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

　　这个事件的发酵速度之快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很快，许烈的身份资料就被人肉出来。虽然“潜逃人员”被澄清为“刑满释放人员”，“械斗”也并不存在，但是依然引起网友的极大热情。衍生出的话题也五花八门，社会向的开始探讨刑满释放人员跟社会共融的问题；八卦向的关心的是许烈跟偏远的烛龙村有什么渊源或者结下了什么情缘；阴谋论的将当初被许烈致残的人员（张某某）跟许烈此行目的挂了钩，如此种种，各自脑补出一场好戏......反应快的新媒体和各平台UP主已经闻风而动，正在来烛龙村的路上。

　　谭明溪一夜之间吸了几十万的粉儿，私信他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与他相比，许烈的表现明显淡定得多，正忙着收拾行李。他和李杰得去县城把不宜保存的山货发快递回北京，而且再不腾出空来，他们的车也装不下货了。

　　正在他们准备出发的时候，谭明溪忽然找到许烈。

　　在众多衍生的话题中，有一条因为来自于某大V，引起的反响格外热烈。这位大V一向以角度刁钻，特立独行，言辞犀利著称。他对于许烈展开激烈的人身攻击，还结合国内外事案例发表评论，直指国家相关机构对于刑满释放人员疏于管理而埋伏种种隐患。

　　留言区有不少人表示赞同，更有键盘侠对许烈各种谩骂。

　　谭明溪的留言区有不少粉丝嚷嚷让许烈出来回应。许烈并不了解网络的威力，但是谭明溪很清楚。他很担心许烈如果在半路上被认出，可能会惹上麻烦。现在的社会人都很暴躁，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许烈先开始还很好奇网友评论，看到后来，眼见他额角青筋直跳，再往后变得面无表情。过了半晌他放下手机，对谭明溪说：“要不，我回应一下吧。”

　　谭明溪大喜过望，“那太好了烈哥。网络就是这样，如果你不回应，那谣言就满天飞。当然，如果你回应还是会有谣言，但好歹咱能争取点主动权，不让别人带节奏。”

　　“嗯。”许烈爽朗地一笑，“那我就说两句。”

　　谭明溪立刻在自家院里找了个好背景，开了直播。预告没两分钟，直播间里人数就开始暴涨。

　　他冲许烈示意了一下，就见许烈笑了笑，对着镜头说道：“各位好。听说最近有不少朋友挺关注我。我们北京人有句话，瞧得起你才搭理你。那我就先在这里谢谢各位的抬爱了。”说完还冲着镜头拱了拱手。

　　李杰在一旁看热闹，都被他逗乐了。

　　“网上很多人说我这个那个的，我也不想一一解释，太耽误大家时间。我只说几句。”许烈沉了下呼吸，语气沉稳有力，“确实，我18岁那年打伤了人。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一个对我来说特别特别重要的人。在监狱里待的两千九百多个日子确实很难捱......”

　　许烈停顿了几秒，眼神像是透过手机摄像头看向网络上的万千陌生人，又仿佛只是对远方的某人，又或者是对着当年的自己，“但人这辈子，总会干一件看起来特傻逼，但永远不会后悔的事。我想说的就是，这件事，无论旁人怎么看，但我从没后悔过，今后也不会。”

　　直播结束了。

　　许烈冲李杰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哥，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傻逼啊？”

　　李杰眼神挺复杂，吁了一口气，感慨地说：“不，我是特遗憾。我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没干过一件这样傻逼的事呢？说真心话，我挺羡慕你，我没遇上过一个能让我这样犯傻的人。”

　　李杰想到许烈刚才说的某一句话，忽然鬼鬼祟祟地问：“你刚才说的那个特别特别重要的人，是谁啊？”

　　“嘿嘿。”许烈笑道：“哥别问了，怪臊的。”

　　“行，不问就不问。”李杰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转而说：“咱们得出发了，放心，路上不会有什么事。最多也就是人见了咱俩躲远远的。那多好！我正烦人多堵得慌呢。”

　　告别了老谭父子，他俩开车往舟山去。李杰馋海鲜了，说是吃完海鲜再往回返。

　　刚到舟山市里，许烈就收到谭明溪发来的语音，听起来特别兴奋，“烈哥烈哥，你快看看网上。”

　　“又咋了？”许烈有点烦。

　　“哈哈哈哈，网友给你起了个外号！”

　　“外号？”许烈皱了皱眉，心说还有完没完了。他点开链接，谭明溪那边还在一条一条地往外蹦语音。

　　“哈哈，烈哥你现在叫不悔哥！”

　　“前有犀利哥，后有大衣哥，现在有你不悔哥。”

　　许烈听得直肉麻。

　　“哥，有好多人留言想让你再直播呢。要不我去找你去吧！你到哪儿了？”

　　“算了算了，我爸把我扣家里了出不去！干脆我教你直播吧，你自己也开个号。没准就成网红啦！哈哈哈。”

