：‘每次见你这样，不怕烫着手吗？’
公孙清回答：‘烫着我的手不要紧，要是主子没注意直接喝了，可就烫着舌头了。’已经拿了拧干的热毛巾递上前。
梁云曦接过，擦拭醉红的面颊，说：‘你们北地来的仆婢都这么会伺候人吗？’
‘干活的人多，可不得一门心思地想着好好伺候主上，才能被留下来。’
‘那你以后再也不会有此顾虑了。’梁云曦站起来，提前茶壶倒一杯茶，‘我自己能做的事，不要别人替我做，又不是残废。’
公孙清含笑称‘是’，被梁云曦拉紧了手心，立马会意，拉下床幔，半掩夜月，情意觥筹交错。
佳期如梦。
揭开珠帘，红被床上慕容绝拥着的佳人就是公孙清。
‘长公主......不要介意，男人做这种事就是简简单单......’慕容绝高扬的姿态，像刚指挥完千军万马的大都督。
‘正好，那你们过好了。’
梁云曦收缩起指尖的痉挛，转身离去，这一刻纵使纵身跳入炼丹炉里，也照样波澜不惊。
乱花渐欲迷人眼，她就贪恋这一口。而皎皎女人们踩着她的手心，绕上别的枝头。不是她不好，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不久之后，皇帝暗中组建龙图阁，欲偷偷摸摸杀掉慕容绝，事情败露，严高携文臣、曹国舅率武将找皇帝；
梁天夜藏在书架后面，被尚书们发现后，大叫：‘非朕一人之过，皆是乱臣贼子谗言惑上。’
曹国舅问：‘皇上说是谁？’
‘凤先生。朕，朕即刻命凤先生给慕容家的赔不是。’
皇帝一说完，曹国舅带人即刻赶往翰林院，当问责凤奇山时，翰林大学士们全都站了出来。
他们竟演上万众一心了。
‘你们这些小偷小摸的耗子，即使成了精也斗不过我手中的刀。’
曹国舅说完，赵虎护着皇帝赶来。
梁天夜说：‘朕刚刚急昏了头，说错了话，此事与凤先生无关，吏部才查明，是几个小小侍卫密谋要杀害慕容绝。’
曹国舅问：‘方才皇上还说是凤大人———君无戏言呐。’
‘朕怎么不可以说一句戏言？天下诸事于朕皆宜。’
一个二愣子也配当皇帝？曹国舅暗暗吐道，也就无法拿下凤奇山，轻蔑地哼笑一声，扬长刀而去，严高诸人也别有笑言地纷纷离去。
是夜，宫阶月下荇草幽蔽。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朕是皇上！是皇上！’梁天夜坐在阶沿下，少年的手掌却如枯柴般干瘪，掩着双耳，悲愤不已，悄声说，‘母后未必在意我此时的心情，皇后也未必在意我此时的心情，所有人都在安享太平，所有人都瞎了眼！’轻轻理顺绣着龙纹的衣袍，‘先拔刀向凤奇山赵虎，还有......还有长公主，再拔刀向朕吧！’
迟来的酬劳，皇帝毫不吝啬地将靠近大梁中心的南阳城敕封给烁阳长公主，并袭王公开府之权。
连梁云曦始料不及，有转瞬间这么快的速度，皇帝赌气派人直接拿下慕容绝，却又被他逃亡在外了。
没了眼中钉，从此归还给梁云曦自由的空气，是皇帝用将来大梁的动荡换来的短暂平静。
这份平静给了梁云曦无限的欲望，为了忘却曾经一地稀碎、沉痛的残花烙印，洪水猛兽化身为她，纵情声色，也主宰声色；与楚乐姬、与乐坊的伶俐女人，与看得上的女人，与好拿捏的女人，与缠缠绵绵的女人，像极了花圃里百花盛开时辛勤采蜜的花蝴蝶，共寄温存。
不是她不好，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回到现实时。现实就像一堵墙，将过去拦截在梁云曦身后。
她已默然走过一重宫墙，呆然地伫立在大理寺侧院小门旁，这会儿没啥人，故她可以慢慢逗留下去。
不知梅千琇左转右转而来，放开声就喊：“哟，让我仔细看看，是谁在这儿黯然神伤。不会是对小驸马玩腻了，又要进宫里来撩美人吧。”
梁云曦回过神，傲目一瞥：“想撩你啊，之前你不是不肯吗？怎么还跳出来现眼？要是后悔了，跪下来叫两声听听，本宫就收了你。”
梅千琇慢慢挽着袖子，凑到她近前，瞅着她身后的侍女，用蚊子的细声说：“下流且无趣。我劝长公主好好做个人。”
“不是你起的头吗？”梁云曦撇开梅千琇的脸，“闪一边去。”
“要去见宋义宋大人？”梅千琇退后说。
梁云曦才想起原先要干嘛，“是啊。”径直踏入大理寺内院。
牢笼内，宋义盘坐着垂眼养神，嗅到来人的气息，立马睁开眼。
“我得了消息就赶来看宋大人。”梁云曦靠近笼子说。
墨梅送进食盒。
宋义接下，说：“汉中大量失了土地的流民南下，京都无法处置这么多人，我只好下令赶逐他们。可谁想，这里面掺了作乱的贼子，将城外周边搅得不太平。可我是听了上头的命令，没想到将屎盆子扣我头上，定我一个渎职懈怠罪，还有勾结乱贼。”
“京府衙门上都是你的人，城内里三层外三层你们都盯住了，怎么还会出差错？”
“有人在勾结乱贼。偌大个地方，不能事事都前防一拳，后防一脚。”
“皇城根下，哪里来的乱贼？”
“长公主你忘了，上次在城外，你的车被劫，我第一时间就派人追你了。那场就是乱贼起祸。”
“哼，黑/道/，无非三个核心，第一，占地盘和人力；第二，有经济追求；第三，有政治目的的挞伐。他们是哪种？”
“我好像看见了慕容绝———在流民群里，一晃而过。”宋义比起三根手指示意，另有所思，“他怎么可以在京城来去自如？是不是来找长公主你呢？还是别有所图？”
“不管怎样，宋大人暂且在牢里保重。”
梁云曦要走，宋义说：“在我卧房内枕头下掖着一瓶甘草片，我这两天心口时常闷得慌，麻烦长公主送来，这大理寺不管人死活，也不让我家里人来。”
“知道了。”
梁云曦走出去，然后出了宫门，天色已不早。
菜市口的夜灯点上，在驸马府门口一堆雪花花的冥钱烧起来，禄雪出门看见，往府里面喊“快来人啦！”
长公主府邸出来一窝窝家仆扑灭了这摊不详的火。不知是哪个恶作剧的人搞的鬼。
这会儿梁云曦本来早该回去，只因为车队行到半路上，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走水啦！衙门烧起来啦！”
梁云曦命领头的赶紧走。
谁料到，在穿过巷道的时候，一排衙役装扮的人挡在前面。
街角另一边喧喧闹闹，这一边梁云曦从车缝内瞧见衙役个个脸上异样的表情，不像真衙役，一颗心忽而提了上来。
飞竹坐马上喝问：“大胆！你们怎敢阻拦烁阳长公主车驾！”
冒牌衙役二话不说，执棍杖冲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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