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憾时抱余生

　　韩憾第一次羡慕倚时，是在倚时和父母的一通视频之后。
　　争执的小小风波结束，倚时拉着韩憾随便去看了场电影。对于这些千篇一律的爱情故事，韩憾一向不感冒，觉得俗套又无聊，以至于观影中途靠着倚时睡着了。谢幕的时候还是倚时把她叫醒的，韩憾不免有点尴尬。
　　“好看吗？”
　　倚时玩味地看着她，不言自明。
　　“那个…我真的最近太累了。”
　　倚时挑了下眉，一脸“我就静静看你找补”的表情。
　　“好吧，真的很无聊。”
　　“真的很无聊，我在心疼钱。”倚时故意开着玩笑。
　　“我请你看个别的吧。”韩憾说着拉起倚时的手就往电影院门外走。
　　韩憾带倚时走进一家私人影院时，倚时有些不解，“这不还是一家电影院吗？”
　　“不看电影。”
　　“那看什么？”
　　“音乐剧。”
　　“音乐剧？”
　　“对，是我最喜欢的两部音乐剧，我从来不和别人一起看，这是我的秘密花园。”
　　“那看哪一部？”
　　“一部是我的手机铃声之一，一部和《茜茜公主》有渊源。”
　　“那我要看和《茜茜公主》有渊源的那一部。”
　　韩憾是这家私人影院的常客，老板是个伦敦西区发烧友，韩憾逛街的时候无意间发现这家店，进来问能不能看音乐剧的时候，老板两眼放光，拉着韩憾从百老汇讲到伦敦西区，从德奥聊到日韩，就这么有了交情。
　　“男朋友吖？今儿看哪一部？”
　　韩憾笑着点了点头，“看《伊丽莎白》吧，Maya的。”

　　韩憾走回去正准备进门的时候，听到倚时在和父母聊天，猜着大概是在视频，便在门口等着。倚时在和父母说着近况，突然一五一十的讲起了近日两人之间的争执。
　　“就是这样，我那天真的气到内伤。”
　　“我说你就是活该，丫头做得好！要我说吖，韩憾还是脾气好，换我真是要骂你到狗血淋头的！还跑去和前女友见面，你还想干嘛！”倚时家的相声又开了张，倚妈妈教训起自己儿子丝毫不手软，韩憾在门外不由轻笑。
　　“我说你怎么回事吖，怎么也不和人家讲一下，人家生气也是应该的。”倚爸爸也加入了批评的队伍。
　　“那她也和追她的男生去吃饭了，虽然是因为公事吧，我也挺生气的呢~”倚时和父母撒起了娇，韩憾听得出来，那个语调是他最舒服时的状态。
　　“你活该哈哈哈哈哈哈哈，自己女朋友有人追还在这里作死！”
　　“你怎么会有女朋友的哟，一点没有我当年风范…”倚时的父母对自己的儿子开启了疯狂吐槽的模式，听的门外的韩憾心里莫名软乎乎的，眉眼也不禁温柔起来。象征性的敲了敲门，便推门而入。倚时将手机转到韩憾这边，韩憾扬起微笑，和倚时的父母打起了招呼。
　　“丫头吖，阿姨支持你，这个臭小子干的这叫什么事儿！”
　　韩憾不有有些局促，“阿姨，其实我也有错，我也挺任性的。”
　　“那还不是怪他，我要是你得憋他个三五天，让他好好反省一下！”
　　“妈你这样就过分了…”
　　“那我舍不得，盯着他的人多了去了~”韩憾的话让倚时一家人越发眉开眼笑，倚时拿过手机，“不和你们说了，我们要看音乐剧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看音乐剧了？听个音乐会都会睡着的人。”
　　“今天开始看。”倚时指了指韩憾，“她喜欢看。”
　　倚妈妈笑容越发慈爱，“阿姨真的要拜托你多给他看看，上次我们去听音乐会他竟然给我睡着了！哎呀我们不耽误你们看了，挂了啊！”
　　韩憾告别的话音刚落，倚妈妈便风风火火挂断了视频。
　　“你怎么看音乐会还睡着了？”
　　“你试试看通宵复习考一天试赶飞机回家，刚落地还没休息就被拉去听《月光》会不会睡着。他俩还嫌我飞机的时间不好，说差点耽误他们的时间，还嫌我睡着浪费一张票。”倚时说起来还是有些忿忿不平的样子逗得韩憾大笑。
　　韩憾看过好几个版本的《伊丽莎白》，却始终最爱05年的那一版。韩憾依偎在倚时身旁，全神贯注。Maya唱响《ich gehr nur mir》时，倚时明显感受到韩憾不同的认真。