　　李杰开车听着谭明溪的欢快的语音，也跟着乐起来，“哎，我觉得靠谱。你要真成了网红，别忘了也带哥飞！”

　　许烈还没来得及回话，谭明溪已经把注册平台账号的流程都给他发过来了。“现在的孩子效率都这么高的吗？”许烈苦笑。

　　他其实心里一直隐约有些不安。他在网上闹这么一出，一个本来最该联系他的人却一声没吭。早上他日常在手机上给某人汇报行程，人家也没理他。他想打个电话，想想沈未央工作那么忙，还是算了。

　　许烈收起手机，等晚上再打吧。

　　开了4个小时，傍晚的时候他们到了舟山。两人在酒店放下行李。

　　李杰也是第一次来舟山，跟大堂经理打听了附近最好吃的餐馆，就拉着许烈出去觅食了。

　　许烈估摸着沈未央也该吃晚饭了，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沈未央很快接起：“你在哪儿呢？”

　　“啊？我到舟山了，给你发位置了啊。”许烈莫名其妙，他每次住下都会直接发个定位给沈未央顺便报个平安。

　　“那你现在在哪儿呢？房间里吗？”沈未央问。

　　“没，我跟杰哥出来吃饭。吃完了，正往回走呢。”许烈跟着李杰往前走。路边有卖水果的，李杰就停下来买了点葡萄。现在正是葡萄刚上市的季节，果粒又大又圆，闻着一股甜香。

　　许烈看了眼时间又问：“快八点了，你吃晚饭了吗？”

　　这两天的事一件接一件，要说他不心烦那是不可能的。但一听见沈未央的声音，他不知不觉就平静下来。

　　“还没，不太饿。”沈未央跟许烈说话和跟别人说话时声调不一样，清冽中透着轻软。

　　许烈听他那边的背景挺安静，猜他在办公室，就小声调戏，“不饿也吃点。你每次一忙就掉秤，屁股都不翘了。”

　　他声调不高，不过李杰还是很不幸地接收到了，顿时觉得牙酸，赶紧加快脚步往前快走几步。没办法，太辣耳朵了。

　　说话间，李杰和许烈已经一前一后走进酒店。

　　手机里沈未央没回话，许烈想着他瞪圆眼睛又找不到话骂人的样子心里就有点痒。还想再接着逗两句，但话没出口就愣住了。

　　酒店大堂中间站着一个熟悉的清瘦身影，正抬眼看过来，一双黝黑的眼睛迅速锁住了他的视线。

　　许烈愣了两秒，快步走过去，又惊又喜，“你怎么在这儿？”

　　沈未央挂了手机，不自觉绽开笑靥。他抿了抿嘴唇，双眸专注地盯着他，仿佛身边所有人都不存在，整个天地间只有他俩。

　　许烈恨不得一把抱上去。他看了眼一脸懵的李杰，才想起该做介绍：“杰哥，这是沈未央，我......朋友。”

　　沈未央跟李杰握了握手，跟着叫“杰哥。”

　　李杰跟他们寒暄了几句，问沈未央：“你有住的地方没有？”

　　沈未央道：“我刚开了一间房。”

　　李杰还没说话，许烈就抢道：“杰哥，我先陪他去把行李放下。”

　　李杰连说“你赶紧去吧”，又把手里拎的水果分了一半给他俩，自己先回房间了。许烈拉着沈未央出了电梯，越走越快，刷开房门还没等门完全关上，他已经把沈未央摁在了墙上。

　　不过才分开一星期，两人却像是久旱逢甘露一般。许烈炙热的嘴唇在沈未央脸上，嘴唇上，眼睛上，耳朵上疯狂地碾转、吸吮。沈未央紧紧贴着他，背后是冰冷的墙，胸前是火热的躯体，这一冷一热分外地煎熬。他急促地喘息着，高高仰起脖颈迎合着许烈。

　　这样狂热的亲吻简直就是火上浇油。许烈弯腰将沈未央一把抱起，往大床那边去。

　　“我刚下飞机，一身汗，等我洗个澡。”沈未央低喘着说。

　　许烈把他放到床上，下一秒已经压了上去，“等不了。”他舔着沈未央的耳廓，“宝贝儿，想不想我？”

　　“想。”沈未央被他舔得又热又痒又麻，难耐地低喘，酥软得毫无力气。

　　“这么乖？都想什么了？”许烈低笑，“说，想我什么了？”

　　回应他的只有沈未央越来越急促的喘息。

　　夏日昼长，不知过了多久，再抬头已是明月高悬。

　　“嗡嗡”两声，许烈的手机不知道在哪震动。沈未央慵懒地问：“是李杰吧？你要不要跟他说一声？”

　　许烈下床，在扔得满屋子到处都是的衣服里找到手机，看了一眼说：“是他。我跟他说晚上不回去了。”

　　他面冲着窗站在床边，沈未央伸手在他结实的窄腰上摸了一把。

　　许烈发完短信把手机往床头一放，躺到他旁边，低笑道：“沈主编对我这腰还满意吗？”

