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同游

　　说实话，有点热。
　　奚翎忍着下燥意，抬起眼眸，含羞带怯的对北煜笑了一下。

　　只这一下，北煜的心跳立刻聒噪起来。
　　他敛了笑意，转头对蒋慕垣道：“我们还有要事要办，先失陪了。”

　　腾赤云与夏幽然依言往前走，奚翎与北煜就要路过他们时，却被蒋慕垣伸出的手挡住去路。

　　蒋慕垣面露诚恳，动作却嚣张至极，“本公子是真的想与姑娘聊聊天，能否给个机会？不如，聊一个时辰一千两如何？”
　　奚翎毫不犹豫的摇头。

　　“那两千两？”蒋慕垣不依不饶，眼珠子恨不得粘在奚翎脸上。
　　北煜冷声道：“别给脸不要脸。”

　　“我跟这位姑娘讲话，有你什么事？”蒋慕垣烦躁地指着北煜，怒道：“她现在又没有嫁人，即使嫁了人，我也有办法……”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穿着蓝色劲装的男子扯回手，小声道：“他是北家的人，不好惹，而且他们之中有一位地境高手……”
　　男子话还没说完，就被蒋慕垣反手在脸上拍了一巴掌。

　　“啪”。
　　刺耳的声音在走廊回荡，男子的脸都被打偏了，偏黄的脸上出现一道红色的巴掌印。

　　蒋慕垣怒极，厉声道：“哪有嫡长子讲话被庶子插嘴的道理？姨娘教你的规矩都吃到肚子里了？哼，也难怪，姨娘乡野村妇出身，这些规矩她不懂也正常。”
　　男子下颌绷紧，依旧劝道：“父亲说了，出门在外不能得罪人。”

　　“啪”的一声，蒋慕垣又扇了男子另一边脸，而后伸出帕子擦擦手，面露讥讽，“你这是用父亲威胁我？”
　　“蒋越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奚翎赶紧拉着北煜绕过他们继续走，比起这“兄友弟恭”的场面，他更想看歌舞表演。

　　“等会，我还没讲完呢，你们家里人都不教你们规矩吗？”蒋慕垣大步跟上他们。
　　北煜侧过头，锋利的眼神刺向蒋慕垣，右手握住暗风剑鞘，用拇指挑开一截雪亮的剑身。

　　蒋慕垣立即定在原地，额角冒出大滴大滴冷汗，通体发寒。
　　他在那一瞬接收到了令他毛骨悚然的杀意。

　　甩掉麻烦，几人没走几步便到了。
　　天字一号房门口张灯结彩，很是惹眼。门口有两位穿着喜庆的小厮在守着，见贵客过来，动作整齐划一的推开门。

　　宽敞的厢房内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灯点了十几盏，中央放着一个能容下十人共同进餐的圆桌，近舞台的那一面墙空了九成，坐在这里，能将万客楼的场景一览无余。角落还有五位穿着黄色罗裙的侍女随侍一旁。
　　桌边坐着一位杏色衣衫女子与甘蓝劲装男子。

　　听到动静，二人连忙起身迎上来。
　　一行人走得近了，才见女子面容姣好，一举一动端庄典雅，如一朵绽放的白玉牡丹，华贵却不显娇媚。
　　而男子五官端正，双目迥然有神，如一柄蓄势待发的利剑。

　　女子目光略微扫了他们一眼，在北煜与奚翎二人面上多停留一瞬，才温婉笑道：“感谢诸位赏我几分薄面，小女子闭霓裳，久仰各位少侠大名。”
　　腾赤云异常亢奋，道：“咱们才初出茅庐不久，闭小姐是如何‘久仰’的？”

　　都知道是客套话，也不用这么回应吧。
　　奚翎瞅了腾赤云一眼，见他面红耳赤神色恍惚，像极了发热的模样。
　　不，发热之人的眼神可没有这么亮。

　　腾碧霞背着手偷偷给自家丢脸兄长的脊背来一掌，面带微笑道：“这是我兄长，他挤进这里有些昏头，说的都是胡话，闭小姐可莫要放在心上。”
　　“我倒瞧他如此应话，甚是有趣。”闭小姐笑意丝毫不变，又介绍站在一旁的男子，“这位是义兄闭卓晔。”
　　听说闭家家主收了个天资极佳的义子，想必就是这位了。

　　大家行过礼，奚翎一行人才开始介绍自己。
　　第一次见面就打扮成这样，奚翎有些难为情，可还是尽力绷住了，从容的道出自己的姓名。
　　果不其然，闭霓裳无懈可击的笑容出现了片刻惊愕，闭卓晔的笑意淡了些许。
　　“此事说来话长了，有空再解释一番。”奚翎不尴不尬道。

　　闭霓裳指着二人挽得紧紧的手臂，笑意浅浅，“可是与这个有关？”
　　奚翎与北煜对视一眼，都默契的松开手。
　　“的确有关。”

　　交换好名字，大家便在桌边靠窗的地方落座。
　　奚翎依旧坐在北煜旁边。

　　闭霓裳拍拍手，黄衣侍女便打开门，让小厮端来饭菜，她们用银针一一验毒后，才井然有序的将饭菜摆在桌上。
　　在此期间，夏幽然与腾碧霞二人帮奚翎解释一通，这才解开东道主的疑惑。

　　闭霓裳婉言道：“若是翎兄一直不开口，我怕是一直都看不出来。”
　　“让你见笑了。”奚翎松了口气。
　　这话从闭霓裳嘴里说出来，奚翎丝毫不觉得被冒犯了。

　　“刚才你们在外边碰上谁了？”闭霓裳问。
　　腾碧霞哼道：“浪菊蒋家，纠缠咱们翎兄不放，还打自家庶弟，真猖狂。”