　　“我不愿唯唯诺诺，俯首帖耳，言听计从。
　　我也不愿谦卑恭顺，受人瞩目，被人欺叛。
　　我不是你的所有物，
　　因为，我只属于我自己！”

　　倚时仔仔细细的看着歌词，贵为皇后的女主，将所有的不屈与愤怒挣扎尽情宣泄，宣告着自我意识的觉醒。一曲终了，倚时轻声说道，“这首歌真好听，你一定很喜欢。”
　　韩憾轻点着头，“嗯，也是这部剧里最有名的选段。”
　　倚时明白她的心境，握住韩憾的手，再没说什么。
　　鲁凯尼刺杀王后，伊丽莎白终于投入死亡怀抱，剧终落幕。
　　倚时几不可见的皱了眉，长久地沉默着，他不喜欢韩憾看悲剧。
　　韩憾坐直了身子，歪着头盯着倚时，失声轻笑。
　　“你怎么老皱着眉？”倚时的的嘴巴因为疑惑有些微微嘟起，让韩憾心情越发好起来，“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嘛，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不认为它是悲剧。”
　　“为什么？”
　　“她最终还是属于了自己，没有死在她一生想要摆脱的王宫。”
　　韩憾的话让倚时心头没来由的涌上一丝苦涩，迅速整理了思绪调转话头，“不是还有一部吗？赶紧看吧。”
　　“今天就看一部。”
　　“为什么？时间还早吖。”
　　“倚先生，你就不能给我一个再约你一次的机会吗？”韩憾傲娇的翻了个白眼。
　　倚时一双明亮的眼睛笑的弯成了月牙，“好好好，随时恭候您的邀约。”
　　他们牵着手和老板告别，天空澄澈湛蓝，阳光过分温暖。
　　走在江边，倚时突然停下脚步，“你答应我一件事吧。”
　　“什么？”
　　“如果有一天这部剧来中国巡演，我们去看首演。”
　　韩憾莞尔一笑，笑着点了点头，“好。”
　　倚时看着韩憾，四目相对，笑得眉眼弯弯，握紧了韩憾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韩憾很喜欢坐轮渡，江风吹来的时候，有一种说不清的自在。倚时总是笑话她上辈子可能是条鱼，对江河湖海有执念。韩憾每次都笑着不置可否。夜幕降临，沿江两岸霓虹亮起，华灯高照。倚时在她身边，韩憾出神地望着江面，怡然自得。倚时举起手机，将眼前这一幕悄悄定格，又觉得这样柔软的韩憾极为难得，靠过去再次举起手机想要自拍一张，韩憾回过神来，对着镜头笑得过分灿烂。
　　倚时面带得意的将这张照片发给父母，“艺术起点有点高，德语版《伊丽莎白》，顺便拍个你们感受不到的江风。”
　　回复的铃声响起，韩憾看到倚时的脸色陡然垮下来，“靠！”
　　“怎么了？”
　　倚时嫌弃的把手机递给韩憾，倚爸爸的回复让韩憾忍俊不禁。
　　“晚餐起点有点高，刚捞上来的海鲜，顺便拍个你们感受不到的海风。”
　　“姜还是老的辣，被反杀了。”韩憾故作深沉的点着头。
　　手机再次响起，倚爸爸将每一道海鲜都拍了特写发过来。倚时气绝，再没回复。
　　倚时其实一向稳重内敛，只有在父母这里，才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韩憾轻靠着倚时的肩膀，轻声说道，“倚时，我很羡慕你。”倚时这样的家庭氛围，对父母的依赖，是韩憾曾经无限渴望的东西。
　　韩憾这句猝不及防的话让倚时有些意外，他知道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很难治愈，他不希望韩憾的余生都在弥补童年的缺失，可他也知道，自己无法感同身受，他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去要韩憾原谅或放下。
　　“倚时，我无法，也不愿，故作大方地原宥和宽恕。”
　　韩憾昂着下巴，眼神倔犟又坚强，可倚时感受得到她心里的惶恐和迷茫。“韩韩，你有没有觉得，你开始坦然的去面对这个问题了。”
　　倚时的话让韩憾有些愣怔，旋即反应过来，舍然而笑。
　　“好像，是好了一点点。”