　　沈未央由衷地赞道：“许老板......好腰啊。”

　　许烈嘿嘿一笑，不由分说地抱住他翻了个身，道：“有什么奖励？”

　　沈未央瞥了眼茶几上放的水果，“我给你洗点葡萄？”

　　许烈低笑道：“不想吃葡萄，想吃脐橙。”

　　沈未央脸一红，许烈双眸像有两团火焰在烧，烧得声音都有些暗哑，“乖。”

　　窗外月影婆娑，映在屋里起伏的身影上，见证他们纾解各自的渴望，再填补彼此的空虚。

　　到浴室冲洗时，沈未央靠在许烈的怀里，乏得连手指都懒得动，什么都让许烈伺候。

　　“你怎么那么娇？”许烈笑问。

　　沈未央瞥了他一眼，懒懒地说：“你惯的，怪谁？”

　　许烈认命地给他擦干，裹着大浴巾抱到床上，又去洗葡萄。

　　“别折腾了，过来睡吧。”沈未央穿上内裤，上身套了件白T恤趴在床上。

　　“你不是没吃晚饭吗？先吃点葡萄，我一会儿订点夜宵给你。”

　　沈未央唇角上挑，“你不问我怎么突然来了？”

　　许烈把洗好的葡萄放到床头柜上，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还用问吗？肯定是担心我了呗。”

　　沈未央肯定已经知道他在烛龙村惹出的风波了，要不然也不会百忙之中跑到舟山来。

　　“嗯。”沈未央爬起来靠在床头坐着，许烈又往他嘴里送了颗葡萄。他张嘴接了，说道：“别光给我吃啊，你也吃，挺甜的。”

　　许烈笑，低下头突然衔住他的嘴唇，吸吮里面的葡萄汁液。“是很甜。”

　　沈未央推开他，嗔道：“就不能好好说会儿话？”他盯着许烈被葡萄汁沁得濡湿的嘴唇，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舔舐干净，这下撩得许烈差点按捺不住。最后还是沈未央推开他，“别闹了，咱们说会儿话。”

　　“没多大事儿，不用担心我。我还得谢谢他们让我出名了，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许烈自嘲道。

　　沈未央瞥了他一眼，“你就不怕别人在你背后戳戳点点？”

　　许烈不在意地说：“戳我什么？我问心无愧就好了，管别人怎么说呢？而且现在风向好像有点往好的地方转了。”许烈笑道。网络真是不可思议，一会儿河东，一会儿河西，“没事儿，过几天大家就都忘了。”

　　“你不在意那就好，睡吧。我明天下午就回去了。”沈未央有点恋恋不舍。

　　“明天下午？”许烈诧异道：“不能再多待一天吗？你也难得出来一趟吧。”

　　“台里事多，我是硬挤出来这一天的时间。你先睡，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沈未央安抚道。

　　许烈怕耽误他工作，听话地躺下，没一会儿呼吸变得平稳悠长，睡熟了。

　　沈未央打开笔记本电脑，先把传过来的视频审看了，回复修改意见。接着又给新媒体组的值班编辑发微信：“继续转发不悔哥的话题，咱们自己的三官一端的评论区要控评，避免一切负面舆情。”三官一端是指D台文综部的官微官博官网和客户端，是他们部新媒体的官方出口。

　　值班编辑回：“好的老大。我跟S网谈好了，明天咱们自己会发新的不悔哥的话题，请他们帮忙安排上热榜。”他们台跟这个S网常年有合作，都是用资源置换的方式。不过也不是每次提要求对方都能配合，毕竟各个平台都有自己的考量。但是这次值班编辑很有信心，因为“不悔哥”的话题就是他们D台文综部带出来的。

　　“嗯。在热榜挂一个小时就够了。”沈未央回。他心里有数，这种资源置换都是等价的，要控制在一个合适的度上。“再剪几个小视频，明天一起Po出去。”

　　“收到。”

　　沈未央切换了聊天页面，从通讯录中调出十几个人的名字，挨个留言。这些人要么是大平台新媒体的负责人，要么是业内大V，都是沈未央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人脉。无论哪一个都是含金量很高的资源，他却眼睛都不眨地往上砸。

　　媒体这个群体看似很庞大，其实圈子很小，因为一线平台就那么些。其他中小官方平台都是跟风，有影响力的自媒体营销号看似错综复杂，其实都是人在经营，找对人就行了。

　　沈未央资历不算老，但他这几年很注重圈子里关系的维护，更善于利用手里的资源挑动杠杆。

　　在等待许烈出来的那八年，他实在过得太无趣了，只能给自己找点事做。两人住到一起之后，沈主编明显丧失了进取心。这些关系都是他多年积累，今天正好亮出来晒晒太阳。

　　“刑满释放人员？”沈未央心底阴鸷地冷笑，“我倒要让你们见识一下，这个刑满释放人员是怎么逆袭的。”

　　网络社会，谁掌握规则和资源谁就是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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