　　闭霓裳问：“他的庶弟可是不配腰牌的男子？”
　　“姐姐也碰上他们一行人了？”夏幽然道。
　　“倒是未曾遇见过，我只听闻，蒋家这一代人，只有两个庶子堪堪能在二十岁前晋入玄级。经常跟着嫡长子出门的庶子蒋越，便是其中之一。而他与蒋慕垣出门时，是不能佩戴腰牌的。”

　　腾赤云傻乎乎问：“为啥？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腾碧霞道：“于蒋越而言，不丢人，倒是衬得蒋慕垣丢人了。”
　　她说“丢人”二字，还特意往兄长身上瞟，然而后者无知无觉，只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时不时偷偷瞅一眼闭霓裳。

　　聊完闲话，饭菜全部上齐了。
　　奚翎一看，满桌都写着“财大气粗”四字。

　　佛跳墙、黄焖鱼翅、烧鹿筋、爆炒凤舌……原材料市价就已经很昂贵，处理食材的厨子更是要出高价才能雇得了的。
　　开始用膳，奚翎习惯性的用公筷给弟妹夹菜，夹了一块鹿筋刚要送到腾碧霞碗中，才发现他们隔了三张椅子的距离。

　　桌子太大的坏处就体现在这里，不够亲近。
　　奚翎只得将它放入北煜碗中，而后放下公筷。

　　北煜微微笑了下，用筷子夹起，吃下这丰盛晚膳的第一口菜。
　　他这一番，倒有这么几分像照顾相公的贤惠小娘子。

　　闭霓裳自是注意到了，“不必拘礼，平日你们如何用膳便如何做，此处没有长辈，我们随意些。”
　　几人皆是点头，腾赤云欲言又止，腾碧霞实在是怕了他这张嘴，抢道：“闭姐姐此番出行可是为了斗花宴？”

　　“正是。”闭霓裳螓首轻点，“但不止于此，我来此地还要巡视武馆。”
　　夏幽然道：“武馆生意兴隆，为武林培养了不少人才，闭姐姐怕是要忙上几日了。”

　　闭霓裳摇头，“也就忙一二日罢了。人才倒是有，但不多，有些骨骼惊奇之人也不愿意深造晋级，难出高手啊。而且大多数来武馆学武的，仅仅只为了防身罢了。”
　　夏幽然道：“如今世道还算太平，不必像我们这般日日习武。”

　　“若是真太平的话，那我们这一路也不必提心吊胆了。”腾赤云脸上红意未消。
　　北煜颔首，“表面太平罢了，暗地里有许多黑手在运作。”

　　闭霓裳直视北煜，面露讶异之色道：“哦？我倒从未听闻过。”
　　腾碧霞接过话头：“他们做事小心谨慎，很少露出马脚，而且有官府压着，是以知之者甚少……”
　　她将隐刃之事告知闭霓裳与闭卓晔。

　　“竟有此事，那我们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些，多谢提醒。”闭霓裳道。
　　夏幽然客气道：“闭姐姐说的哪里话，你请我们吃这一桌珍馐，咱们有些受之惶恐，这点消息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们正要客气一番，舞台骤然变暗，大家皆停筷朝下望去。
　　手捧着巴掌大小灯笼、穿着红色轻纱的舞姬如水流一般从幕后走入舞台，她们舞姿妖娆轻缓，宛如深山中出来的妖精，可眼神确是圣洁不含一丝魅意的。
　　清纯诱人，在她们身上展露的淋漓尽致。

　　他们这一桌不知不觉看完了这场舞，才回过头来继续吃饭。
　　好舞、好菜、好时辰，真叫人飘飘然，只觉得如临仙境。

　　酒足饭饱，也过完眼瘾，几人又开始聊起天来。
　　闭霓裳道：“既然都是去练武，何不到我家武馆里练习，此地的武馆设施很是齐全，还有简制石雨阵，可以粗略测出你们目前的境界。”
　　“好啊，”腾赤云兴奋应下，又不好意思的问道：“要付多少银钱呢，不贵吧？”

　　闭霓裳掩嘴轻笑：“咱们都是朋友了，哪有赚友人钱的，说出去岂不让人贻笑大方。”
　　腾赤云挠挠后脑勺，嘿嘿一笑。

　　腾碧霞道：“难得碰上了，咱们便一同出去玩耍，闭姐姐不忙吧？”
　　“不忙，但也不闲，不如这样吧，我来选时辰地点，差下人去知会你们一声。若有什么不便之处你们告知下人，我再调整一番，你们意下如何？”闭霓裳道。
　　腾碧霞看了看奚翎等人，见他们都没什么反对的意思，便应下来。

　　此事暂定，曲也听得差不多了，几人谢过闭霓裳，便打算离去。
　　闭霓裳也道：“明日我也有事要忙，咱们一块儿走罢。”

　　大敞的窗口藏不住声音，万客楼门外的人群依旧密集，他们无赖的取了板凳过来，坐得满地都是。
　　不过好歹给里边的人让了条路出来。

　　奚翎走到一半，披帛被人抓住扯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连带着北煜也止住步伐。

　　奚翎顺着白纱看去，只见白纱被一书生模样的男子抓在手中。

　　还没等奚翎发难，书生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喃喃自语：“云想衣裳花想容……”
　　坐在书生后边的人齐齐转头看向奚翎。

　　奚翎只觉得露在外边的皮肤仿佛被毛毛虫滚了，手臂疙瘩猛涨。他刷的展开扇子，下意识往北煜怀里钻了钻。
　　恨不得变小，钻进他衣裳中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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