　　“解决一个问题的前提是承认它的存在，你做得很好。”二人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而且我觉得，现在的你对我好像有一点点依赖了。”倚时的话里有这怎么都藏不住的得意。
　　“可真是大事不好了。”韩憾在这一刻才惊觉倚时恍如生命中的一道光，轻拍着她的脑袋，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奔向了更广阔的未来。

　　天气渐暖，学校里也热闹起来，各种活动层出不穷，倚时迎来了大三的院级篮球赛。这或许是他学生时代最后一次代表自己的院系比赛，所以最近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都在训练。而韩憾忙完自己的事情，也会安安静静的坐在球场一角，等待着训练结束。这段时间韩憾总是随身背一个大包，像个百宝袋一样，里面除了自己的东西，还装着湿巾，毛巾甚至是各种大小的创可贴，以备倚时的不时之需。倚时最近身上小伤不断，搞得韩憾都说他长在了创可贴上。
　　周末韩憾照例在咖啡店打工，临近下班的时候突然接到了倚时宿舍老大的电话，告诉她倚时受伤进了医院。韩憾挂断电话后直奔医院，在走廊里看到搭着舍友一瘸一拐的倚时。倚时看到韩憾，赶忙想要快走两步上前，还没等韩憾开口就赶紧解释起来，“没啥大事儿，就是崴了一下，医生说休息一下就好了。”
　　韩憾并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转头问起老大，“老大，倚时的病历本可以给我吗？”
　　老大把病历本递给韩憾，韩憾打开仔细看了看，然后抬头和他们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说完就走进了刚刚倚时去的诊室，细细的询问起倚时的伤情和注意事项，和医生道谢后离开。韩憾一把拉住倚时的手，轻声问道，“疼吗？”
　　倚时怕韩憾担心，笑着开口，“真的，没有很疼，打球嘛，受点小伤都是难免的。”
　　韩憾眉头轻蹙，“医生说你最近不可以剧烈运动了，不然会造成二次伤害。”
　　“嗨呀，没那么玄乎…”倚时说着发现韩憾看他的眼神冷了几分，不由噤了声，拉着韩憾的手撒娇，“我饿了。”
　　韩憾见此轻叹了口气，拉着倚时一起回了学校。将倚时送到宿舍楼下时，韩憾千叮咛万嘱咐，把注意事项告诉倚时，又一一交代给舍友，才不放心的回了宿舍。
　　周一上午，韩憾被教授叫去办公室，通知她这一周跟着教授的小组做一个关于H市小吃的微型纪录片，韩憾跟着师兄师姐们走街串巷的拍摄，采访，忙的不亦乐乎。倚时的脚伤正在逐渐康复，韩憾开始只能每天回学校之后在宿舍楼下和倚时挥挥手发着微信聊天，后来倚时已经能够正常行走，就每天在宿舍楼下聊聊天。韩憾忙的脚不沾地，整个人又清瘦了一些，倚时倒是因为最近的营养补给脸圆润了一些，捏着韩憾的脸笑道，“韩韩，你可又瘦了，要按时吃饭知不知道！”
　　韩憾笑言，“我吃了可多呢，这几天净吃好吃的了，根本停不下来。昨天我们去拍了一家粉店，等你彻底好了，下次咱们一起去。”
　　倚时一把将韩憾搂入怀中，“好吖，我想吃牛肉粉啦，你请客。”
　　“好吖，那你就赶紧好，我管够，姐姐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倚时宠溺的捏了捏韩憾的鼻尖，“知道啦小家伙儿，你最近都快变身唠叨精了！”
　　韩憾窝在倚时的肩上，轻声开口撒娇，“我最近真的快累死了。”
　　倚时笑笑，紧紧抱住韩憾，“我来给你充电，明天又是战斗力满格的小韩！”
　　两个人在宿舍楼下相拥，互相慰藉着对方。
　　只可惜，那碗心心念念的牛肉粉到底还是没有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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