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亡国否？

　　才人金氏永远记得她入宫这晚。天幕之上星子闪耀，她身披新裁成的落霞色舞衣，面上虽然笑着，却浮着一层幽冷落寞的黯淡颜色。

　　“如今，本郡主合该对金姑娘道声恭喜了。往后姑娘便不再是弱水楼的小歌女了，既然身为人主的嫔妃，想来姑娘心中也清楚自个儿该当如何。”

　　她并不喜欢那位神色倨傲的棽芸郡主。可公子在入宫前特意叮嘱她，要尽心帮衬宁仙台那位。

　　公子的命令，她从不违拒。

　　原因无他，只因当初公子的救命之恩。至于心下悄然而生的脉脉情愫，从来都是不能宣之于口。

　　“回去吧，夜里寒凉，赶明儿给本主在殿门口燃一盏子莲花灯，方便本主练舞。”

　　“诺。”听了自家主子的话，一旁的小宫女忙扶了金氏，主仆二人悠悠然往长秋殿的方向去了。

　　有身姿曼妙的女郎手里执了一壶温热酒水，正往玉壶光转的酒杯中斟满温润液体。

　　侧旁的亭阁上倚着一面色冷淡的女子，她紧了紧身上衣袍道，“怎样？金氏入宫了罢！不过只才得了个才人位分，倒是终究抬举她的。”

　　“郡主不必忧心。依着奴婢看来，抬举金氏入宫为妃，也不过是为了压制盈妃娘娘的嚣张气焰。人主只是图个一时新鲜，商后娘娘才是人主一生所爱呐！”

　　“呵……” 明抒璇自嘲般笑笑，“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望这金氏入宫，真能够唤起皇叔对姨母的念想才好。

　　“深秋将至，也是快入冬的时节了。把这口人工湖尽快填了吧，宁仙台是不需要冰冷入骨的湖景的。”

　　她一边走着一边对随侍在旁的修竹吩咐，“赶在中秋节宴前，咱们得先去拜会那位邵娘娘。”

　　“她两个鹬蚌相争数年，本郡主不信，若是此刻主动为邵婕妤送上给亓氏添堵的好机会，她焉能不心动呢？”

　　“郡主如是说的在理，您总归是心想事成的！”

　　“但愿吧！”不甚在意修竹随口说道的奉承，明抒璇只是在心头盘桓，但愿中秋宴会能出些岔子，驳了皇叔对亓氏的信任才算良机！

　　“你，把那两个玻璃罩子移到边上去！”

　　“可都着点紧，动作麻利些。说着话人主就要往长秋殿过来了，别误了咱们小主的好时辰！”

　　方才昭庆宫的内监来传了旨意，人主今儿要在长秋殿用晚膳，还得请金才人好生准备着。

　　“小主，这件寝衣您看着怎么样？和合二仙的纹样，奴婢虽然不精文识，却也知道这图样有个极好的意头，您不若换上试试?”

　　“没什么好试得，左右人主往本主这里来，也是来欣赏本主的新舞。既是跳舞，这舞衣才是最合时宜的，便不必再换。”
　　金氏用银簪挑了些香粉膏子晕在面上，挽着披帛对月长叹，“公子，娇儿此身依凭皆系在您。如今您需要我入宫，我义不容辞。对月相望，愿您能得偿所愿。”
　　风落，衣袂飘扬。

　　“哈哈，棽芸这丫头果然所言非虚！不过随手挥挥袖子，三两下间也能看出爱妃舞姿柔婉啊！”乐正敬身穿赤金常服迈步踏进小院，长臂一展揽过金氏，二人含情耳语，一同入了殿内。

　　宫人早就备下新鲜果子，金氏倒也上心，端过一碟子芙蓉蜜酥，“人主漏夜前来，妾方才只顾着习舞，却是慢待了您。这果子是臣妾未入宫时，与姐妹们一处闲闹习得。究竟味道比不得宫中，人主若是不嫌弃，且尝尝妾的手艺吧。”

