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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第二日,温客行忽然发现那自从张成岭来了以后,便不怎么出屋的“周圣人”一早便不见了踪影。
林飞卿无奈道:“阿絮不让我跟着,说是有事去做。”其实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去看看张成岭?
他昨天想得好好的,周絮要去见张成岭自己定要跟着去。不过见周絮今天早上别别扭扭的模样,明显不打算在张成岭面前现身,林飞卿也没说破,而且考虑到自己潜行功夫怎么也不能跟周絮比,未免拖他后腿,便也没有一定要跟着去了。
周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大早便暗中跟着张成岭那小崽子,以防万一,还特意找了张人皮面具,将自己那张已经加工过一次的面皮又盖了一层。
他潜藏在人群里,像是个来去无踪的幽灵,没人注意到这个一身淡色衣衫的陌生人,过目就忘,他从人眼皮子底下走过去,绝不会比一阵风更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力。
周絮和张成岭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这场所谓的武林盛事,每个人都在表达着自己义愤填膺的立场,而最有资格表达立场的那个孩子,却只是在一边,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真实地映着所有人的嘴脸。周絮就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那日幽暗可怖的地穴里,他看到的,桃花树下站着的那浓眉大眼的青年。
梁九霄。
恍惚便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梁九霄那小兔崽子叫他师兄,就喜欢跟前跟后地碍事绊脚,喋喋不休,从来都没个消停的时候。人又傻乎乎的,教他什么都慢半拍。
那时候周絮年纪也小,耐心不多,对师父把这小东西丢给自己十分不满意,不耐烦了也没什么好脸色。
他作为大师兄不好发作,得了机会,便拐弯抹角阴阳怪气地刺他几句,可那小子却像是没神经似的,怎么轰都轰不走,还就认准了他。
别人学一次,梁九霄就学两三遍,不懂就来问,问得大师兄不耐烦了,说几句不好听的,梁九霄就听着,等大师兄消气了再接着问。
就像是张家的那个小家伙,属狗皮膏药的,贴上就甩不掉。
可是……谁知道狗皮膏药有一天也能掉了呢?谁又知道,当年风光无限的四季庄主、天窗首领,有朝一日会毫无存在感地站在人群之中,注视着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怀想当年而黯然伤神呢?
周絮突然觉得有点冷,他的右手下意识往旁边一伸——应当会有一只手握住他的手,然后有人挨上他的肩膀,人体的温度从这两处地方源源不断地传来,就像每天晚上助他调息的内力——可这次他什么也没碰到。
周絮竟愣了片刻,这才想起林飞卿不在这里。
他突然有点想笑,便真的扯着嘴角,无声地笑起来。很难说清楚这笑是什么滋味,又甜又暖又酸又涩又苦的,竟成了一锅大杂烩。
甜和暖自然是因为,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无论为友为侣,都是侥天之幸的好事,然而正因为他太好,好得无可挑剔,以至于周絮能预料到自己将来的丑态。
一个将死之人能对死亡满不在乎,不正是因为他对世间毫无留恋吗?可周絮遇上并且抓住了一个这样好的人,他会不会因此越来越贪生怕死,然后有一天恶狠狠地咒骂老天爷为何给了又要拿走,为何自己的幸福如此短暂?
周絮在心里狠狠讽刺未来那个因贪婪而软弱的自己,又深知这份温暖自己无法拒绝。
与林飞卿说开后,再回想过去的事情,便有拨云见日之感。他们之间的情愫,其实早早就发芽生长了,只是两人都在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房间里的大象。
周絮之所以如此,便是因着心中一点若有若无的害怕,之前让他说,他也说不出自己在怕什么,直到今天,这份害怕才真切显形了。
他怕这个人唤起他对生命的留恋。
周絮闭了闭眼睛,拳头攒紧,忽而又放开,心想,罢了,这就是命,躲也躲不开,更何况他还不想躲。
老天并没有因为天下英雄齐聚洞庭,便给个好脸色,这天阴沉沉的,好像一场雨就压在半空中,准备随时落下似的,蒸起的湿气打在人脸上,微凉,而落叶已是萧疏。
最值此时,总有黯然伤神者,感叹不知何处旧家乡,三十年,原是大梦一场。
高崇将慈睦大师让到首席,自己居次,周絮缩在人群里,只听旁边一个少年忽然感叹一声,说道:“若有朝一日,我当如他。”
西楚霸王项羽见始皇帝仪仗,张口便道“彼可取而代也”,光武帝刘秀年幼时,也曾这样痴痴傻傻地感慨过“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如阴丽华”。这世间人海茫茫,哪个不想脱颖而出,轰轰烈烈地做一世英雄呢?
少年正是好韶光,谁不曾这样仰望着某一个影子,咬牙握拳地说一句“若有朝一日,我当如他”?
天下我傍,生杀予夺。
可风光无两了,又怎么样呢?
周絮师尊早逝,四季庄群龙无首,那担子就那么压在了他这大师兄的肩膀上——可大师兄又能有多大呢?那一年满打满算,他也不过才过十五。
于是梁九霄就仿佛成了他唯一的慰藉,相依为命。
可裂痕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许是当年梁九霄第一次上京,见了那糜烂腌赞的争斗,见了那愈演愈烈的夺嫡,见了手足相残,见了那许许多多他那一心崇拜的大师兄亲手犯下的罪孽,栽赃,嫁祸,甚至残害忠良——
这时高崇已经站起来,中气十足地对各路英雄声讨鬼谷了。
周絮微微将眼皮垂下,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梁九霄质问过他的言语,一字一字,好多年了,他从未曾忘记过。
“你们又是为了什么?权势?皇位?荣华富贵?”
“你这样下去,没有好下场的,醒醒吧!”
“师兄,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杀人又何须偿命呢,这世间有的是叫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周絮自嘲似的一笑,心想,九霄啊,其实我们都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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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絮现在是第一次动摇,还不会那么快就去找大巫,毕竟大巫也没有一定治好他的把握。
我真的很喜欢老周这种软弱和动摇,同时又不失原本的豁达。
对老周来说,阿卿是冬日的暖手炉,御寒的披风,太阳下晒过的棉被,总之是跟“温暖”联系起来的一切事物。
我想象过这样的画面:夕阳西下,老周临死前,阿卿把他抱在怀里,眼泪一滴一滴掉在怀中人脸上,那时候周絮会是什么心情?他会因为阿卿的好而贪生,从而在心里咒骂老天爷给的欢乐时光如此短暂吗?
然后阿卿擦干净眼泪,笑着问他:“你的真名就叫周絮吗?当然,如果你不介意墓碑上的名字被刻错的话,其实也不用告诉我。”
如果老周还一直戴着那张蜡黄枯槁的面具就更好了。
“他爱上了一个不知道名字和长相的人。”无望的爱中是无与伦比的真挚,
我好爱这种feel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