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流沙

　　公元294年，□□。
　　公元295年，6月，洛阳冰雹，深达五寸。
　　荆州、扬州、兖州等六州大水成灾。

　　“天下灾害频发，百姓流离失所，饿死的人太多了。”臣子向皇上上奏。
　　司马衷很纳闷，一脸认真，“如果没有粮食吃，为什么不吃肉呢？”

　　何不吃肉糜。
　　司马衷，这人谈不上坏，甚至某些时候也许还是个不失同情心的好人。可是好人当不了皇帝。深居宫中，不察时事，他完全不了解他的百姓怎样生活。
　　后世骂他是白痴，我认同。

　　10月，武库失火。有点意思的是，军械库失火，张华收到消息，第一时间的反应，不是立刻派遣人马去救火，而是下令部队布防戒备，然后才去救火。历代珍藏的宝物全部尽毁。说有刘邦斩白蛇的剑、王莽的人头、孔丘的木屐。我是没看见。我可以肯定的是能供应二百人的武器，全部焚毁。

　　后世有说王莽是穿越来的。怎么忘记这茬了，应该早点找机会去武库看看的。放着正经有趣的事情不上心，不知道自己整天是看个什么热闹。我正懊恼着，回神看到满头白发的张华，他也在懊恼中。他这种几近成妖的人，不知又从中思索出什么门道，什么天象。放过自己吧，你能怎么办，司马家的王爷太多了。

　　赵王司马伦走上舞台。被派往关中地区，任征西大将军。在我看来，一是领兵压阵，关键时刻还是信任司马家自己人；二是给司马伦信号，对你委以重任。至于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能不能把握得住，要看你自己造化。

　　那一年，匈奴部落酋长郝散反了。三个月后，郝散率部归降。但不知道为什么，归降后，郝散被诛杀。
　　杀降，不祥。
　　都督关中的征西大将军赵王司马伦难逃其就。

　　关中地区，胡人汉人混杂。胡人对朝廷这种背信弃义的诛杀气疯了。公元296年，郝散的弟弟郝度元叛乱。一路斩杀，剑指西安。

　　从来没有打过胜仗的司马伦在亲信孙秀的鼓动下，跟雍州（今西安）刺史解系因为军事上的分歧，互相向中央控告。
　　两方对骂，闹得不可开交。

　　张华们认为再让司马伦待在关中，只能制造混乱。于是司马伦调回洛阳，担任车骑将军，给个闲职，改派梁王司马肜去。

　　解系上书，请求诛杀孙秀。司马衷不允。
　　张华认定留着孙秀必是祸患，私下找到梁王司马肜，请他一到任便诛杀孙秀。梁王司马肜信誓旦旦地保证，没问题。
　　可他并没有。他耳根子太软了，亦或者收了什么巨大的好处，“羌族、匈奴，自己要造反，干孙秀什么事？”一句话就可以保住小命，哪有这么简单。
　　张华听说孙秀没死，沉重叹息，“天意吧。今日，孙秀不死，他日，你我必会死于此人手中。我大晋气运都要断送在此小人手中。”
　　我愣愣地看着这位睿智的老人。老人家，你是怎么洞悉这一切的？

　　天灾，人祸。
　　在朝中还在为胡羌吵作一团，为司马伦孙秀和解系扯着口头官司的时候，郝度元已经做大做强。同年，齐万年起事。集齐五部匈奴，自称皇帝。

　　梁王司马肜能比赵王司马伦好到哪里去？雍容贵戚，进不贪功，退不惧罪。只要不动染指皇权的念头，谁会去问责他们。
　　兵败的报传不时传来，解系也连着吃败仗。
　　偌大帝国，节节败退。

　　战况分析，吃败仗，主要问题是梁王对局势没有提高认识；对战事分析不到位，轻敌不深刻；工作方式方法简单，在创造性开创有利局面上思考得不够；工作作风漂浮，怕麻烦，怕吃苦。

　　剖析其内在根本原因是：斗争精神不足，求稳守成，患得患失。非自我革命不足以成其事，无抖擞精神不足以发其新。强化坐不住的紧迫感，激发只争朝夕、奋发有为的干劲和越是艰险越向前的斗争精神。

　　解决此问题的关键是：“这件事情，体现的是背后的道理，千秋基业，人才为本。到什么时候，都要用好人才、依靠人才。让想干事的有机会、能干事的有平台、干成事的有收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要主动给位置，压担子，使他们在实际工作中得到锻炼，尽快成长，担当重任。”
　　“用人，要坚持德才兼备、以德为先，要坚持五湖四海、任人唯贤，要坚持事业为上、公道正派。”

　　战事分析会，开得火热。每个人发言，皆出自肺腑。主持会议的张华，对每一个人的发言，都认真倾听，看不出他是赞同还是反对。
　　把张华的药膳烫悄悄换到他的茶杯里，这么大岁数了，体力怎么跟得上精神。也是不容易。
　　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郝度元也已投靠齐万年。五部匈奴集结在山西地区。

　　看张华喝完，撤回茶碗。

　　终于，有人提出了具体的想法，力荐周处，“周处是吴国名将之子，忠烈果敢而又刚毅，可以为将。”