　　就着金氏的手咽下一块糕点，乐正敬抬首眯起眼睛望着那张浮着零星媚颜的脸蛋，“昨日郡主入宫，向朕道贺得一美人。起初朕不甚在意，直到你披着一身霞色，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却平白叫朕想起故人。”

　　入宫前金氏拜别自家公子时，公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忍心，开口与她提起了商后。

　　因此，她心里倒是明白，却只是乖顺将头埋入乐正敬的胸膛，手指游走在男人的滚烫喉结之上，“人主，您的故人想来也怀着与您此时同样的心情罢！妾虽说不清楚您与那位故人之间有何过往。但既然过去的事儿无法改变，妾想着往后的日子里，陪在您身边四时听风朝暮吟雨。”

　　“妾身明氏初入内宫，能所依傍得不多。女儿家心思浮浅，所愿不过是能伴在您左右，消解彼此的寂寞罢了。”

　　记忆模糊间，乐正敬仿似又听见商后初入宫时许下的希冀。

　　盯着眼前女子的惑人容颜，他也不知怎么生出一丝慌乱来。伸出手揽住女子轻软的腰肢，她在他怀里坐下。

　　眼前女人的面容在视线里模糊，烛影幽沉，一片昏黄间，他此生爱极也负得最深的那女子好似就在面前。

　　“商商，我晓得是你。已经这么些年过去了，你心中对我的怨怼我也清楚，我不敢奢求太多，当年姜氏巧言令色离间你我夫妻，如今，你可曾原谅我罢！”

　　“人主，妾身才人金氏。并非您口中的商商。不过听着您的说法，您似乎对这位名叫商商的女子心怀愧疚，若是把妾身当作商商，可以稍解您心中苦闷，妾身愿意听您诉说。”

　　“金氏？”乐正敬口中喃喃，竟是猛然愣住，眼里的喜色渐渐消弭转为悲愁，这才开口叙叙，“是啊，朕差点儿给忘了。你是棽芸引荐入宫的啊！”

　　“她特意着你入宫，其实朕也明白，一来不过是为了制衡盈妃，二来便是为了明家在朝中地位稳固吧！”

　　从桌案上端起一盏玫瑰清露絮絮然吞饮下去，金氏这才不紧不慢对乐正敬说了，“其实人主何必怀疑郡主对您，对大纹的一片赤诚之心呢？话说开了其实也不过是郡主心下存着的一些私心罢了。”

　　“私心？”乐正敬叹了口气，似是被勾起了往日不好的回忆，“其实朕心中清楚，她有彷徨和不安也是因着商后崩逝，明王府小辈中得朕看重者也唯她一人，担着王府众人对她的希冀，自然惴惴不安了！”

　　“妾入宫不久，可在宫外时便听闻郡主良名，得郡主不弃幸而举荐入宫。如今便是看在妾的几分薄面上，也请人主万万不要与郡主生分了吧。”

　　乐正敬伸过大掌，一把就捞过金氏在怀里，“其实你说得在理，棽芸本是商后的亲侄女儿。再者她自幼长于宫中，与朕也亲近些。”

　　“可这几日她从临州回来，也不知怎的，朕总觉得这么些年到底太纵着她了，才叫她轻易瞒着朕就这么单枪匹马一人往那涝害之地行去！”

　　也许是帝王威仪被轻易忽视，乐正敬心中自然不快活，语带几分不耐，“这丫头渐渐长成，心中也生出来旁的心思，朕有时觉着她那性子越发像她姨母，叫朕捉摸不透，暂且冷她几日，好叫她晓得她所倚仗的，不过是朕对她的几分怜惜。”

　　昔年在弱水楼，她见识过姐妹们对于各色男人的脉脉柔情。眼下，只依样学样了，三两句唬得面前的男人重见笑颜。

　　临行前，公子一句句情真意切的叮嘱无不是在为了那棽芸郡主思虑考量，她只得强压下心中不平，努力劝服着自己放下未尽的执念，按公子所说的，帮着郡主向那皇帝老儿邀宠。

　　罢了，罢了！男人的手臂不带丝毫怜惜禁锢住了女人那柔若无骨的身子，便这样吧，这一夜，金氏献上了自己做为一名女子，最纯净珍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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