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印相

　　苏落峰吃完午饭，和同事交接完工作就去了咖啡馆。到了之后，进门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一点。
　　自从知道刘元飞是心理医生之后，他这一整个上午除了一心扑在工作的时候，余下的间隙都可谓坐立难安。
　　店里没有进门必须点餐的霸王条款，相反地，就算是有人进来只点一杯白开水，服务员也会姣有礼貌地弯腰奉上，任由他在这里待上一整天。
　　苏落峰就这么对着桌上的一杯凉白开，时不时搓一下因焦灼而拢在一起的双膝。眼看着分针转圆了一整圈，旁边座位上的客人已经换了三波，刘元飞才火烧火燎地赶来。
　　“等久了吧。”他匆忙坐下，胸前的医师牌都没摘，看起来就像是趁着工作间隙来茶水间续杯水一般。
　　当着苏落峰的面刘元飞刻意抬手看了眼手表，笑了笑说：“两点零五，苏医生应该不会介意吧。”
　　“刘先生言重了，本就是我有事求您。”
　　“哎？”刘元飞忙抬手打断了苏落峰。
　　“苏医生这话才是言重，小珏是我家人，真要论起来，也是我请您帮忙。而且就算今天您不找我，我也是打算找您聊一聊的。”
　　看着对面那一脸的茫然，刘元飞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他十指交叉将手臂随意地摆在桌面上，而后翘了翘食指，坦然道：“说实话，我对苏医生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是孟珏的哥。”
　　说完，刘元飞抬眼看了看苏落峰的眼睛，对方同样直直地回应了他。
　　苏落峰松开紧握水杯的手，手指在桌面上随意地弹奏，尽力使自己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刘元飞观察着他状若不经意的小动作，而后迅速收起眼角的余光，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刚开始小珏跟我说的时候，说实话我有些惊讶。”
　　闻言，苏落峰抬头看向刘元飞。
　　“别误会，除却我是他家人的这层关系，我还是他的心理医生。作为心理医生我无权干涉我客人的私生活。可作为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的哥哥，我却不得不操这份心。”
　　刘元飞喝了口水继续说：“我一直觉得他对这种同性之间的…”
　　他右手悬停在半空，顿了顿，看起来像是在斟酌用词，而后有些不自然地说：“嗯~感情，是抵触的。”
　　他直言：“你不是第一个向他示好的，他身处的环境比较复杂，真心实意也好，贪图色相也罢，难免会有人往他身边凑。前者的话只要不死命纠缠，他基本都会给双方留个余地。至于后者…”
　　他轻轻摇了摇头，淡然道：“后者的下场都落不得好，我上次跟他一起去酒吧的时候，有一位嗯…”他脑子里迅速闪过那位大金链子的身形，挑挑拣拣选了一个比较合适的形容词。“胖头鱼先生偏偏就动了这么个歪心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对手动脚。”
　　苏落峰皱了皱眉头，右手不自觉地攥成了一个拳头，下一秒便自行勾画出一个势单力薄的孟珏，孤立无援地站在一旁，瞬间就软了心肠。
　　“那后来呢。”苏落峰腹中升起来一团急火轰燃后又熄灭，喉头冲刷过一股灼烧过后的酸苦，再次开口满是颓然。
　　刘元飞摊了摊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当时他跟那人还有生意上的合作，不好直接翻脸。”
　　他苦笑一声。
　　“照他的说法，也不亏，五千万的合同顺手也就签了，比在谈判桌厮杀来的容易多了。”
　　刘元飞瞟了眼对面，对方紧紧捏住桌子边缘的手，指尖都泛起了青白，像是在艰难地压制着什么。而面色却是更加淡然，一时间也看不出个究竟。
　　是隐而不发？抑或只是未达到爆发点，奈何刘元飞自持擅于洞察人心，此刻竟也无从分辨。
　　于是只好添把火，继续试探。“当然，那倭瓜后来也吃了不少苦头，损失了上亿的订单，被逼的险些退市。这是他的代价。”