　　石崇发表了不同意见。直言，“梁王司马肜是皇亲国戚。周处原是东吴人，忠勇耿直，人单势孤。在朝中，只有仇人，没有援手。派他去，后果不堪设想。”

　　周处，是一个千年后写入学生语文课本的名字。
　　说他年轻的时候，是个祸害。义兴水中有蛟，山中有白虎，加上周处，百姓称之为三横，三横中尤以周处最坏。周处去杀死了猛虎和蛟龙。杀蛟龙的时候，与蛟龙在水中纠缠了三天三夜，没能上岸。当地老百姓以为周处死了，就互相庆祝。看到乡里误以为自己死了而举杯欢庆，周处才知道自己才是大家心中的大祸害。备受打击。然后找陆机和陆云，说，自己想改，可年纪大了，最终也不会有什么成就。陆云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能立志，又何必担心好名声不能显露呢？”从此，周处立志好学，爱民如子，任御史中丞，铁面无私。梁王司马肜曾经犯法，周处坚决弹劾。
　　周处自新的故事告诉我们，人有过错并不可怕，关键要有改正错误的决心和行动。周处的结局表现了一个人只要有改恶从善的决心和行动无论时候早晚总能有所成就。
　　这是语文课本上解读的。是世说新语写的。

　　然，后面的故事呢？

　　“非要派周处去，那就命积弩将军孟观，帅精锐部队，给周处做先锋。不然的话，周处给梁王司马肜做先锋，如梁王故意不发援军，把他陷于死地，结果必败！”
　　周处的政敌，就是要趁此机会，把周处赶走，是不是会兵败，那不是他们思考的主要问题。反对声太微弱，石崇的话，淹没在人群里。

　　石崇不死心，去找贾南风。“娘娘，派周处去，隶属梁王，这不是让他上阵杀敌，这是让他千里送人头。”
　　她摇着桃花扇，想了想，“季伦，你别难为我。一则，我一个女人，领兵打仗的事儿，我不懂。二则，谋臣志士，这么多人推荐周处，说明什么？说明人心所向，众望所归，不能不从。你也承认周处确是良将，而你那个梁王会对他下黑手的理由，只是你的揣测，是你的臆断，上不了台面。三则，当下的局面，稳定压倒一切。就算退一万步，梁王真的下黑手，牺牲周处，换来司马家的暂时握手言和一致对外，也值得。”

　　“娘娘……这不仅是牺牲不牺牲周处的问题，而是，国破山何在？”
　　她颇有耐心地，“季伦，做人呢，心胸要宽广些。不能钻牛角尖。不要老盯着过去恩怨那点事儿。凡事要讲大局。你如果一直陷在这种思维小圈圈里，你走不远的。”并提醒他，“季伦，在朝堂之上，还是要谨慎小心。不能仗着我宠信你，说话无所顾忌。想要走得更远，不能处处树敌。”

　　体己话说到这个份上，石崇明白再说下去无意义。
　　一切大局为重。谁的大局？

　　司马衷下诏，正式任命周处为建威将军，隶属梁王司马肜统筹，讨伐齐万年。

　　紫光殿，周处拜授印。
　　“周将军，你老母亲仅你一个儿子，高堂需侍奉，就以此为由辞去任命吧。”石崇做最后挣扎，“留得青山在。”
　　周处慨然一笑，“大人的心意，我领了。我知此去必是凶多吉少。”抱拳，“忠孝哪能两全。既然辞别了亲人侍奉君王，父母怎么还能要我这个儿子呢？今日，就是我为国捐躯的时候。”
　　石崇起身，行礼，大拜。“周将军，受我一拜。”
　　“就此别过。”
　　“保重！”

　　张华唤我布茶，我猜他是支开我，与石崇有话说。果然，刚出殿门口，声音就传来。“张相，把我派去前线归梁王所辖，管物资调度，我愿助周将军德胜凯旋。”
　　“季伦，不必如此执着。”
　　石崇急切道：“如果我都能想通其中原委并猜到结局，相信张相更是早就看穿。您为何不支持我？”
　　张华道，“这么多年，我参透了一个道理，太刚易折。”
　　“都选明哲保身？”
　　“季伦，我年轻的时候，好名，我希望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希望能够名垂青史。宁折不弯。现在的我，不这么想了。我老了，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看到这个世界的问题，没有时间去抱怨，我争分夺秒，是想以我之力去改变，能改变多少就改变多少。这是我能的自觉。”

　　“季伦，难道把这个舞台轻易拱手让给那些人？我相信你跟我所想一样，我们心中所想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康。那么，首先是保全好自己，站稳了脚跟，才有能力去改变，做更多的事情。在一些事情上退让，换得在更大版图上的进取。算大账，看大局。”

　　“张相，从前，我也这么想。如今，我忽然有些怀疑。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每一个人都这么思考问题，别人被砍倒，没人发声，没人叫停。当别人都倒下了之后，屠刀砍向我们的时候，还有人会站起来为我们发声吗？”
　　“张相，我寝食难安。在我看来，迅速平定外患，这是眼前最大的大局。其他的，都可以往后放一放。我多么希望是我想多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司马肜能懂得在大敌面前必须同仇敌忾。”

　　“季伦，你还是太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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