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定居指南

　　苏立对玲珑子的选择倒不意外。
　　“你觉得老白童会同意？”

　　“神医只在意医药之事。”玲珑子在苏立面前已然放松许多，答得慢条斯理，“我身躯本毒，愿以身试药，图徐徐感化之。”
　　苏立盯着江面，面不改色：“你总是对男人有天真的期待。”

　　玲珑子咬唇，像是答错考题的学生，她犹疑道：“神医孩童心性……或许真是有几分天真。”
　　苏立默不作声。半晌，鱼线下沉。她迅速扬竿，总算是钓起了一条大鱼。

　　她再度放竿，才应道：“你见过哪个孩童会喜欢剖尸解肉？”
　　“这种人，是没有心的。”

　　玲珑子脸色煞白，眼神却还是坚定：“保底是偷师学艺，只要有一技在身，进城也能好过。”
　　“你也算偷了两天了，学得怎样？”苏立乜了她一眼。

　　玲珑子彻底无话可说，沉吟良久，才摇了摇头。
　　神医就是神医，所行之事全凭天赋、经验和直觉。这两天她只能看到老白童做了什么，却不知他为何要这样做。

　　“如果神医对你有问必答，但只有两天时间，你能不能做到入门？”
　　玲珑子双眸亮起光彩，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
　　“能。”

　　苏立对她的答案还算满意。如果玲珑子回答的是“愿意一试”，那她也没有帮忙的必要了。
　　在这种苛刻的条件下，没有“必须做到”的决心与魄力，所谓的尝试不过是浪费时间。

　　“我不是无偿帮忙。”苏立开出条件。
　　玲珑子跪地俯身：“感仙人恩情，但凭驱使。”
　　苏立扬眉，前有宝生，后有玲珑子，这一个个“报恩”的姿势也未免过于熟练了些。

　　傍晚时分，苏立最终是钓了一条鱼。听说玲珑子的客栈有调味料，苏立干脆就在客栈里用铁锅煮了鱼。
　　奶白色的鱼汤，在这个凉寒的城市里喝上一口，鲜香暖胃。

　　玲珑子也盛了一碗汤，神情受宠若惊：“需要奴家将神医与小仙君也请来么？”
　　苏立又喝下一口汤，舒适得“哈”了一声，应道：“我又不是他们的丫鬟。”末了，又补了一句：“我也不是你的主人，别在我面前称‘奴’啊‘婢’的，听着掉价儿。”
　　玲珑子一愣，随后应道：“我知道了。”娇脆的嗓音如莺啼婉转。

　　等到苏立带着玲珑子回老白童的洞里时，老白童一脸怨念：“神经神经神经……”
　　“这可是我的家传知识。”苏立故弄玄虚，“不能白说给你听。”

　　老白童本就斤斤计较，自然上道，一脸兴奋：“你要什么你要什么？”
　　“我要你收她当徒弟。”苏立将玲珑子推到他面前。

　　“可以可以，徒弟过来！”老白童拍掌，让玲珑子往自己身边坐。
　　苏立微微一笑：“你会教徒弟吗？”
　　老白童也笑：“你告诉我何为‘神经’，我便会教了。”

　　苏立也不恼：“你回答她多少问题，我就回答你多少问题，如何？”
　　“好好好！”
　　老白童应得爽快，苏立自然不急着告诉他，人的脑中有近千亿个神经元。只要苏立想，她可以说到天荒地老。

　　“那么，我们先从大脑的结构开始讲起……”苏立开始画图。
　　玲珑子没有坐等，她趁着机会细细查看洞里摆放的每一种药材，脑中快速运转，思考着要问的第一个问题。

　　适才玲珑子就听出苏立的弦外之音：她能问多少个问题，完全取决于苏立能引导老白童问多少问题。
　　尽管苏立提了会给她两天时间，她只想在苏立面前施展出自己所有本领，想让自己的表现超出苏立的预期。
　　玲珑子曾经也是这样在男人面前争宠获赏，而这次，当邀宠的对象变成了作为女人的苏立，她才惊觉自己的本性并非依附，而是要强。

　　“刚才我已经回答了你一个问题了。”苏立截住自己的话头，目光轻飘飘落在玲珑子身上。
　　玲珑子会意，语气恭敬仰慕：“想不到人脑结构如此精妙，听这心病远比身病玄机更多，仙人医识渊博，不如也收了我当徒弟罢。”
　　她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娇柔，掩盖了话语中的拱火之意。

　　“胡说八道！”老白童争强好胜的脾气被成功拱上了，“人、妖、兽身体筋骨皆上百有余，我无一不精通！”
　　玲珑子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这筋骨数量……我一介小妖剖多了尸体，也能知晓。但苏仙人所提的‘神经’……实在不是寻常医者所能察。”

　　老白童难得沉默。玲珑子的话显然戳中他的自尊，他不是没有解剖过脑子，却也没能发现脑子里所谓的“神经”。
　　但作为“神医”的骄傲让他无法认输，他知道苏立的弱点，当下反击冷笑道：“我从医数百年，身内理、身外理、病理、药理、灵理，理理贯通。你问问她，可有我所学甚多？”