　　看到那只握着桌子的手神经质一般倏地抖动了一下，刘元飞勾了勾嘴角，身体前倾过一个不易察觉的角度，神鬼未觉地将自己置于一种对弈者之间的上番位，精准地操控着周身每一厘空气的压强。
　　这种方法在心理治疗中很常见——通过一些不起眼的小动作，或者改变一下周围物件摆放的位置、家具的布局等，不知不觉间就能使来访者落入一张自己‘精心’设计的网里，一旦落网，便都是掌中之物。
　　就这样，刘元飞轻而易举地就将苏落峰掳掠至自己的领地。他熟练地调整着每一个细节，微妙的气氛使对方稍感压力又不至于崩盘。半分钟后，直到看到对方的手逐渐脱力，重新攀上桌面…
　　“在你看来，或许孟珏是一个博爱的慈善家，一个漂亮乖顺的爱人。可我想说，他身处的环境你根本无法想象。你所看到的，你所爱上的，只是他千面中的一面。或许…”
　　“刘先生~”苏落峰出声喝止。
　　“没有或许，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怎样的他。如果您今天只是说这些，那我想我们的谈话可以到此结束了。”
　　看着他一脸严肃，刘元飞抬眼直视着他的眼睛疾言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紧张，难道不是害怕面对真正的他嘛？别被你自己骗了，你下意识的反应才是你真正的想法。你自己都没发觉吧，现在我告诉了你。” 他的声音逐渐越来越弱，最后近乎呢喃。“希望你，趁着还来得及，放过他。”未等对方溃败，他自己先缴了械，此刻他就像一坨废铁，锈迹斑斑地瘫在椅子上。
　　待他说完，苏落峰一脸平静地看着对方。
　　刘元飞苦笑一声道：“你只是随手摘了一朵花，等它枯萎了扔了再裁一枝便是。可是他没有根啊。你走了，他就沉没了。”
　　须臾，徐落峰看着对方的眼睛肃然道：“刘先生误会了，您说的不错，我确实有些紧张，但并不是您说的原因。”
　　迎着刘元飞缓缓抬起的目光，苏落峰接着说：“我很遗憾，特别遗憾错过他的许多年。但我也很庆幸，上天能给这我这个机会让我在今后的日子里好好爱他。你明里暗里地跟我说他在他的领域里有怎样的铁血手腕，可我听着却满是心疼。”
　　就像是一朵娇艳的玫瑰花纵使浑身长满了尖刺，还是会有人伸手去折断它，践踏它。
　　苏落峰明白孟珏的脆弱，他的爱人睡醒了会撒娇，做噩梦时会窝在他怀里哭泣，怕黑，怕大狼狗，怕被丢下。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稍微用点力气就可以将他捏碎。就是这样的人偏偏凭借着一身血肉，一个人趟过枪林弹雨，捱过了这么多年。
　　可他哪来的盔甲啊。
　　就是想一想，苏落峰都能无比真实地感受到心脏一下一下的抽疼。
　　“你说他没有根，那我就是他的根。”
　　良久，苏落峰才听见刘元飞开口。
　　“苏医生，我改主意了…”他说。
　　苏落峰心里空的厉害，辞了刘元飞，便立刻飞车去了孟珏的公司。顶着十八楼整个大平层上百人的目光，直直地向着总裁办公室跨了过去。
　　孟珏正在看文件，寂静的办公室突然响起一声门把手扭动的咔嚓声，然后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过来，脸上瞬间漾开了颜。“你怎么…”一语未了，便被来人紧紧拥了个满怀。
　　苏落峰一手托着孟珏的头，一手揽着他双肩环了个圈，他揉着孟珏柔软的头发将其按在了自己的颈窝里。
　　孟珏就这么被他锢着，良久，才小心开口：“怎么啦~”
　　苏落峰现在无法言语，他的喉咙被泪水噎着，整个肺腑充斥着酸涩，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他焦渴地汲取着孟珏身上的的每一缕气息，好久之后，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他双手托着孟珏的肩膀，说：“你知道吗？我好爱你，此时此刻最爱你。”
　　他沁着血，噙着泪。
　　从这一秒开始，我对你的爱没有比较级，今后的每一刻都是最高级。用尽我的全部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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