　　苏立摆摆手：“我也只知道心理一门，自然是没有老仙人知道得多。”
　　玲珑子也低眉道：“那是小徒愚钝肤浅了，师父勿要介意。”

　　老白童受了恭维，满意地“哼”了一声。
　　苏立悠悠提醒道：“玲珑子，刚我答了老神医一个问题，你也可以问一个。”
　　玲珑子勾唇笑道：“适才师父提起身内理、身外理、病理、药理与灵理，不知师父可有手书记载？”

　　苏立听到问题，脸色仍是从容，眼里透出几分赞许。
　　玲珑子没有一点医学基础，在没有任何学习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提出有技术含量的问题。
　　于是她没有先提问，而是利用老白童不甘输人的心理，引出老白童自曝看家本领，一下便知道了如何入手，可谓事半功倍。

　　“当然有了。”老白童迫不及待地想要炫耀，手中芥子一晃，地上就堆砌了竹简。“你没有吧？”他还挑衅地看向苏立。
　　苏立状似讶然：“不愧是你。”

　　白月时双眼虽因敷药而看不清状况，但他耳朵没聋。
　　对于老白童被两位巧言令色的女子耍得团团转这件事，他表示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一丝想笑。

　　玲珑子继续施展花言巧语的本领，无需再依靠苏立给的机会，也哄得老白童主动显摆卖弄。
　　两天的期限一到，苏立精心挑选了傍晚的时刻，给老白童讲完最后一课心理学知识。她估摸着这会儿进城，能赶上城里的百鬼夜行。

　　她本就没有行李，走得悄无声息，结果到了半路，还是被人拦住。
　　“你要进城？”
　　天色暗沉，衬得白月时的身影愈发阴暗。

　　“啊对。”苏立应得坦坦荡荡，没有一点要带走他的意思。
　　白月时眼上还蒙着眼罩，老白童说过他还要再敷上一些时日。

　　“你答应过要带我历练。”
　　他踟蹰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开口的理由。

　　“你在想什么啊？”苏立笑了，眉眼间是一如既往的桀骜，“将你引入魔道的是我，带你看神医的是我。我们已经两清了。”
　　“过一阵子，我就会向外界宣布你不服管教，从无心堂跑了。下次你我再见面时，别想着杀我了，懂？”她尾音上扬，语气却似无关痛痒。

　　她对他好的原因，昭然若揭。让他修魔道，不过是给她一个光明正大将他扫地出门的理由。
　　除此之外，自然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苏立之死的真相，你业已知晓，对吗？”白月时明知故问。
　　“昂，我能看到她的记忆。”苏立也不忌讳，“我知道是仙门杀了她。”

　　仙魔大战那日的情形，现在的苏立虽未曾参与，也历历在目。
　　当日，在前苏立挺身将灵力劈向魔头一刻，顿悟了五大宗门的阴谋。

　　除魔可圆满功德，光耀宗门。而她不过是一个小门派的大师姐，出身卑微寒苦，五大宗门凭何将出头的机会拱手于她？

　　于是在施出灵力之后，苏立看到了魔头身下的法阵，在法阵爆炸之际，苏立拼尽全力跳出了阵法范围。
　　然而也正是这生死存亡给了她破境化神的机缘。
　　化神乃修真界最高境界，要入化神，须经天雷考验。天雷有三道，劈到人为止。

　　第一道天雷落下。
　　彼时苏立已身负重伤，无意迎头接下天雷，只能再躲，天雷便劈到了白月时的身上。

　　第二道天雷接踵而至。
　　苏立强撑一口气，还想躲开，却惊觉身子动弹不得。有人对她使了缚身咒。
　　被迫强行接下天雷的后果，便是魂飞魄散。也是如此，莉苏才有机会接手这具身体，成为现在的苏立。

　　而现在的苏立在看过这段记忆之后，并没想过立下结论。
　　虽然当时魔族被灭得七七八八，仙门嫌疑最大。但……不是还有个立场不明的白月时么。

　　于是她在接过白月时这个烫手山芋之后，不断出言挑衅，就是想逼出他的杀手锏。
　　然而苏立还没试探出结果，扬乐城的如云城主和神机娘，就上赶着要将答案告诉她。
　　……还真是一点解密的机会也不给她。

　　“你我二人可联手。”白月时打断她的思绪。
　　“好啊，”苏立回过神来，扯着嘴角笑笑，“等你够格杀我了再说。”
　　“走啦，白眼熊。”

　　苏立头也不回，眸底深沉。
　　她并没有排除白月时的嫌疑。白月时行事阴诡，杀人不眨眼。更别说他先是叛离了魔族，现在又不和仙门站队——如果不是背后有更大的谋划，简直就是两面三刀的墙头草。

　　苏立突然想起几次不合时宜的心悸感觉，自我鄙弃地“呸”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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